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CEP與USMCA電子商務規則 的比較及中國策略選擇

柯晶瑩

摘 要：RCEP作為高標準的自貿協定，其電子商務規則緊密圍繞著增強合作、促進各國數字經濟快速發展的目標和原則進行制定，具體內容主要包括數字產品關稅征收、通過電子方式跨境傳輸信息、計算設施的位置以及線上消費者及個人信息保護等方面。相對于美國主導的USMCA，RCEP與其保持了部分一致，同時在例外安排、“數字壁壘”規制、非歧視待遇等規則方面觀點不一。在電子商務領域缺乏國際性規制體系的背景下，我國應堅守“中式模板”立場，并要提出與國內相關規則良性互動的新需求。

關鍵詞：RCEP;USMCA;電子商務規則;比較

《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簡稱RCEP），歷經近八年多輪談判后，于2020年11月15日正式簽署。RCEP電子商務專章是亞太地區第一個涵蓋范圍廣泛、規則標準較高且能夠兼顧各方利益的多邊成果。該章以促進電子商務發展、加強締約方在電子商務方面的合作為目標，主要包括電子商務領域合作的展開、貿易便利化措施的實施、線上消費者權益和個人信息的保護、電子關稅免征等安排。此外，還就計算設施的位置、通過電子方式跨境傳輸信息等國際電子商務領域普遍關心的問題達成了共識。這些內容為域內各方電子商務及數字經濟的發展提供了強有力的規則保障，為亞太地區數字貿易發展營造了良好的環境，最終將有效地促進亞太區域電子商務的合作與進步。在此背景下，本文對RCEP電子商務規則談判背景簡單梳理，與《美墨加協定》（USMCA）中的電子商務/數字貿易規則進行對比，最后就RCEP對全球電子商務規則整體走向展開分析，以期對我國未來電子商務談判具有一定參考意義。

一、RCEP電子商務規則的出臺過程

RCEP談判經歷了一個漫長的過程。談判伊始，電子商務并未作為重點議題被列入其中。然而，在談判過程中，信息技術推動下的數字貿易快速發展及發達國家主導的數字貿易規則日漸完善，在RCEP中制定電子商務專章的必要性顯而易見。從整體發展趨勢來看，越來越多的國家和地區選擇將電子商務/數字貿易規則置于FTA中。全球主要區域性自貿區相關的貿易協定中，幾乎均包含電子商務/數字貿易相關規則。這主要是由于以下幾個方面的原因造成的。一方面，WTO 既有規則不能有效應對電子商務發展帶來的新挑戰。其一，近年來以單邊主義和貿易保護主義為代表的逆全球化思潮盛行，嚴重沖擊了多邊貿易規則，對降低了多邊貿易規則的權威性和適用性，同時WTO改革過程中各方爭議較大，使得WTO的權威性在降低。其二，雖然WTO框架下的規則具有對新議題一定的包容性，但是畢竟不能滿足新形勢下跨國電子商務活動的規則需求。總體而言，不能有效規制電子商務發展過程中產生的新問題。另一方面，區域貿易協定從某種程度上是一種“俱樂部”式的互惠框架，可以推動域內貿易的增長，但無法推動域外貿易的增長。過多的區域貿易協定帶來了規則體系的重復和適用的混亂，增加了貿易協調成本，導致“意大利面碗效應”。但基于多邊貿易規則談判的困境，以區域貿易協定制定電子商務的形式更加符合實踐的需求。

具體到RCEP電子商務規則的制定過程，從合作共識來看，在亞太地區，各國之間始終保持增強合作、促進電子商務的發展的共識。早在21世紀初，《APEC電子商務行動藍圖》等文件的出臺，就為亞太地區各方開展電子商務合作提供了政策支撐，契合了信息技術發展的方向。在國家層面上，RCEP締約國也普遍將電子商務合作作為經濟戰略的布局重點。我國在過去10多年內先后出臺了《國家信息化發展戰略綱要》等多個促進信息技術發展的政策文件，致力于推進信息技術、電子商務、數字貿易等領域的國際交流與合作，并將技術創新作為推動數字經濟發展的核心要素。其他RCEP締約國基于本國國情和發展目標亦各自推出本國的電子商務發展戰略，例如新加坡智慧國家2025計劃、越南國家數字化轉型計劃、泰國4.0戰略等，其中均強調在信息互聯互通的基礎上，促使本國產業轉型升級。

