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震宇 宮秀華

[內容摘要] 公元6至9年爆發的潘諾尼亞起義是奧古斯都晚年遭遇的軍事災難的發端,亦是對羅馬帝國擴張政策產生重大影響的一場行省起義。潘諾尼亞起義阻礙了羅馬國家執行擴張政策,損耗了帝國繼續軍事擴張的實際能力,進而誘發了“瓦魯斯災難”,使羅馬在軍力、財力與統治者擴張野心等方面都遭受了嚴重打擊,并鼓舞了受壓迫者反抗的決心,迫使羅馬統治者不得不徹底放棄擴張政策。從后世角度來看,“瓦魯斯災難”固然是導致羅馬擴張政策最終轉變的關鍵性事件,但起到推波助瀾作用的潘諾尼亞起義對羅馬擴張政策所產生的影響也不容忽視。
[關鍵詞] 羅馬;潘諾尼亞起義;擴張政策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674-6201(2021)01-0042-09
共和末年內戰結束后,羅馬沒有停止擴張的腳步,反而在奧古斯都統治時期掀起了大規模擴張戰爭,直到條頓堡森林戰役(Teutoburg Forest)以瓦魯斯(Varus)的慘敗才告一段落。公元6至9年爆發于伊利里庫姆行?。↖llyricum)的潘諾尼亞起義(Pannonian Revolt)正是該時期一場十分重要的行省起義,這次起義與公元9年發生的“瓦魯斯災難(Varus Disaster)”①一起構成了奧古斯都晚年統治的北方蔭翳。依筆者所掌握的相關資料來看,西方學界對于潘諾尼亞起義的影響基本集中在對當地行省統治的探討上,很少論及對帝國政策的影響。②在國內相關的學術領域里,盡管已有學者開始對潘諾尼亞起義的影響有所關注,甚至提及這場起義對羅馬的日耳曼政策產生了影響,但總體上,國內學界關于潘諾尼亞起義對帝國擴張政策的深刻影響的研究似乎還沒有深入展開。③以筆者拙見,造成國內外學界對這一問題研究比較淡化的原因可能有兩點:一是,相比類如猶太起義等其他的行省起義,潘諾尼亞起義在歷史上的記述比較匱乏,所以有學者認為,這是一場被羅馬成功鎮壓下去的起義,并未觸動帝國的統治政策;④二是,“瓦魯斯災難”作為羅馬軍事史上的失敗戰例,使羅馬人蒙受了巨大恥辱。因此,多數學者認為,這場在歷史上被濃彩重抹的災難性事件是促使羅馬帝國擴張政策改變的關鍵,從而淡化了潘諾尼亞起義有可能對帝國擴張政策所產生的影響。然而,潘諾尼亞起義作為“從迦太基戰爭以來所有對外戰爭中最嚴峻的一次”,[ 蘇維托尼烏斯:《羅馬十二帝王傳》,第三卷,第XVI章,張竹明、王乃新、蔣平等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1年,第142頁。]確實對羅馬擴張政策的轉變產生了重大影響。本文試圖通過三個方面來探討潘諾尼亞起義對羅馬擴張政策所產生的影響,即這場起義阻礙了羅馬國家執行擴張政策、損害了繼續擴張的實際能力并最終誘發了“瓦魯斯災難”??梢哉f,潘諾尼亞起義一步步地將羅馬拖入長期戰爭的泥潭,嚴重消耗并打擊了羅馬帝國的財力、軍力與統治者的擴張野心,鼓舞了被壓迫者反抗的決心,對羅馬擴張政策的最終轉變起到了推動作用。
一、阻礙羅馬國家執行擴張政策
(一)羅馬疏于治理引發起義
奧古斯都在內戰結束后關閉了雅努斯神殿大門,并宣告和平時代降臨,但是從公元前27年至公元6年潘諾尼亞起義爆發為止的這30余年中,羅馬仍然頻繁地發動戰爭,先后征服了西班牙內地、阿爾卑斯山區、潘諾尼亞與日耳曼尼亞等地區。盡管羅馬進行擴張戰爭具有多重目的,然而奧古斯都在心中大概描繪了一幅構建帝國的藍圖,[ Alan K. Bowman, Edward Champlin and Andrew Lintott,eds., The Cambridge Ancient History, Volume X: The Augustan Empire,43B.C.-A.D.69, 2nd ed., Cambridge,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6, p.148.]有學者認為,公元6年羅馬將擴張目標指向馬克曼尼(Marcomanni),這體現出奧古斯都新的邊界政策,即試圖以易北河代替萊茵河成為帝國新的邊界。[ Edward N. Luttwak, The Grand Strategy of the Roman Empire From the First Century CE to the Third, Baltimor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2016, p.57.]
