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海龍
“又是一年秋風起,漸醒家鄉桂花香。”
世事就這么“無巧不成書”。昨天中午才在單位大院桂花樹下談論桂花的,今天一早就在微信朋友圈里讀到了好友汪兄帶著老家晨露的詩句,仿佛那枝條上點點宮黃裹著的芬芳,透過手機屏幕“天香云外飄”了。
凝視屏幕上“暗淡輕黃體性柔,情疏跡遠只留香”的畫面,腦海里呈現出“空山尋桂樹,折香思故人。故人隔秋水,一望一回顰”的場景來。此刻,我的思緒已回到了闊別多年的故鄉,見到了兒時的時光了……
很小的時候,我是沒見過桂花的,那時村莊上是沒有桂花樹的。而今,隨著改革開放和鄉村振興的不斷推進,農村建設美麗鄉村了,老家楓樹嘴也趕上時髦講起品位來了,兒時伙伴結毛兄多年辛勤經營的“新和苗圃”,不僅把楓樹嘴種得花紅柳綠四季如春,還把楓樹嘴的姹紫嫣紅種到了周邊十里八村,甚至還種到了一些大城市的園區、街道和綠地、公園。
可這些,那年六歲的我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想得到的。記得那年八月十五中秋節前一天,母親領著我和妹妹到在石牌做手藝的父親那里過節。路遠,要走著去,妹妹尚小還在母親懷里吃奶,所以要彎到大路店姑姑家過夜歇腳。那時,沒空調和電視,蒲葵扇子差不多就是夏夜的涼伴,“風扇蒲葵輕”,既能邀來“輕風”,還兼有驅趕蚊蟲的作用。晚飯后,母親早早地給我們兄妹洗了澡,幫姑姑收拾好鍋碗,便和姑姑一起抱著妹妹牽著我,搬著竹椅板凳到后院乘涼。時令雖已立秋,但太陽落山還是姍姍的,沒那么急切。我們進得后院尚未坐定,就看見院中央靠北面稻田邊,兩棵半球狀近人高的樹冠上墨綠的葉叢里,灑滿了春天家里小雞小鴨一樣淡黃色的米粒般碎花。我叫它碎花,是因為它沒有梔子花、荷花或菱角的花那么大,它和稻花差不多,只不過看上去要厚實些。所以,我想是不好用“朵”來形容它的。在夏日黃昏的夕照下,墨綠的底色襯托著,一叢叢一簇簇淡黃色碎花上,飄浮起一絲絲一縷縷若斷還續的毫光,這毫光升騰著淡淡的香味,起起伏伏地彌漫在大院的角角落落,浸潤周遭的一切,仿佛“秋老虎”潮濕的悶熱也被它潤開來了,人的煩躁隨著絲絲縷縷香味的浸入,已是慢慢溫和、消停了許多。
“姑姑,是么東西呀,這么香?”我好奇地問。
“是那兩棵桂花樹上的桂花呀。”姑姑柔和地答。
“媽,我們村上怎么沒有看到過這么香的樹呀?”我轉過頭來問母親。
正在逗弄妹妹的母親并沒有在意我和姑姑的對話,聽我這么一問,頭也沒抬,不假思索地說:“你姑姑懂中醫,會幫人看病,才栽的,別人家哪個栽呀。”
母親的回答,不僅沒有讓我明白我們村為什么沒有“這么香的樹”,反而讓我新添了更多疑問。
“可不好這么跟孩子說話的。”正當我疑惑不解時,姑姑接過了話頭。
“你媽說的也對。”姑姑從竹椅上站起來,牽著我的手,帶我來到那棵稍矮點的桂花樹前,指著桂花樹對我說,“桂花樹呀,是一種灌木。哦,對了,你剛上學,這樣講你還不懂。”姑姑耐心地跟我說起桂花樹來。“這么跟你講吧,這樹和那邊的柳樹、楊樹不一樣,是長不高長不粗的,不能指望它來蓋房子打家具,雖然開花很香,但現在家家戶戶生活條件不好,沒有人家有心思來栽它的。”姑姑盡量用我能聽得懂的話來跟我說。
“那姑姑你為么事種它呀?”我不解地問。
“剛剛你媽不是說姑姑我會幫人看病嗎。”姑姑接著說,“桂花樹雖然不能蓋房子打家具,但還有好多其他的作用呀。你看,桂花不僅香,還可以做藥。就連它的果子和樹根也是能做藥的。為了幫人看病,所以呀,姑姑當年就種了兩棵。”
看了看我,稍稍停頓了一會兒,姑姑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語著:“秋采花、春采果、四季采根,曬干。花:辛,溫,散寒破結,化痰止咳,用于牙痛、咳喘痰多、經閉腹痛;果:辛、甘,溫,暖胃,平肝,散寒,用于虛寒胃痛;根:甘、微澀,平,祛風濕,散寒,用于風濕筋骨疼痛、腰痛、腎虛牙痛……”突然,她發現自己有所失態,嘆了口氣,緩緩地對我說,“你還小,這些你不懂,等你長大了,姑姑教你。”
今天,我能記得這些,還真是我上初中以后跟姑姑所學的,那時姑姑還打趣我說,如果我將來要是真的考不取學,就和她一起學醫看病,不愁沒飯吃。
“海龍,你看哪,天底下的事就是這樣:不管你是不是真的有用,只要是在別人心目中沒有用,或者就算他們認為有用,但他們一時半會兒用不上或暫時沒條件用上,就不會有人肯在你身上花一丁點心思和精力的。做樹是這樣,做人也是一樣的,一定要讓自己對別人有用還要用得上。”姑姑撫摸著我的頭意味深長地說著。
頓了頓,姑姑對我母親說:“差不多了,琴伢睡著了,我們睡覺吧,明天你們還要趕路的。”
……
這一夜,我仿佛長大了許多。躺在床上,我反復回想著姑姑的那句話。是呀,做人至少要有個讓他人和社會能用得上的一技之長,才可能贏得人們的尊重和發展的空間。打那以后,我總是用姑姑的話自省,幾十年來,無論在哪里,無論從事什么樣的職業,肩負著何種角色,我都認真規正自己、豐富自己,努力做到“對別人有用還要用得上”。
此刻,我站在窗前,朝霞里,院內成群結隊的桂花樹捧著一簇簇金黃,好像在對我說:祖國強起來了,人民富起來了,日子芝麻開花了,美好生活不再只是金山銀山啦,還要有綠水青山和鳥語花香,我們也有用武之地了。耳邊傳來電視機里正播放慶祝國慶的特別節目。聽著、聽著,有一股激情在胸中升騰,有一種溫暖在眼眶打旋,我興奮地推開窗戶,此時,太陽已經冉冉升起在東方天際,桂花的香氣牽著晨風與我闖了個滿懷,立刻通了七竅似的,心曠神怡起來。
哦,太陽每天都是新的,桂花年年會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