從實際需求來看，RCEP各締約方亟需一個新的全面、現代、高質量、互惠的自貿協定以滿足自身電子商務發展需求。在RCEP域內，我國電子商務規模最大，在全球數字經濟市場占有較高的地位。聯合國《數字經濟報告2019》中指出，當前數字經濟發展集中化趨勢明顯，中美兩國占據了全球50%以上的物聯網市場和75%以上的云計算市場和區塊鏈技術專利。同時，《福布斯》雜志在2020年發布的《全球數字經濟前瞻》中指出，全球市值排名前20位的大型數字企業被中美兩國所壟斷，其中美國11家，中國9家。相對而言，東盟各國的數字經濟發展水平較為落后。國際管理發展研究院（IMD）的數據顯示，除新加坡、馬來西亞和泰國之外，東盟其他國家的“工業 4.0”競爭力都居于50名之后，部分國家競爭力排名下降幅度較大。但因數字技術的無邊界性，東盟數字經濟發展具有后發優勢，且市場潛力巨大。一方面，東盟各國35周歲以下的勞動力人口有3.5億，這些人具有較大的消費潛力;另一方面，東盟各國互聯網用戶數量增長幅度較快，是全球互聯網用戶增速最快的地區之一。IMD預計，到2025年東盟數字經濟規模將會超過3000億美元，對東盟GDP的貢獻率將超過15%，一個具有龐大消費群體和巨大消費潛力的成長性數字市場正在形成。雖然東盟各國普遍與中、日、韓等國家的電子商務發展水平差距較大，但是基于技術與市場等方面的考量，推動電子商務的各方合作能夠強化各方的優勢互補。

最終，RCEP電子商務規則緊密圍繞著增強合作、促進電子商務的發展目標和原則進行制定，主要包括數字產品關稅征收、通過電子方式跨境傳輸信息、計算設施的位置以及線上消費者及個人信息保護等方面。RCEP“電子商務”一章共四節，包括17個具體條款。

二、RCEP與USMCA電子商務規則的比較

（一）與 USMCA 規則的趨同之處

不同于我國參與的相關貿易協定規則表達，“美式模板”多采用“數字貿易”一詞而非“電子商務”。因為數字經濟發展模式在技術的推動下，更新迭代較快， “數字貿易”和“電子商務”這兩個術語只是反映各國數字經濟發展方式的差異，從其涵蓋議題等方面考察，二者并無本質區別。

RCEP電子商務規則與USMCA呈現出的趨同之處首先體現在具體規則的設置上。無論是RCEP還是USMCA，同樣要求締約方展開合作、分享信息和經驗以更好地發展電子商務;要求締約方接受無紙化貿易，認可電子單證與紙質單證具有同等法律效力，電子簽名在交互認證過程中應得到同等確認;要求每一締約方應采取和維持透明及有效的措施以保護消費者免受欺詐和誤導行為的損害;強調電子商務個人信息的保護，未經消費者同意，商家不得發送電子營銷信息，并提供追索權保護，以確保用戶不受非營銷商業信息的騷擾;繼續維持不對締約方之間電子傳輸進行征稅的現狀;認識到網絡安全及合作的重要性;要求締約方不得將涵蓋的人使用該締約方領域內的計算設施或者將設施置于締約方領土之內，作為在該締約方領土內進行商業行為的條件;規定締約方不得阻止涵蓋的人為進行商業行為而通過電子方式跨境傳輸信息等。

上述規則的趨同，在更深層次上反應不同區域、不同國家在數字貿易規則領域的共識性規則需求。任何國際條約在適用過程中，條約中的某些規則或條款也會被非締約方作為國際通行規則適用，在實踐中會主動對接;締約各方在履行過程中，會按照條約中的規則要求修改國內法，使得這些規則和標準成為國內法的一部分。最終，通過非締約方的對接及締約方的反復使用，進而會成為國際通行規范。在電子商務及數字貿易發展過程中，相同的商業模式會帶來規則的趨同化，在多邊體系和平臺的推動下，可以期待在這一領域部分規則突破條約的范疇，在國際層面成長為習慣法。

（二）與USMCA規則的差異之處

1.包括“計算設施的位置”等規則的例外設置不同。雖然RCEP與USMCA均支持對“數字本地化”措施的限制，但是不同于 USMCA 嚴格禁止數字本地化措施的要求，RCEP將“必要性下的合法政策公共目標”以及“基本安全利益”作為數字本地化規則的例外。基于數據流動對電子商務的重要性，在原則上承認了數據自由流動的價值，以及確立了在遠期內推進數據在域內各方流動的目標。雖然可能存在內生目標的沖突問題，但是考慮到數據存儲完全本地化或完全禁止本地化的弊端，相較于USMCA完全禁止數字本地化措施，RCEP代表的立場更加務實可行，同時也更加符合發展中國家的利益。