然而,羅馬的擴張計劃卻成為引發潘諾尼亞起義的直接誘因。勒特韋克曾提道:“為了實現每個戰略目標或打贏每場戰役,羅馬依靠的力量是所謂的機動兵力,即抽調平常部署在邊界的兵力,為征服戰爭做到最大兵力的集結。”[ Edward N. Luttwak, The Grand Strategy of the Roman Empire From the First Century CE to the Third, pp.56-57.]在公元6年,羅馬為了征服馬克曼尼,調集了12個軍團,其中就包括駐守于伊利里庫姆行省的全部兵力(5個軍團),而且為了支持侵略戰爭,羅馬還不停地壓榨該省臨近馬可曼尼的潘諾尼亞人。狄奧曾對此有形象的描述:“羅馬人理應受到譴責,因為你們派來守護羊群的不是牧羊犬或牧羊人,而是惡狼,”[ Dio Cassius,Dio’s Roman Histroy, Vol.VII, LVI.16.4,with an English translation by Earnest Cary, Cambridge, Massachuset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55, p.37.]有學者認為這是指責羅馬對潘諾尼亞人在稅收上的剝削,以及強行征召士兵所引發的強烈不滿。[ Robert L. Dise, Cultural Change and Imperial Administration: the Middle Danube Provinces of the Roman Empire, New York: Peter Lang Publishing, Inc., 1991, pp.32-33.]正當羅馬調走了駐扎該省的全部軍團進攻馬克曼尼之時,潘諾尼亞人敏銳地察覺到這可能是最佳的反抗時機,正如狄奧所言:“這場起義不像是經過了充足的準備,更像是潘諾尼亞人長期積壓的反羅馬情緒的一次大爆發,是一場突發性大起義?!盵 Dio Cassius,Dio’s Roman Histroy , Vol.VI, LV.30.6, p.473.]
這場起義的突發性印證了伊利里庫姆行省早期治理的失敗。奧古斯都在推行政策的過程中,針對不同地區和不同情況會做出不同的反應與實施不同的舉措,然而在治理伊利里庫姆行省時,他卻一反小心謹慎的個性,顯得過于草率。其原因可能是羅馬自公元前9年完全征服了潘諾尼亞人后,使該行省的反羅馬勢力嚴重受挫,較長時間的安定局面與行省各部落表面順從的假象使奧古斯都一度將該省歸為元老院管轄,雖然之后為了將其作為帝國擴張的前線基地,再次將該省劃歸元首,但這種假象卻影響了奧古斯都對該省治理的判斷。根據考古發現,在公元6年以前,羅馬在該省既沒有修筑新的道路,又很少建造營壘,[ Danijel Dzino, Illyricum in Roman Politics 229B.C.-A.D.68, p.140.]對待尚有反抗意識的潘諾尼亞人沒有做到分而治之,仍認為他們會與該省南部其他已經開始羅馬化進程的部落一樣順從羅馬的統治,這些都是導致潘諾尼亞起義突然爆發的因素。更重要的是,潘諾尼亞人在反抗初期贏得的幾場小型勝利極大鼓舞了其他部落的反抗決心,最終演變成了全省范圍的大起義。由于伊利里庫姆行省與意大利接壤,勢必會對意大利的安危造成重大影響,因此這場起義迫使羅馬不得不放棄正要進行的擴張戰爭,從而使得這場發端于行省的大起義具有了影響帝國全局戰略的重大意義。
(二)起義打斷擴張戰爭進程
潘諾尼亞起義聲勢浩大,迫使羅馬統治者不得不放棄對馬克曼尼人的鉗形攻勢,從而打斷了奧古斯都時代持續20余年的擴張戰爭。根據記載,潘諾尼亞人有著明確的戰略目標,他們將自己的隊伍分成三支,一支進攻意大利;另一支進攻馬其頓;最后一支留守本土。[ Péter Kovács, A History of Pannonia During the Principate, p.32. ]提比略不得不與馬克曼尼人講和,迅速回師救援,因為很久以前在潘諾尼亞的薩瓦河谷(Sava Valley)就有一條直通意大利的道路,這里是意大利的東部門戶,也是攻擊意大利的最佳通道,由于當年馬其頓國王腓力五世(Philip V)就曾計劃派軍隊從這里攻擊羅馬,[ Velleius Paterulus, The Tiberian Narrative(2.94-131), edited with an introduction and commentray by A. J. Woodman,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77,p.158.]因此提比略立刻意識到了這點,他需要在起義軍到達之前封鎖這條道路以保衛意大利。雖然起義軍最終沒有攻入意大利,但是戰事的進展亦不像想象中的順利,反而給提比略和羅馬軍團帶來了重大挑戰,因為這些起義軍大多數都是羅馬的輔助軍和同盟軍,長期接受羅馬人的軍事訓練,其戰斗力和指揮能力都很強。[ Thomas S. Burns, Rome and the Barbarians: 100 B.C.-A.D. 400, Baltimore and London: 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2003, p.206.]并且根據帕特庫魯斯記載:“參與反叛的種族和部落總數超過了80萬人。