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悚的死亡飯局

復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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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姻不幸、工作不順、社交不利，31歲的女子覺得生無可戀，她決定拉人墊背共同赴死。于是，該女子組織了一場飯局，13個同學和朋友應邀前往……2021年4月27日，福建省福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公開的刑事裁定書，披露了這起未遂的死亡飯局。

火災逃生

2019年8月26日19時19分起，福州市公安局鼓樓分局刑偵大隊連續接到十多通電話，報警稱：鼓樓區某廣場某棟3單元211公寓著火，多人被鎖在房屋內。19時32分，民警正在趕往公寓的途中，分局再次得到消息，公寓內的人員已先行自救，踹開起火房間的門將火撲滅。

民警趕到時，物業公司保安人員及七八名鄰近業主正聚集在211公寓門口，民警砸開防盜門，10人捂住口鼻并不停咳嗽從里面蜂擁而出。經勘驗，火災燒毀211公寓室內衣柜、棉被等物品，北側主臥房間被煙熏得漆黑，未造成人員傷亡。

起火原因是什么？現場跡象表明，人為縱火的可能性極大。那么，為什么有13人聚集在里面呢？被解困人員都說，是應周倩之約，前來參加飯局。但是，起火后，卻沒見到周倩人影。

保險業務員程俊向民警提供了微信聊天記錄。程俊說，2019年2月27日，他收到網名靜若幽蘭添加微信好友的請求，附言：手機號查找。程俊并不認識對方，但他是保險代理人，從不放過結識新朋友的機會，立即通過。靜若幽蘭是女性頭像，只留下“你好”兩個字，對程俊的幾次回復都沒有搭理。直到兩個月后，靜若幽蘭才開始與他聊天。她告知，自己從朋友圈發現程俊做保險，想了解保險的收益。程俊熱情地推薦了好幾個保險產品，靜若幽蘭表示會認真考慮：“肯定會找你買點。”

5月5日，靜若幽蘭發來了微信，問：“死亡意外險怎么買？”程俊詳細介紹了該產品。“哦哦，我打算買這個。”程俊追問投保人和受益人是誰？靜若幽蘭答復改天再說，此后三個月，她都沒消息。

8月25日是星期天，靜若幽蘭發來消息：“明天晚上有空嗎，到我住的公寓吃飯，有好幾個朋友都要咨詢買保險的事。”她還說：“我叫周倩，要是有保安問，你報上名字就行了。”還發了公寓定位。程俊做保險業務多年，還沒有遇到過客戶主動請吃飯的事，想著有可能攬到保單，爽快地答應了。

第二天傍晚，程俊拎著水果進了211公寓，防盜門沒有關，只見客廳里擺著一張桌子，桌面上有十幾副碗筷、礦泉水、花生等，卻沒有菜肴。周倩接過程俊遞上的水果，怪他太客氣了。程俊沒有看見其他人，笑了笑：“我來早了。”周倩指了指南面的房間：“里面有我兩個女同學，從外地趕過來的，正在休息。”還說不用招待她倆吃飯。

當晚6時許，周倩的微信“叮咚”了一下，她讓程俊幫忙到樓下接人。程俊帶著兩個女子回到211公寓時，周倩卻不見了，緊接著，他收到微信：“程先生，幫忙接待接待客人，我沒來得及準備，去周邊飯店點菜。”程俊回了一個“OK”的手勢。

7時14分，周倩又發來微信，讓程俊清點到場人數。程俊清點了人數，公寓有3男8女。他告訴周倩，客廳有7人，朝南臥室有4人。剛回了微信，坐在客廳餐桌前的女子說：“哎呀，手機沒電了，我下樓到電動車箱拿充電寶。”不一會兒，公寓防盜門關了起來。

下樓拿充電寶的女子是吳妍。吳妍向警方陳述，2018年12月上旬，她在初中同學群聊天時，接收到周倩加微信好友的信息，但她不記得有周倩這個同學，當時沒有搭理。之后，周倩連發了幾次請求，吳妍才予以通過。兩人偶爾聊過幾次，有一次，周倩突然說要把孩子寄養在吳妍家，吳妍覺得奇怪，遂斷然拒絕。2019年春節期間，周倩發來了祝福語，吳妍禮節性地回應。周倩說，春節后想約初中同學吃飯，邀請吳妍參加，吳妍婉言謝絕。8月25日，周倩再次邀請吳妍參加同學聚會，“一定要給面子哦！”吳妍覺得吃飯的地點在公寓很奇怪，周倩解釋說：“廚師朋友下廚，而且食材都是鄉下的土雞土鴨，比飯店好吃。”吳妍猶豫著答應了。

當晚，她與初中同學趙娜一起到了211公寓，沒看見周倩，陸續來的人都不認識，就在微信上問：“在哪兒？”周倩回復，一會兒就到，你們先坐坐。吳妍拿充電寶返回時，防盜門關著，她記得出門時沒有鎖門，剛要敲門，聽見里面好幾個聲音喊：“失火了！失火了！”吳妍站在門外問怎么回事，趙娜哭道：“你為什么把門反鎖啊？”吳妍顧不得辯解，立刻向鄰居呼救并報警。

