漫川和粉黛亂子的夜

劉捷

有些地方，一生可能要去好多次。

初冬的時候，我又一次去了山陽漫川，住在漫川酒店309房間，在這個熟悉又陌生的房間里，我想起了一個朋友，一個和我一起長大，后來又分開的朋友。

那是八年前的春天，我和她一起枕著黑色的夜，徹夜長談。那時的她，很漂亮，喜歡穿著粉色的蕾絲小洋裙，像探出墻的桃花，我有點兒擔心她，罵她是粉黛亂子。亂子剛離開圍城，心情有點兒糟，她借了一輛二手車，帶我去漫川閑逛。我們早上從小城鎮(zhèn)安開車順河而下，河水越來越大，顏色越來越綠，我們開車累了，把車停在粉白的櫻樹下，去看黃燦燦的油菜花。

我問亂子：“月亮洞不遠了吧？”

亂子揮揮手說：“翻過這小片油菜花田就是了。”

抵達月亮洞后，亂子將車停下給我拍了幾張照之后，又旋風般的上車，她說：“快點兒趕路，新的愛情在等我嘞！”

我撇撇嘴，剛逃出一座城，頃刻又投入新城，世界那么大，愛情那么少，你以為遍地是真愛？

漫川其實沒有人等她。我和亂子在古鎮(zhèn)閑逛，小鎮(zhèn)不大，總是半睡半醒的樣子。小鎮(zhèn)很樸實，街上鮮有游客，零零落落的有小商鋪在販賣當?shù)囟贯u、粉條、野菜、腐乳之類的特產(chǎn)。

我和亂子踮著腳尖兒走在青石板的街面上，亂子停在戲樓面前，駐足凝望這座清代修建的聯(lián)壁式的雙戲樓。亂子跳上戲臺，在舞臺中央走起了圓場步，她猛然回頭，對我說：“傻子，跟我去南方吧，我們一起開始新生活。南方有寬闊的大海，有無數(shù)個水草豐滿的魚塘，有開到天邊的荷葉花海，有秀美的黃山和藏滿權(quán)貴的私家園林，去吧，去享受人間的天堂，去做塵世的仙女！”

我啃了一口豆腐干兒說：“俺沒有這個勇氣。”

亂子見游說不動我，就稱餓了，我倆跑到汪家小院吃飯。院子里有一棵樹，可能是枇杷樹吧，長得很有氣質(zhì)。我們坐在樹下吃紅豆米飯，菜是紅蘿卜絲炒粉條、涼拌九眼蓮。不時有客人從二樓探出頭來看風景，也許是看樹。

看風景的人最后都變成了風景。和亂子闊別八年之后，我第一次站在漫川人家的門口，我驚詫地發(fā)現(xiàn)，大山里也有如此氣派的徽派私家園林和盆景藝術(shù)博物館。

我摘下一束粉黛亂子，它們小小的殘紅像極了女人的虛慕，原來它的美，是讓人來反思和追憶的。

我拍了照片給她。而遠嫁南方某縣的亂子，正在接孩子放學的路上，她沒有認出來是啥花，只是說好看哩。

我看到視頻那頭的她虛胖浮腫，像一個快要撐不住的氣球。

如果，亂子此刻在我身邊多好，牽著她的女兒，我們也在網(wǎng)紅橋上晃呀晃，也在荷塘里劃著小船，那么我們虛空的那部分也會被友情填滿。

天黑了，我回到酒店，躺在房間左邊的床上和亂子視頻，我舉著她的頭像，讓她出現(xiàn)在我的右邊，仿佛若干年前，她就睡在右邊的床上。

我對她說：“其實，你不用跑那么遠去看風景，最美的風景就在家門口。”

亂子問：“漫川有池塘嗎？”

我說：“有，還有成片成片的荷花。”

亂子問：“有徽派建筑嗎？”

我笑了笑說：“園林大得超乎你的想象。還有網(wǎng)紅橋，有天蓬山寨、天竺山，每一座山都和黃山一樣美。”

亂子又問：“還有啥？”

我猶豫了一下，說：“還有你爸你媽——和你娃……”

電話那端突然沉默起來，我聽到她掛斷了電話。

我后悔不已，不該提到他們。亂子幾年都不曾回家了，她總說兒子太小，家事太多。聽說她煩惱頗多，過著眾叛親離的日子。也許，是她不愿意面對自己的過去，強迫自己忘了回家的路。其實，是她厭倦了圍墻的束縛，卻沒有想到，投人新城之后，生活依然沒多幸福。

小鎮(zhèn)的夜晚安靜得讓我無法入睡。身在異鄉(xiāng)的亂子，肯定和我一樣，徹夜難眠。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