大約有20萬武裝步兵及9 000騎兵?!盵 Velleius Paterulus, Compendium of Roman History,II. 110. 3., with an English translation by Frederick W. Shipley of Washington Unvesity,London:William Heinemann Ltd.,1955, p.269.]有學者專門對潘諾尼亞部落的參戰人數進行過研究,認為實際人數沒有這么多,參加起義的步兵與騎兵總數約為10萬人。[ 此為平均估值,關于參加起義軍的具體人數研究,參見Danijel Dzino, Illyricum in Roman Politics 229B.C.-A.D.68, p.146.]帕特庫魯斯可能有些夸張,但當時羅馬面臨的形勢的確十分兇險。一個世紀后的羅馬史家蘇維托尼烏斯曾感慨道,“這是從迦太基戰爭以來所有對外戰爭中最嚴峻的一次”。[ 蘇維托尼烏斯:《羅馬十二帝王傳》,第三卷,第XVI章,第142頁。]
為了鎮壓起義,羅馬云集主要兵力,并派遣當時最杰出的將領提比略與日耳曼尼庫斯進行指揮。據蘇維托尼烏斯記載,為了鎮壓這次起義,羅馬動用了15個軍團,[ 蘇維托尼烏斯:《羅馬十二帝王傳》,第三卷,第XVI章,第142頁。]后世學者認為,羅馬動用的實際兵力應是10個軍團和大量輔助軍隊,總計10余萬人。[ Ronald Syme, “Some Notes of the Legions under Augustus,” The Journal of Roman Studies, Vol.23, Iss.1, 1933, p.27.]即使我們按照10個軍團來計算,這一數據也占了當時帝國軍團總數(28個軍團)的1/3以上。對比一下帝國前期鎮壓其他行省起義所投入的兵力,如不列顛的布迪卡起義,羅馬投入的兵力為1萬人;公元66—70年猶太戰爭,羅馬投入的兵力是6萬人??梢姡_馬為鎮壓潘諾尼亞起義投入如此眾多的兵力,足以證明這場起義對羅馬統治造成的威脅是何等嚴重!另則,這場起義顯然會觸發其他行省的不安定因素,羅馬統治者不得不把戰略目標集中在鎮壓起義、防范可能發生的叛亂和穩定帝國局勢上,這就宣告了羅馬在實際上已經放棄了擴張政策。
二、損害帝國繼續軍事擴張的實際能力
潘諾尼亞人以游擊戰術與羅馬軍團周旋,令戰事久拖不決,持續長達近4年之久,這場戰爭幾乎把整個伊利里庫姆行省的主要城鎮摧毀殆盡,并讓遠在意大利的公民都感到恐慌,這是自共和末期以來羅馬第一次對領土擴張失去了信心,[ Danijel Dzino, Illyricum in Roman Politics 229B.C.-A.D.68, p.137.]這場起義讓帝國在財力和兵力上的捉襟見肘表露無遺。
(一)起義導致羅馬財政危機,頻繁增稅
鎮壓潘諾尼亞起義的戰爭消耗使國庫入不敷出,財政陷入危機。以往羅馬發動的侵略戰爭,戰利品是對士兵以及帝國最好的回報。以羅馬征服高盧的戰爭為例,愷撒在高盧轉戰8年,不僅征服了高盧全境,而且讓自己和手下的士兵都發了財,源源不斷的奴隸和戰利品不僅提高了愷撒的政治聲望,也使得愷撒成為羅馬最富有的人。而反觀平定潘諾尼亞起義的戰爭,羅馬卻無法在戰爭中獲取財富,正如狄奧所說,“在這場戰爭中,羅馬損失了大量兵力與財力,并讓眾多羅馬軍團深陷戰爭泥潭之中,但是除了最后宣稱的勝利外,羅馬幾乎沒有得到任何戰利品?!盵 Dio Cassius, Dio’s Roman Histroy, Vol.VII, LVI.16, p.37. ]
為緩解財政危機,羅馬強制性征收新稅。據狄奧記載,為應付鎮壓潘諾尼亞起義的花費,奧古斯都在公元7年開征一種新稅:2%的奴隸交易稅,并下令將這些本應該交由國庫的稅款直接交給支援戰爭的財政官管理。[ Dio Cassius, Dio’s Roman Histroy, Vol.VI, LV.31.4, p.475.]帕特庫魯斯對此也有記錄,“根據收入水平,羅馬城的所有男女都被迫交稅用于武裝被釋奴”,Velleius Paterulus, Compendium of Roman History, II.CXI, 1—2, pp.279-281.他的記載雖有夸大成分,但也說明了在當時強征新稅確有其事。與此同時,奧古斯都派遣瓦魯斯赴日耳曼尼亞上任,其職責之一就是征稅。足見當時羅馬急于補充財力、緩解財政危機的窘境。然而,強制性征收新稅勢必引起行省居民的強烈不滿,各地區的不安定因素也將一觸即發。
(二)起義導致羅馬兵力緊張,分身乏術
潘諾尼亞人坐擁十余萬起義軍,以運動戰與游擊戰術[ 關于潘諾尼亞人采用的運動戰與游擊戰術,狄奧在史書中有明確記載:“盡管提比略靠近他們,但他們卻不與他進行激戰,而是從一個地方轉移至另一個地方,(對當地)造成了巨大的破壞”。詳見Dio Cassius, Dio’s Roman Histroy, Vol.VI, LV.30-31,? p.471.]在波斯尼亞(Bosnia)山區與羅馬軍團周旋,其結果是令羅馬人不得不投入更多的兵力才能將起義鎮壓下去,并產生嚴重后果:
一是,羅馬持續征兵導致兵員枯竭。面對突然爆發的起義,提比略迅速率軍從馬克曼尼趕回潘諾尼亞,為了警惕和震懾新征服的日耳曼尼亞,提比略將5個軍團留了下來,這樣就使得趕回鎮壓起義的兵力不足。為此,奧古斯都連忙在意大利征兵,并命令日耳曼尼庫斯率領新兵前往支援。據狄奧記載,這支新軍的人員組成“不僅有剛剛招募來的羅馬公民,還有一部分被釋奴”,[ Dio Cassius, Dio’s Roman Histroy , Vol.VI, LV.31.1, p.473.]這足以證明在當時的意大利已經很難提供充足的兵力,來自羅馬公民的兵源幾近枯竭。
