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共談判破裂,周恩來離開上海時,英文報紙《字林西報》刊登了周恩來和有關人士的大幅照片。和周恩來同機回延安的李維漢在日記中寫道:“國共談判破裂了,但我黨滿載人心歸去。”
金沖及是著名的歷史學家。近日,他講述了解放前我黨地下斗爭的復雜和殘酷。以下是他的回憶。
“難道這就是天亮了嗎”
1945年秋,抗日戰爭勝利,當時我(金沖及)是上海復旦中學高中二年級的學生。
不久,蔣介石到了上海,但民眾對蔣介石和國民黨當局的失望來得太快。國民黨政府官員、軍事機關、特務機關不顧一切地搜刮金子、車子、房子、女子、票子,被稱為“五子登科”。人們把這種“接收”稱為“劫收”。物價在短時間內有過大幅下跌,卻又迅速瘋狂飛漲,民眾到了難以生存的地步。
那時,中國共產黨的報紙、刊物在上海不能公開發行。我當時很愛讀著名記者陶菊隱的文章,他寫道:“一幕緊接著一幕,上海市民不禁痛心疾首地問:‘難道這就是天亮了嗎?”一個政府竟在這么短時間內便失盡人心,實在罕見。
與此同時,美國軍隊大規模運送國民黨軍隊到華北、東北,幫助他們打內戰。在上海,黃浦江上停著二三十艘美國軍艦,卻看不到中國軍艦。在上海市區內,還常常看到美國水兵摟著姑娘坐著吉普車在馬路上橫沖直撞。據國民黨官方統計,從1945年9月12日至1946年1月10日,就發生車禍495次,死傷244人。
《文萃叢刊》記載了一個案子:上海三輪車夫因為向美國兵索取車資而被打死,國民黨政府卻公然聲稱無權審理這起案件。
1946年圣誕節前夜,在北平還發生了美國海軍陸戰隊兩名水手在東單廣場強奸北大女學生的暴行,但國民黨中央社的消息竟稱受害者“似非良家婦女”。
再看看經濟狀況:當時,民族工商業大量倒閉,商店中、地攤上擺滿了美軍的剩余物資和商品。看了這些,就不難理解為什么1946年底會發生席卷全國的抗議美軍暴行運動。
“國共談判破裂了,但我黨滿載人心歸去”
更刺痛人心的,是國內的政治局勢。抗戰勝利后,國民黨當局已經決定發動全面內戰。1946年7月,國民黨軍警在昆明暗殺了民主人士李公樸。
聞一多在悼念李公樸的會議上說:“這幾天,大家曉得,在昆明出現了歷史上最卑劣、最無恥的事情!李先生究竟犯了什么罪?竟遭此毒手,他只不過用筆寫寫文章,用嘴說說話。而他所寫的、所說的,無非是一個沒有失掉良心的中國人的話……我們不怕死,我們有犧牲的精神。我們隨時像李先生一樣,前腳跨出大門,后腳就不準備再跨進大門!”聞一多在講完這段話后走出門,就被國民黨軍警開槍暗殺了。
血案發生后,周恩來在上海舉行了記者招待會,提出強烈控訴。10月4日,上海各界舉行了李公樸、聞一多的追悼大會。鄧穎超在大會上宣讀了周恩來的親筆悼詞:“心不死,志不絕,和平可期,民主有望,殺人者終必覆滅。”
當時,周恩來反對獨裁和內戰、主張和平民主的言論常見于報端,很多人從他身上初步了解了中國共產黨。
國共談判破裂,周恩來離開上海時,英文報紙《字林西報》刊登了周恩來和有關人士的大幅照片。和周恩來同機回延安的李維漢在日記中寫道:“國共談判破裂了,但我黨滿載人心歸去。”
那段時期,我可以讀到一些進步讀物。第一本對我影響較大的書是艾思奇的《大眾哲學》,他介紹了馬克思主義的辯證唯物論。我認真讀了幾遍,對我的一生都有影響。
此外,出版家鄒韜奮出版的《經歷》《患難余生記》《抗戰以來》《與反民主的抗爭》對國民黨當局的揭露一針見血,大大增加了我對中國共產黨的了解。
在我們這一代青年中,鄒韜奮的影響很大。周圍愛讀鄒韜奮著作的同學有很多,也許大大超過今天人們的想象。讀了這些書,我仿佛看到了以前沒有接觸過的另一個世界,這十分重要。
開始強烈向往中國共產黨
1947年,隨著人民解放戰爭的不斷勝利,國民黨統治區的經濟、政治、教育危機日益嚴重。
5月20日,南京、上海、杭州等地6000多名學生為“挽救教育危機”舉行聯合大游行。同日,華北地區21所大、中學校學生,在北平、天津舉行“反饑餓、反內戰”萬人大游行。之后,南京、天津的游行學生遭毆打,造成了震驚全國的五二○慘案。國民黨的暴行更激起了學生的憤怒,他們繼續以罷課游行等行動同國民黨反動派進行斗爭。從5月下旬至6月中旬,“反饑餓、反內戰、反迫害”的口號聲響遍了武漢、西安、長沙、重慶、成都、福州等國民黨統治區60多個大、中城市。國民黨統治區城市里幾乎所有的大學生和大部分中學生參加了斗爭,人數達60萬,是中國學生運動史上規模最大的一次。這次運動與人民解放軍反擊蔣介石反動軍隊的戰爭相配合,沉重打擊了國民黨的反動統治。此后,我開始強烈向往中國共產黨。
1948年,我在復旦大學史地系(后改為歷史系)讀一年級。當時,學生運動正處在低潮中,政治空氣相當沉悶。學校的訓導處分為兩個組:課外活動組和生活管理組,都由特務控制。其中,生活管理組的訓導員不定期地到學生宿舍查房,有時還會躲在門外偷聽室內的談話。
這種環境下,我看了教育家華崗所著的《中國民族解放運動史》,讓我對中國共產黨領導的革命運動歷史有了比較系統的了解。此外,我還和同學李正開、汪巽人組織了讀書會,一起讀蘇聯學者羅森塔爾著的《唯物辯證法》。我們每讀完一章就集體討論一次,還將個人的讀書筆記交換著看,最后由李正開進行總結。
《唯物辯證法》的譯者李正文是一名老資格的秘密黨員,當時的公開身份是一名大學教授。上海解放后,他作為上海軍管會高教處副處長,成了接管復旦大學的軍代表。
李正開是地下黨員,1948年秋去解放區后改名為戴云,后來擔任團中央宣傳部副部長。此后,他在中央宣傳部工作,57歲時因病去世。他給我的印象是社會經驗豐富,我很佩服他。
我還結交了一些好友,比如地下黨員朱乘中。如今看來,復旦大學黨組織的工作部署相當高明。當時,一年級同學剛入校,彼此還不熟悉。同時,蔣介石還發布了“戡亂總動員令”,對國民黨統治區的工人、學生和民主人士展開了迫害和鎮壓。在這些不利情況下,共產黨員還要尋找積極分子,爭取中間分子,團結并教育他們。這樣,條件成熟時,一旦有事便能一呼百應,掀起新的運動高潮。
(《解放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