起火點在朝北的房間，濃煙已經滲出到客廳。程俊和另外兩個男子踹開了房門，撲滅了蔓延的火勢。

真相大白

如果是故意放火，誰是縱火者呢？

民警詢問了其他在場人員，他們都說被周倩邀請來參加飯局的。只不過理由有差別，主要是同學聚會、需要化妝師、介紹新人客戶等。根據物業提供的線索，211公寓是日租房，通過聯系業主得知，8月21日，周倩租下該房，繳了七天的租金。8月26日上午，周倩發微信給該業主，說211公寓的門鎖壞了，要找師傅換鎖，業主同意由周倩自己換鎖。當天中午，周倩換好鎖后還把圖片發給業主。業主說，房子出租前，他將房屋的物品都檢查過一遍，里面沒有打火機和可引燃的物品。

通過調取廣場周邊監控顯示，當晚7時29分，周倩上了一輛出租車。

種種跡象表明，這是一場經過預謀并按計劃實施的縱火案。周倩顯然是重要犯罪嫌疑人，公安機關迅速立案實施抓捕。出租車軌跡顯示，周倩在距離廣場30多公里處的丁字路口下了車，周邊有多家快捷酒店、賓館。通過技術偵查，很快鎖定了周倩登記的酒店。然而，辦案民警到該酒店抓捕時，周倩并不在訂的房間。于是，辦案民警分成兩撥兒，一撥兒追蹤到周倩的家，一撥兒留在酒店蹲守。

周倩是福建省永泰縣人，與住在福州市倉山區的萬永和結婚多年，兩人有一個8歲大的兒子，萬永和的母親任翠蘭平時照看孫子。見辦案民警上門問周倩的下落，任翠蘭警覺地問：“她是不是犯了什么事？”民警沒有回答。任翠蘭說：“我兒子正跟她離婚呢，她已經五六天不在家住了。”接著，吐槽兒媳婦脾氣不好，無事生非：“芝麻大的事能吵兩天兩夜，還動不動尋死覓活。”民警讓任翠蘭配合打電話，周倩的手機處于關機狀態。

8月27日上午，周倩在家門口轉悠，被守候的民警抓獲，她很快供認了犯罪過程。

周倩交代，程俊下樓接人后，她立刻躲在北側主臥房間，這個房間上半截裝著磨砂玻璃，她蹲下身子發微信委托程俊幫忙招待客人。之后，又在微信上與程俊確認已有11人到場，覺得差不多了，遂用打火機將事先放置在床頭柜的A4紙點燃。為使火勢蔓延，她將紙張扔進裝有衛生紙、緊挨床被、窗簾的立柜邊塑料垃圾桶內，看見紙張慢慢燃燒了，她偷偷站起身觀察坐在客廳的來人，此時，大家都低著頭玩手機，互相之間沒有聊天。于是，周倩迅速離開北側主臥房間并反鎖該房門，隨后離開211公寓，同時用鑰匙從外面將該公寓防盜門反鎖。

離開公寓下樓后，周倩聽到有人大喊失火了。程俊也發微信告知，并說：“門被反鎖了，我們出不去，你趕緊回來開門。”周倩謊稱：“我立刻過來，你們不要慌張。”她在當天上午已經聯系了網約車，但司機還沒開車到廣場，遂就地攔了出租車離開。

據周倩供述，她本想著做了這件事后，就到旅館開房間自縊。但在快捷酒店開了房間，休息了5分鐘，折返到廣場附近打探消息，從路人的閑聊中，她得知沒有人員傷亡，就離開了廣場。

周倩沒有直接回快捷酒店，而是到了市區的濱河公園，坐在長椅上發呆，迷迷糊糊睡著了。8月27日早晨，她聽見晨練的老人議論失火的事，說是有人縱火。她害怕極了，想見兒子最后一面，步行到家門口時，又有些遲疑，遂在附近轉悠了一圈。

民警訊問過程中，周倩哭著說：她沒有固定工作，打過幾次工，干不了多長時間就被辭退。丈夫萬永和的工資不高，兒子就讀小學后，經濟更加拮據，夫妻倆隔三岔五發生爭吵，住在一起的婆婆還經常數落自己。8月中旬，因為瑣事婆媳之間發生爭執，萬永和提出離婚，周倩賭氣離家出走。8月22日，租了211公寓。她平時就喜歡刷微信朋友圈，在公寓時，看到別人曬出的照片，心里想：“我過得不好，你們也別想過得好。”于是，她設計了這場“鴻門宴”。

周倩還供認，被邀請的13人，有兩個同學發微信告知臨時有事不能到場。她之前沒有與程俊見過面，請程俊出場主要是利用其急于做保單業務，讓他幫助招待客人，給自己留下作案的空當。她與被邀請的人沒有什么交往，更沒有矛盾。但吳妍是她的首選目標，主要是覺得吳妍看不起自己，幾次加微信才通過，微信聊天時，吳妍的態度也很冷淡。