二是,局勢不穩導致援軍難以為繼。勒特韋克曾提到過,“當軍團從一個地方撤出以對付另一個地方上的威脅(或者集結進攻兵力)時,未被制服的行省居民傾向于趁機反叛羅馬的統治,或邊境外的敵人趁機襲擊帝國領土。”[ Edward N. Luttwak, The Grand Strategy of the Roman Empire From the First Century CE to the Third, p.54.]在潘諾尼亞起義過程中,這一點體現得淋漓盡致。在潘諾尼亞起義初期,最早前來支援提比略的其實不是日耳曼尼庫斯,而是鄰近行省的默西亞(Moesia)總督,不過之后他又迅速離開了戰場,狄奧將他的異常行動準確地記錄了下來,“當鄰近的默西亞總督凱奇納·塞維魯斯(Caecina Severus)聽到他們起義的消息時,就迅速地向他們發起進攻,并在德拉瓦河(Drave)附近與他們作戰,最終擊敗了他們……之后,塞維魯斯率軍撤回到默西亞,因為達契亞人(Dacia)和薩爾馬提亞人(Sarmatians)入侵并蹂躪了他的行省。”[ Dio Cassius, Dio’s Roman Histroy, Vol.VI, LV.29.3,LV.30.4, pp.471-472.]而當塞維魯斯處理好本省問題后,在公元7年再次與來自敘利亞方面的軍團一起支援提比略時,提比略卻下令讓塞維魯斯的軍團回去了,因為默西亞更需要塞維魯斯。[ Ronald Syme, “Some Notes of the Legions under Augustus,” p.27.]有學者認為,這是因為奧古斯都沒有與前線指揮官提比略商量的結果,奧古斯都把戰事想象得過于危急了。[Alan K. Bowman, Edward Champlin and Andrew Lintott,eds., The Cambridge Ancient History, Volume X: The Augustan Empire, 43B.C.-A.D.69, p.178.]但是從當時的情況來看,塞維魯斯毫無疑問應該待在默西亞,因為在公元6年塞維魯斯率領軍團撤離行省增援伊利里庫姆后,達契亞等敵對勢力便接踵而至,他所管轄的行省必然自身難保。同樣情況雖然也出現于日耳曼尼亞,但是羅馬對日耳曼尼亞始終保持警覺之心,無論潘諾尼亞的戰事多么吃緊,駐守在日耳曼尼亞的5個軍團一直沒有動過。上述行省局勢似乎說明了,潘諾尼亞起義觸發了各行省的不安定因素,羅馬不得不將軍團用于所在行省的防衛上,統治者已經沒有可以征調的富余兵力了。
失去了財力保障與兵力支持的帝國實際上已經沒有了發動大規模擴張戰爭的能力,致使羅馬難以繼續推行擴張政策。事實上,羅馬失去了再次進攻馬克曼尼人的能力,亦從根本上結束了羅馬征服易北河到多瑙河之間地區的所有努力。[ Thomas S. Burns, Rome and the Barbarians: 100 B.C.-A.D. 400, p.207.]
三、誘發“瓦魯斯災難”
在潘諾尼亞起義爆發后,即使羅馬統治者已經小心翼翼,災難還是如期而至。在公元9年,潘諾尼亞起義被鎮壓下去不到1個月的時間內,日耳曼尼亞總督瓦魯斯帶領3個羅馬軍團和大量輔助軍在條頓堡森林遭遇阿米尼烏斯(Arminius)領導的日耳曼人伏擊,全軍覆滅。“瓦魯斯災難”作為羅馬歷史上最經典的三次失敗戰例之一令人印象深刻,雖然僅從損失來看,其遠沒有人們印象中那么糟。[ 瓦魯斯災難只損失了3個軍團和輔助軍一共不到3萬人,而坎尼會戰羅馬損失了7萬8千人;阿勞西奧戰役中羅馬損失8萬人。]這次災難的危害其實并不在軍團的損失,而在羅馬擴張政策的轉變,從此,羅馬從戰略擴張轉為戰略收縮。正如古典作家所言:“這是奧古斯都擴張政策的根本轉折點:放棄鎮壓和統治易北河地區所有日耳曼人的計劃,帝國疆界退至萊茵河地區?!盵 Florus, Epitome of Roman History, Book II.30.39, Loeb Classical Library, Cambridge, Massachuset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4, p.341.]從史實與邏輯分析上看,潘諾尼亞起義與“瓦魯斯災難”是息息相關的,甚至可以說正是由于潘諾尼亞人長期艱苦卓絕地抗擊羅馬軍團,使羅馬帝國的統治權威受到了嚴重挑戰,才誘發了“瓦魯斯災難”。
(一)羅馬對日耳曼尼亞的統治陷入危機