2.“數字壁壘”限制規則的不同。相較于RCEP，USMCA 對于“數字壁壘”的限制規則更加多樣化，不僅關注“數據本地化”等問題的規制，還包含了“源代碼披露禁止”等規則。美國作為數字經濟強國，其發展的重要動力之一即來自海外市場的支持，因而其著重對本國企業海外利益的保障，要求限制對數字貿易可能產生阻礙的任何規則。但是RCEP大部分成員國普遍處于電子商務發展的初始階段，對海外企業利益保障需求并不是十分突出，相反，出于保護本國市場的角度，對于外來企業持審慎態度。電子商務發展水平的不同決定了二者之間對于“數字壁壘”限制的不同態度。

3.數字產品待遇問題的差異。USMCA明確規定給予數字產品非歧視待遇，其第19.4條規定，締約方給予另一方領土內首次創造、生成、出版或代理的商業化數字產品待遇不得低于給予其他同類數字產品的待遇。確立數字產品的非歧視性待遇，實際上就是為數字產品構建一個累積的原產地規則。由于數字產品的流動性和制作過程線上進行的特點，很難具體認定數字產品的“國籍”究竟屬于哪里。USMCA明確賦予所有數字產品的非歧視待遇，并將“創造、生成、出版、訂約、代理或者首次商業化”等一系列行為均列入本國數字產品的認定范疇，擴大認定范圍。而目前RCEP還并未對數字產品的待遇問題作出明確規定。

三、中國的策略選擇

（一）堅定國際電子商務規則“中式模板”的立場

在全球電子商務規則構建的新階段，美國等發達國家已經將符合自身意志和利益的電子商務規則模板在參與的貿易協定中廣泛推行，構成“美式模板”、“歐式模板”等多種典型規則。伴隨著美歐將數字貿易條款加入越來越多的區域自貿協定和協定的不斷生效，其數字貿易規則主張、框架可能作為“黃金標準”在更大范圍內得到推廣，甚至左右諸邊、多邊談判走勢。應對以“美式模板”為代表的規則主張，是我國目前在電子商務領域的當務之急。RCEP 的簽訂，我國在電子商務領域的談判更要固守我國基本立場。

1.我國堅持安全可控前提下的電子商務貿易自由。自由貿易與數據安全之間的平衡，是目前各國在電子商務發展過程中必須面對的難題。其中，數據安全不僅包括國家安全，還包括社會安全以及個人安全。目前我國參與的貿易協定中電子商務貿易自由的立場體現在原則目標以及諸如“通過電子方式跨境傳輸信息”等具體條款中，同時明確對以數據本地化為代表的“數字壁壘”表示反對態度，以有效應對部分國家以“排他性的市場化”和“實用性的發展策略”為核心的“數字保護主義”戰略。同時通過例外條款和有效保護個人權利的規則的安排，在保障數據安全的基礎上，服務于建設網絡強國的客觀需要，以保持電子商務良好發展的勢頭。

2.我國堅持構建公平合理的電子商務貿易秩序。電子商務貿易秩序與一般的商業貿易秩序有所不同。因為數字技術具有無邊界性，掌握核心技術的一方，不僅能夠降低貿易往來的邊際成本，還能夠實現貿易過程的“贏家通吃”。因此，構架電子商務貿易秩序，必須保障技術發展相對弱勢一方的參與機會，使得其能夠享受到技術發展帶來的貿易利益。由此，在電子商務發展過程中，我國應該平等地向RCEP域內各方提供平等的市場準入機會，與愿意進入中國市場的所有主體構建一個公平的競爭環境。我國通過透明度原則，公平、公開電子商務規則體制的倡導與構建，維護電子商務合作體系的公平合理，在履行經濟職能的同時，恰當兼顧國際社會間的秩序正義。