罪名之爭

這場縱火案，似乎不可思議。

周倩是不是有精神疾病？公安偵查期間以及案件移送司法機關后，這是關注的焦點。但是，福建省精神衛生中心司法鑒定所出具的司法鑒定意見書證實，經鑒定檢查，周倩意識清晰，接觸可，對答切題，能復述案發前后經過，未發現幻覺、妄想，智能正常，自知力存在，作案時未發現有精神障礙癥狀；其作案時對自身行為的事由和目的均有清楚的認識，對自己行為的辨認及控制能力存在，有完全刑事責任能力；其對自己違法行為的性質和后果有正確認識能力，懂得為自己辯護，在審訊過程中能維護自己的權利和義務，有受審能力。

2020年6月6日，福州市鼓樓區人民檢察院以被告人周倩涉嫌故意殺人罪提出公訴。出庭檢察官提供了鼓樓區消防大隊出具的火災事故的火災蔓延分析，證實211公寓起火點位于朝北臥室與陽臺之間的衣柜邊，臥室內有床鋪及床墊、衣柜、棉被等易燃物品，火場載荷大，火災發生后，共有10人被反鎖在單元房內，若火未能及時撲滅，被困人員未能及時逃離的情況下，單元房內因火災產生大量有毒氣體及氧氣缺失，易造成群死群傷的慘痛后果，臥室內的火情通過北側陽臺向樓上蔓延，將造成樓上單元房受災，導致火勢進一步擴大。

周倩辯解，案發當天，她躺在朝北臥室的床上看微信，刷朋友圈。當時聯想想到自己與婆婆關系不好，婚姻不順心，找不到工作，心里充滿憎恨，就想發泄一下，放把火然后去自殺，至于后果怎樣也不管。她沒有想燒死朋友。

周倩的辯護人向一審法庭提交了福建省某醫院疾病診斷證明書，證實周倩曾經因焦慮去該院就診，辯稱：周倩主觀上不具備殺人的故意，其請同學朋友吃飯并非是預謀殺人，客觀上也未實施故意殺人的行為。現場的火勢很小，不具備蔓延釀成群死群傷的結果。因此，周倩不構成故意殺人罪，至多構成放火罪。辯護人還向法庭提交了被害人朱建出具的刑事諒解書，朱建表示因本人未受傷害，同情被告人周倩而對其諒解。

一審法院審理認為，被告人周倩關于在主觀上沒有剝奪他人生命的故意的辯解，經查，周倩作為成年人其將十余名同學、朋友反鎖于公寓內并放火，明知該行為會造成他人死亡的結果，而放任危害結果的發生，其行為符合故意殺人罪的主客觀要件，構成故意殺人罪。被告人周倩因婚姻家庭不順，通過將多人反鎖并放火的方式發泄情緒，經依法進行精神鑒定，認定被告人作案時未見精神障礙癥狀，有完全刑事責任能力，故被告人周倩應承擔相應的刑事責任。辯護人關于本案認定被告人周倩故意殺人的證據不足，不構成故意殺人罪的辯護意見與查明的事實不符，經查，被告人供述中提及的放火過程、手段及逃離現場等細節與現場勘驗檢查筆錄、鑒定意見等證據相吻合，屬于非親身經歷不能供述的事實，公訴機關指控的犯罪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辯護人的辯護意見不予采納。

2020年12月3日，鼓樓區人民法院作出一審判決，周倩犯故意殺人罪，判處有期徒刑十年。

一審宣判后，周倩提出上訴稱，原審事實不清、證據不足、定性不當，適用法律錯誤，其不構成故意殺人罪。且其患有焦慮障礙癥，應引起高度重視。二審期間，辯護人提供相同的辯護意見。周倩及其辯護人未提出新的證據。

二審法院認為，經審理查明，原判認定周倩的犯罪證據確實、充分。據已認定的主要證據，均經原審庭審質證，證據之間能夠相互印證，予以確認。關于周倩及其辯護人提出本案事實不清、證據不足的辯解理由，經查，周倩在偵查階段均穩定供述其所實施的犯罪行為，在一審期間也對其犯罪動機做出了合理解釋，周倩的供述與本案證人證言、被害人陳述以及案發現場調查報告及現場勘查檢查工作記錄、鑒定書等形成了證據鏈條，鎖定了周倩實施放火行為的犯罪事實；周倩及其辯護人在上訴期間還提出精神疾病的問題，但福建省精神衛生中心司法鑒定所司法鑒定意見書認定周倩具有完全刑事責任能力，該辯解理由不予采納。

二審法院指出，周倩非法剝奪他人生命，其行為已構成故意殺人罪。周倩已經著手實行犯罪，由于其意志以外的原因而未得逞，是未遂犯，可以比照既遂犯減輕處罰。

最終，福州市中級人民法院作出維持原判的終審刑事裁定。

（文中人物全部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