在當時,日耳曼尼亞的情況與潘諾尼亞起義前極其類似,繁重的稅收令當地人怨聲載道,羅馬的統治危機四伏。根據狄奧記載:“瓦魯斯成為總督后,他對待日耳曼人如羅馬人的奴隸一樣,向他們發號施令,索要金錢,這使得日耳曼人十分不滿,渴望獨立?!盵 Dio Cassius, Dio’s Roman Histroy, Vol.VII, LVI.18.4-5, p.41.]而在帕特庫魯斯的記載中,瓦魯斯的形象更加不堪,他指責瓦魯斯是個懶惰之人,與他的副將阿米尼烏斯截然相反,并在道德上對其批判,[ Velleius Paterulus, The Tiberian Narrative(2.94-131), p.42.]稱在他的治理下“窮了行省,富了自己”,[ Michael McNally, Teutoburg Forest, AD 9: The Destruction of Varus and His Legions, Long Island City, New York: Osprey Publishing, 2011, p.16.]暗指他貪污腐敗。從記載中可以看出兩點:一是,瓦魯斯成為總督后,日耳曼尼亞被納入稅區,收取高額賦稅;二是,瓦魯斯個人的德行不好。關于第二點,已經有現代學者為其平反??傮w而言,瓦魯斯是一名稱職的總督,而且從當時的情況看,可能也是奧古斯都信任的最佳人選。[ 奧古斯都喜歡在重要位置上任用自己的親屬。瓦魯斯與奧古斯都有親緣關系,而且據史料記載,瓦魯斯的行省治理經驗非常豐富,他歷任萊提亞總督、非洲總督、執政官、敘利亞總督。參見Velleius Paterulus, The Tiberian Narrative(2.94-131), p.16.]奧古斯都在這個關鍵時刻派他前去接替提比略,其主要目的還是為了穩定帝國局勢以期增加稅源,[ Michael McNally, Teutoburg Forest, AD 9: The Destruction of Varus and His Legions, pp.28-29.]然而,瓦魯斯在日耳曼尼亞推行羅馬法與強征賦稅的行為實質上卻反映出羅馬試圖改變對當地的統治方式(即從間接控制轉變為直接管理),這種在敏感時局下變更統治方式的風險性與其本應維持行省穩定的治理目標是背道而馳的。筆者認為,這種矛盾性則證明鎮壓潘諾尼亞起義的花費已經讓羅馬政府捉襟見肘,羅馬不惜冒險征收新建行省的賦稅,也要進行財政開源,只是后來這種行為被證實無異于飲鴆止渴。潘諾尼亞起義讓羅馬財政陷入了惡性循環,即鎮壓起義的費用最終仍由行省居民承擔,而帝國的橫征暴斂又不可避免地引發更大規模的叛亂,最終導致羅馬在日耳曼尼亞的統治陷入全面危機。
(二)羅馬帝國的軍事實力被削弱
在羅馬早期的歷史中,遭遇重大失敗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羅馬總是能很快地補充軍力并取得最終的勝利。早在兩個多世紀前,伊庇魯斯(Epirus)國王皮洛士(Pyrrhus)曾評價羅馬人如同九頭蛇一樣,無法被打敗。[ 阿庇安:《羅馬史》上卷,第三卷X(3),謝德風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1年,第50頁。根據希臘神話,九頭蛇是一條怪蛇,砍掉一個頭后,立即就會生出兩個頭。]愷撒也曾經在敗給高盧人后向龐培借兵,并稱:“羅馬人即使在戰爭中遭到一些損失,不但能在短期內很快補上,而且有更大的兵力來加以擴充?!盵 愷撒:《高盧戰記》卷6(1),任炳湘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7年,第131頁。]然而,在公元9年,情況卻與此不同,下面通過列表的方式,把公元6年與公元9年羅馬軍團駐防在各地的數量情況做一下簡單的對比:[ Ronald Syme, “Some Notes of the Legions under Augustus,” p.33. 注:本表格在原作的基礎上進行了簡化。]
從表1可以看出在公元9年“瓦魯斯災難”后羅馬軍力上的一些變化:一是,羅馬軍團總數由28個變為25個(“瓦魯斯災難”中被消滅3個),羅馬并未擴充軍力。這是因為,除了這一時期羅馬已經遇到的財政困境外,意大利的兵力資源也接近枯竭。有人統計過,“意大利成年男性公民人口可能在120萬左右,其中可能包括約90萬青年……在公元前42年腓利比(Battle of Philippoi)戰役期間,約有25%的青年男子在軍中服役?!盵 Peter A. Brunt, Italian Manpower, 225 B. C.-A. D. 14,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71, p.512. ]而在腓利比戰役后,由于羅馬國家財力負擔不起龐大的軍費開支,以及意大利缺少勞動力,屋大維便以“服役期限已滿”為由進行了較大規模的裁軍。由此可見,意大利最多可以提供的兵力不過22萬左右,再經歷了內戰的洗禮,以及在奧古斯都統治時期擴張戰爭對兵員的損耗,意大利的適齡兵員可能更加稀少。如果按照每個軍團6 000人來計算,28個軍團就已經達到了16.8萬人,[ Edward N. Luttwak, The Grand Strategy of the Roman Empire From the First Century CE to the Third, p.13.]已接近上限,這說明實際上奧古斯都光是填補在鎮壓潘諾尼亞起義等戰斗中的兵員損耗就已經竭盡全力了;[ 羅馬在鎮壓潘諾尼亞起義的過程中,自身的傷亡情況并沒有明確記載,但是羅馬為了鎮壓這次起義付出的慘痛代價,狄奧有所提及:“(羅馬人)在損失了大量人員和巨額財產后,戰爭結束了?!眳⒁奃io Cassius, Dio’s Roman Histroy, LVI.16, p.37.]二是,各行省駐軍總數變化不大。