3.堅持合作對話溝通保持對電子商務新議題的開放態度。“合作”及“電子商務對話”等規則體現了我國與其他發展中經濟體攜手參與數字貿易規則制定的決心，隨著電子商務與“一帶一路”建設的結合，“一帶一路”逐步從傳統項目發展到以大數據、互聯網、人工智能等為代表的新興領域，這些變化對于我國的電子商務規則談判也提出了新要求。未來我國在與其他國家商談或升級電子商務議題時，按照商談或升級對象的差異，保持開放的商談態度。如果是針對發展中國家，應注重電子商務的發展屬性，重點加強數字貿易便利化的技術合作，注重發展中國家的參與度;如果是針對發達經濟體，可以商談開拓新的電子商務規則，如強化區塊鏈技術的電子認證及互通，強化規則的約束力，提升規則適用的標準，以進一步提升我國的數據治理能力以及規則話語權。

（二）提出與國內相關規則良性互動的新需求

目前，隨著跨境電商、數字貿易的快速發展，在積極參與國際數字貿易規則談判的同時，我國國內已經了出臺了一系列有關電子商務和跨境電子商務治理的法律法規和相關政策，具有較為豐富的電子商務治理經驗。但整體來看，我國國內的電子商務規則尚不成體系，碎片化現象嚴重。RCEP電子商務規則的制定，為中國參與全球數字經濟治理提供了規則支撐，同時也對國內相關規則的制定和完善提出了新的要求。

1.避免壁壘性規則的設置。不同于我國以往參與的貿易協定，RCEP首次對數字壁壘采取了明確的規制態度。雖然具體規定僅涉及“電子方式跨境傳輸信息”、“計算設施的位置”等情形，但是卻充分顯示了我國清除數字貿易壁壘、保障數字貿易自由的立場和決心。相應地，我國國內規則應盡量避免電子商務領域壁壘性規則的設置。一方面，關于RCEP具體規則中明確規定的“信息流動自由原則”以及“非必要禁止數據本地化”的規則，應尤其注重例外規制的銜接問題。關于“必要性”和“公共政策目標”等例外情況下國內規則的限制性設置，必須謹慎對例外標準加以認定，并嚴格限制適用范圍，否則容易被認為違背條約義務，破壞數據流動自由。另一方面，在RCEP 明確促進數字貿易自由、反對數字保護主義的背景下，未來貿易協定中電子商務規則的談判必然是更加自由化、便利化的，因而我國應提前梳理國內可能被歸類于電子商務壁壘的規則設置，并提前加以修改，以便進一步明確立場，避免不必要的指責。

2.完善相關規則的制定。目前我國國內電子商務規則仍有諸多需要完善的方面，RCEP 將作為“外在推力”有效帶動國內電子商務規則的完善。以電子商務中消費者權利保護為例，在以往的貿易協定中，線上消費者保護采用“相當性標準”——其保護應相當于采取與其他商業形式的消費者在相關法律法規和政策項下享有的保護，與國內規則具有天然的連接性，從一定程度上避免了規則間可能出現的沖突，但是也缺乏電子商務環境下的針對性。而RCEP將電子商務消費者保護從“相當性標準”細化為“保護使用電子商務的消費者免受欺詐和誤導行為的損害或潛在損害”，對國內規則的安排提出了新的要求。首先，雖然我國《電子商務法》第十七條規定，電子商務經營者不得虛構交易數量和用戶評價等形式欺騙、誤導消費者，具有保護原則設置上的一致性，但是關于欺騙、誤導行為的具體認定和懲罰標準缺乏配套的實施細則。其次，還存在對電商平臺的監管不到位等問題。因而我國目前的規則并不能有效地保證電子商務的消費者免受欺詐和誤導行為的損害，需要進一步加以完善，更好地保護電子商務消費者的權益。

3.優化整合數字監管體系。作為內容全面、標準較高的多邊電子商務規則，其如何在國內得以良好地運行，需要相關數字監管機構間的相互適應與協調。在當前監管模式無法適應高標準多邊電子商務規則的情況下，應由商務部等主管部門牽頭，理順現有的多頭化監管模式，構建多元主體良好互動的監管協作體制。針對我國在電子商務發展中監管體系中政出多門、權責不清及職能重合等問題，應通過立法來推動監管體制改革，在全面總結現有監管體制優劣基礎上，借鑒其他國家高效的監管機制，構建權責分明、協同順暢的多元監管體制。同時，要特別注意協同機制的順暢，通過推進資源共享機制建設，切實解決現有的監管條塊分割問題。最終通過整合、優化相應的監管機制，按照我國電子商務發展實際需求，強化各部門、各區域之間的橫向、縱向合作，從單環節監管轉向全鏈條監管，不斷提升監管效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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