與潘諾尼亞起義類似,在日耳曼尼亞起義的過程中,羅馬也不敢妄自調動各要地的駐軍,尤其像是伊利里庫姆這樣剛剛鎮壓過起義的地區,更是一個軍團也不能少,哪怕這些軍團是距離日耳曼尼亞最近的;三是,羅馬統治者在滿足第二點的前提下,盡最大能力向日耳曼尼亞(即萊茵河沿線)增至8個軍團的兵力,使這里成為羅馬軍團最集中的地區。阿米尼烏斯在戰勝瓦魯斯之際曾妄圖入侵高盧,幸虧提比略通過拉攏馬克曼尼人來挑起日耳曼尼亞部落內部的紛爭,再加上羅馬迅速增兵,從而使得阿米尼烏斯發現自己沒有實力挑戰羅馬的萊茵河防線。[ Dio Cassius,Dio’s Roman Histroy, Vol.VII, LVI.22.2b, p.49.]然而,羅馬也無力再次征服日耳曼尼亞,通過上表可以看出,為了增兵萊茵河前線,羅馬幾乎抽空了各地所有能調動的軍隊。而且如果開戰,至少需要2至3個軍團留駐萊茵河基地,以防類似潘諾尼亞的起義在高盧重演,后來,公元21年高盧爆發的抗稅暴動[ Thomas S. Burns, Rome and the Barbarians: 100 B.C.-A.D. 400, p.206.]證明了這一點的必要性。因此,如果羅馬打算重新奪回日耳曼尼亞,當時所能出動的軍團數量只有5至6個,與公元6年那次計劃實施的馬克曼尼戰爭投入的12個軍團相比,只有將近一半的兵力,甚至都不如鎮壓潘諾尼亞起義所動用的軍團數量多,以這種兵力想要再次征服日耳曼尼亞,基本上是不可能的。總之,潘諾尼亞起義對“瓦魯斯災難”所引發的兵力變動起到了推動作用。這場起義實際上耗盡了羅馬的兵員儲備,制造了各地行省的不穩定因素,并使得羅馬統治者對再次擴張心存顧忌。
(三)羅馬統治者的擴張野心被遏制
提及“瓦魯斯災難”,人們常常喜愛引用奧古斯都的名言“瓦魯斯,還我軍團”[ 蘇維托尼烏斯:《羅馬十二帝王傳》,第二卷,第XXIII章,第68—69頁。]來形容。不過多數學者認為奧古斯都是個處事穩重的人,[ 比如在《羅馬志略》中評價奧古斯都為“智慮絕人,性寬和,不見喜慍之色。凡遇有所謀為,皆期必成,一往不回,無少退悔?!眳⒁姺ㄒ练?、克賴頓:《〈希臘志略〉〈羅馬志略〉校注》,艾約瑟編譯,陳德正、韓薛兵校注,北京:商務印書館,2014年,第282頁。]如此失態可能另有原因。除了通常強調“瓦魯斯災難”對帝國本身的嚴重危害外,最近學界還有一種觀點認為奧古斯都的傷心只是在“作秀”,旨在強調戰爭的延續性,奧古斯都從來沒有公開放棄對日耳曼尼亞的戰爭。[Alan K. Bowman, Edward Champlin and Andrew Lintott,eds., The Cambridge Ancient History, Volume X: The Augustan Empire,43B.C.-A.D.69, p.185.]然而,筆者認為奧古斯都的傷心是真實的,因為依歷史記載來看,從公元6年潘諾尼亞起義爆發后,奧古斯都并沒有想象中那么穩重,正好相反,奧古斯都一直表現出十分焦慮的精神狀態。根據帕特庫魯斯記載,起義爆發后,“奧古斯都在元老院對元老們說,如果不采取預防措施,敵人在10天內就可能抵達羅馬城附近了?!盵 Velleius Paterulus, Compendium of Roman History,II.CXI, 1—2, p.281.]無獨有偶,狄奧也記載了類似的情況:“當奧古斯都知道了這些事情(指潘諾尼亞起義),他開始懷疑起提比略來了,因為他自以為很快就能戰勝敵人,但是提比略故意拖延時間,以便以戰爭為借口,盡可能地待在軍隊里?!盵 Dio Cassius, Dio’s Roman Histroy , Vol.VI, LV.31, p.473.]有學者分析認為,潘諾尼亞起義的久拖不決和戰爭規模的擴大化讓其失去了耐心。[Alan K. Bowman, Edward Champlin and Andrew Lintott,eds., The Cambridge Ancient History, Volume X: The Augustan Empire,43B.C.-A.D.69, p.178.]在公元7年,史料還記載了起義使得意大利出現了恐慌情緒,“由于民眾對戰爭和饑荒(再次爆發)都極度緊張,他(奧古斯都)也假裝相信這些報告,為了使群眾高興,他著手做任何事情,并認為這些措施是必要的?!盵 Dio Cassius,Dio’s Roman Histroy, Vol.VI, LV.31.3, p.475.]這一時期的奧古斯都極力安撫公眾,不過戰局并沒有明顯好轉,因此也有學者指出,叛亂越嚴重,奧古斯都越失望。[ Danijel Dzino, Illyricum in Roman Politics 229B.C.-A.D.68, p.150.]對于奧古斯都在潘諾尼亞起義過程中的心態,帕特庫魯斯有一句經典的概括:“這場戰爭導致的恐慌使得愷撒·奧古斯都這位在無數戰爭中保持穩重而堅定的人也深感恐懼?!盵 Velleius Paterulus, Compendium of Roman History,II.CX.6, p.279.]因此,我們可以看出,奧古斯都實際上早在“瓦魯斯災難”發生前,就已經處于精神高度緊張和焦慮狀態,所以才在“瓦魯斯災難”發生后出現那種失態的表現。這種失態的情緒發泄表明,奧古斯都早已認識到帝國無力支撐新的擴張戰爭,備受煎熬,潘諾尼亞起義使得自共和末期以來羅馬第一次對領土擴張失去了信心。[ Danijel Dzino, Illyricum in Roman Politics 229B.C.-A.D.68, p.137.]
(四)“羅馬常勝不敗”的神話被打破
聲勢浩大的潘諾尼亞起義不但令羅馬統治者心驚膽跳,也使帝國境內被統治的廣大行省居民備受鼓舞。
客觀地看,潘諾尼亞起義雖然對帝國統治是一次沉重打擊,但羅馬統治者精心營造的“勝利者”形象仍然對被統治者具有深刻影響。奧古斯都時代的羅馬帝國正處于黃金時期,國力鼎盛,兵強馬壯,雖說后人多以“羅馬和平”來形容奧古斯都時代,但是從出土的錢幣銘文來看,“羅馬勝利”卻是當時大肆宣傳的主題。[Alan K. Bowman, Edward Champlin and Andrew Lintott,eds., The Cambridge Ancient History Volume X: The Augustan Empire,43B.C.-A.D.69, p.189.]內戰結束后不久,奧古斯都持續發動侵略戰爭,將羅馬的版圖不斷擴張,這不但鞏固了新生的帝國政權,還為帝國帶來了豐厚的財富與崇高的軍事聲望。換言之,“羅馬不可戰勝”的神話仍然對帝國境內的被統治者具有強大的震懾力。一些杰出的地方精英早在幼年時就作為人質被送往羅馬接受教育,成年后在羅馬軍隊中服役,并在合適的時候被派回故鄉,成為羅馬的同盟者。例如,阿米尼烏斯與馬克曼尼人的首領馬羅波多斯(Maroboduus)都是擁有上述經歷并“被羅馬化了”的典型人物?;氐今R克曼尼成為“國王”的馬羅波多斯雖然在公元6年遭遇羅馬軍團的鉗形攻勢,幾近亡國,但由于潘諾尼亞起義的爆發,羅馬放棄了吞并馬克曼尼的侵略計劃而使其僥幸存國。不過,即使遭遇過羅馬的進攻,馬羅波多斯仍在“瓦魯斯災難”之后拒絕了阿米尼烏斯結盟的請求,而選擇對羅馬繼續保持忠誠。塔西佗在其《編年史》中曾借阿米尼烏斯之口,一針見血地指出,馬羅波多斯的行為表明他“不敢與羅馬交戰……向羅馬乞求和平”。[ 塔西佗:《編年史》,第二卷(45),王以鑄、崔妙因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1年,第101頁。]可見,羅馬統治者維系的“勝利者”形象對被統治者產生的影響如此深刻,使其心有余悸,不敢輕舉妄動。
然而,潘諾尼亞起義打破“羅馬不可戰勝”的神話終究是事實。這一事實甚至對一些“被羅馬化了”的精英人物也產生了重要影響,阿米尼烏斯就是其中之一,他作為“瓦魯斯災難”的制造者,無疑是這場災難性事件的關鍵人物。筆者認為,在鎮壓潘諾尼亞起義初期,羅馬所遭遇的慘敗打破了“羅馬不可戰勝”的神話,徹底粉碎了阿米尼烏斯對羅馬抱有的幻想,并影響和改變了他對帝國的態度,從而激發了他反抗羅馬統治的斗爭精神。通過對馬羅波多斯與阿米尼烏斯兩個代表性人物的比較,我們可以發現,兩者的經歷大體相同,但命運的結局卻截然不同。阿米尼烏斯在公元4年以羅馬輔助軍長官的身份在潘諾尼亞服兵役,并參加了羅馬鎮壓潘諾尼亞起義的戰斗,由于在戰斗中表現出色,被授予騎士地位,在鎮壓起義的第二年,阿米尼烏斯被派往日耳曼尼亞,輔佐新任總督瓦魯斯。[ Michael McNally, Teutoburg Forest, AD 9: The Destruction of Varus and His Legions,p.17.]假如阿米尼烏斯沒有親身經歷過潘諾尼亞起義,可能他也會像馬羅波多斯一樣作為畏懼羅馬的一名同盟者回到日耳曼尼亞,然而,羅馬在鎮壓潘諾尼亞起義初期的慘敗讓阿米尼烏斯刻骨銘心,他心中對帝國的敬畏感被撕得粉碎。公元6至7年,也就是阿米尼烏斯在潘諾尼亞的那一年,是羅馬在這場起義中形勢最危急的一年。起義爆發后,第二十軍團剛與起義軍接觸,就損失慘重,[ Danijel Dzino, Illyricum in Roman Politics 229B.C.-A.D.68, p.151.]而從東方與黷西亞趕來的援軍又在伏爾西沼澤(Volcaean Marshes)遭遇起義軍伏擊,險些全軍覆沒。[Alan K. Bowman, Edward Champlin and Andrew Lintott,eds., The Cambridge Ancient History? Volume X: The Augustan Empire,43B.C.-A.D.69, p.177.]阿米尼烏斯作為羅馬輔助軍參戰的指揮官,他比誰都更清楚地目睹了羅馬人的沮喪與驚慌失措,他從小所接受的羅馬軍團是戰無不勝的觀點蕩然無存,從而激起他更強烈地反抗帝國的信念??梢?,正是潘諾尼亞起義的這段經歷,才促使阿米尼烏斯的思想發生了重大轉變。雖然潘諾尼亞起義最終還是被羅馬成功鎮壓,羅馬“勝利者”的形象得以保存,但這次起義初期羅馬軍團遭遇的慘敗亦是客觀事實,其打破了“羅馬不可戰勝”的神話,激發了阿米尼烏斯直接向羅馬軍團挑戰的勇氣并鼓舞了其反抗羅馬統治的決心,對最終促成“瓦魯斯災難”的發生起到了重要的推動作用。
結 語
當奧古斯都去世時,元老院公開了他的遺囑,遺囑建議他的后繼者放棄大規模的擴張,保持住已被他規劃、經營的帝國邊界,[ 楊共樂:《古代羅馬文明》,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4年,第125—126頁。]這一般被視為羅馬放棄擴張政策的證據。然而,需要著重強調的是,在潘諾尼亞起義的影響下,羅馬的擴張政策實際上從公元6年就已經廢止,從此之后直到克勞狄時代為止,羅馬帝國再也沒有實施過侵略擴張政策。受潘諾尼亞起義誘發的“瓦魯斯災難”,只是更加明顯地表明羅馬徹底喪失了再次實施擴張政策的可能性,從而使得這次起義對擴張政策的轉變具有了更加長遠的影響,即羅馬放棄全面征服日耳曼尼亞(包括馬克曼尼)的企圖,使羅馬文明與日耳曼文明的分界線永遠地停留在了萊茵河與多瑙河一線。
因此,潘諾尼亞起義對擴張政策的影響可以分為三點:一是,阻礙羅馬國家執行擴張政策,迫使羅馬放棄侵略擴張轉為對內鎮壓起義與維持行省穩定;二是,消耗羅馬帝國的軍力與財力,損害羅馬帝國再次執行擴張政策的實際能力;三是,誘發“瓦魯斯災難”,并進一步削弱了帝國的軍力與財力,遏制了統治者的擴張野心,鼓舞了受壓迫者的反抗決心,最終迫使羅馬放棄再次實施擴張的政策,即放棄萊茵河以東的日耳曼尼亞與不再征服馬克曼尼,從戰略擴張轉變為戰略收縮。
(責任編輯:李 強)
[收稿日期] 2020-01-20
[基金項目] 國家社科基金項目“羅馬國家行省治理理論與實踐研究”(編號:14BSS010)。
[作者簡介] 李震宇(1987-),男,廣西扶綏人,東北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博士研究生;宮秀華(1954-),女,吉林白山人,東北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教授。
① 公元9年9月,在條頓堡森林附近,昆克提利烏斯·瓦魯斯(Quintilius Varus)所率領的三支羅馬軍團以及大量輔助軍遭到了日耳曼人精心準備的伏擊,全軍覆滅,瓦魯斯本人也在這場戰役中喪命。這是奧古斯都執政以來遭受到的最嚴重的軍事災難之一。
② 西方學者關于潘諾尼亞起義對行省統治的影響主要有兩種觀點,一種是強調這次起義改變了羅馬治理該省的原有政策,促使羅馬對伊利里庫姆行省的分割,如Danijel Dzino, Illyricum in Roman Politics 229BC-AD68,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0, pp.155-156;另一種是認為這次起義只是羅馬征服潘諾尼亞進程中的最后一場戰爭,其結果只是羅馬加強了對此地的控制,強調羅馬治理政策的連貫性,如Péter Kovács, A History of Pannonia During the Principate, Bonn: Rudolf Habelt, 2014, pp.34-35.
③ 例如馮定雄(馮定雄:《羅馬視域下的猶太起義》,《世界歷史》2016年第6期)在論述帝國前期的眾多起義中有所提到,他認為潘諾尼亞起義與猶太起義等并無差別,均無法推翻羅馬統治;袁波、馬鈺涵在《帝國初期羅馬放棄吞并日耳曼地區原因初探》,《遼寧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0年第4期的論文結語處補充提到,羅馬放棄吞并日耳曼尼亞的次要原因是:潘諾尼亞起義等帝國前期的叛亂干擾了羅馬帝國對日耳曼尼亞的軍事行動以及反映了民眾渴望和平的呼聲。
④? 馮定雄:《羅馬視域下的猶太起義》,《世界歷史》2016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