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普華從“癌毒致虛”論治胃癌的學術經驗

楊晶 曾普華 郜文輝 李克雄 朱洪兵

〔摘要〕 探析曾普華教授從“癌毒致虛”論治胃癌的學術經驗。基于“癌毒致虛”理論，曾普華教授提出，胃癌治療以解毒抗癌、扶正固本為基本原則，以益胃消積飲為基礎方，分期論治，辨證施治。早期以解毒抗癌為主，扶正固本為輔;中期扶正固本與解毒抗癌并重;晚期以扶正固本為主，解毒抗癌為輔。此外，注重中西協同、全程管理、心身同治、藥食同療，在臨床取得一定療效。

〔關鍵詞〕 胃癌;癌毒致虛;解毒抗癌;扶正固本;益胃消積飲;曾普華

〔中圖分類號〕R273? ? ? ?〔文獻標志碼〕B? ? ? ?〔文章編號〕doi：10.3969/j.issn.1674-070X.2021.08.023

To Explore Zeng Puhua's Academic Experience in the Treatment of Gastric Cancer Based on the Theory of “Cancer Toxicity Causing Deficiency”

YANG Jing1， ZENG Puhua2*， GAO Wenhui1， LI Kexiong1， ZHU Hongbing3

（1. Hunan University of Chinese Medicine， Changsha， Hunan 410208， China; 2. Hunan Academy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Affiliated Hospital， Changsha， Hunan 410006， China; 3. Zhangjiajie Hospital of TCM， Zhangjiajie，

Hunan 427000， China）

〔Abstract〕 To explore professor Zeng Puhua's academic experience in the treatment of gastric cancer based on the theory of “cancer toxicity causing deficiency”. Based on the theory of “cancer toxicity causing deficiency”， professor Zeng Puhua proposes that the treatment of gastric cancer should be based on the basic principles of detoxification and anti-cancer， supporting the healthy energy， and based on the formula of Yiwei Xiaoji Decoction， which should be treated by stages and syndrome differentiation. In the early stage， detoxification and anti-cancer are mainly used， while supporting the healthy energy are auxiliary; in the middle stage， supporting the healthy energy， detoxification and anti-cancer are equal; in the late stage， supporting the healthy energy are mainly used， detoxification and anti-cancer as a supplement. In addition， professor Zeng Puhua pays attention to the coordination between Chinese and western medicine， full participation in treatment， mind-body treatment， Chinese medicine and food treatment， and achieved certain curative effect in clinical practice.

〔Keywords〕 gastric cancer; cancer toxicity causing deficiency; detoxification and anti-cancer; supporting the healthy energy; Yiwei Xiaoji Decoction; Zeng Puhua

我國是胃癌高發國家，2015年癌癥數據顯示，我國胃癌發病率和死亡率在惡性腫瘤中均居第2位，且目前發病率仍未見下降趨勢[1]。據統計，2018年胃癌發病人數約103萬，占癌癥總數的5.6%，排在惡性腫瘤的第5位，胃癌死亡人數占所有腫瘤死亡人數的8.2%[2]。

曾普華教授是主任醫師、博士研究生導師、全國首批中醫藥傳承博士后、全國青年岐黃學者，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專家，從事中西醫診療惡性腫瘤及科研工作近二十余年，對胃癌的中西醫結合診療頗具心得。現將曾教授基于“癌毒致虛”理論論治胃癌的臨證思路及用藥特色總結如下。

1 理論探源

胃癌屬中醫學“胃反”“反胃”“食痹”“脾積”“胃積”“積聚”等范疇。結合流行病學分析，曾教授認為感受邪毒如幽門螺旋桿菌感染、嗜酒、吸煙、飲食不節及情志失調等均可致病。《景岳全書·反胃》中言：“或以酷飲無度，傷于酒濕;或以縱食生冷，敗其真陽;或因七情憂郁，竭其中氣。總之無非內傷之甚，致損傷胃氣而然”，認為胃癌病因無非“飲酒”“食生冷無度”“七情所傷”等內傷之由。

“癌”字首見于《衛濟寶書·癰疽五發》。《仁齋直指方·癌》中云：“癌者上高下深，巖穴之狀，顆顆累垂……毒根深藏，穿孔透里。”國醫大師周仲瑛根據多年臨床經驗首次提出“癌毒”理論，周教授認為癌毒是一種具有猛烈性、頑固性、流竄性、隱匿性、損正性特性的特殊病理因素[3]。曾教授結合臨床實踐，提出“癌毒致虛”理論，即各種病理因素膠結，致使毒瘀互結，聚而成癌毒;癌毒導致五臟六腑功能失調、機體臟器賴以生存的微環境紊亂和代謝失衡，臨證表現為“癌毒致虛”現象。

腫瘤細胞產生及其生活的內環境稱為腫瘤微環境。腫瘤微環境包括腫瘤細胞、免疫和炎性細胞及其他各種細胞，以及附近區域的細胞間質、微血管及各種生物分子等[4]。腫瘤微環境可幫助腫瘤抑制抗腫瘤免疫、保持炎性環境、促進血管生成、維持腫瘤增殖等[5]。胃癌的發生、發展以及轉移等惡性生物學行為與炎癥及新生血管等密切相關[6-9]。炎癥可誘導新生血管生成，血管新生可促進腫瘤細胞的營養吸收、侵襲及轉移[4-5]。腫瘤細胞中糖、脂肪和蛋白質的代謝均有不同程度的改變，其中以糖代謝異常為主要特征[10]。胃癌的糖代謝異常多表現為血糖的大幅度波動，以高血糖較為多見[11]。病理性的高血糖狀態可使炎癥介質如C反應蛋白、腫瘤壞死因子等的表達增加，從而激活信號通路，誘發炎癥[11-12]。在胃癌生長過程中，胃癌細胞迅速增殖消耗導致局部組織缺氧[13]，細胞糖酵解增強，乳酸分泌增多，患者體內肝糖原異生水平下降，乳酸吸收利用減少，或將出現高乳酸血癥[14]。研究[15]發現，胃癌患者常伴有不同程度的血脂紊亂。微環境紊亂和代謝失衡導致患者機體代謝異常，臨床表現為免疫力下降、消瘦、嘔吐、消化道出血甚至休克等癥狀。綜上可知，腫瘤微環境的病理機制與曾教授“癌毒致虛”理論具有一致性。因此，“癌毒致虛”理論在現代理論及研究中可得證實。

2 臨證探微

2.1? 解毒抗癌，扶正固本

《證治準繩·積聚》中言：“治瘤通病分初中末三法。”《景岳全書·積聚》中曰：“凡積聚之法……不過四法：曰攻，曰消，曰散，曰補，四者而已。”李中梓在《醫宗必讀·積聚》提出：“屢攻屢補，以平為期。”周仲瑛教授認為，治療胃癌關鍵在于消癌解毒、扶正祛邪[16]。柴可群教授提出，治療胃癌應遵循“扶正為本，祛邪有度，全程調神，隨證而治”的治則[17]。而劉沈林教授提倡根據胃癌臨床分期不同，分“二階段”論治[18]。基于“癌毒致虛”理論，曾教授提出治療胃癌以“解毒抗癌、扶正固本”為基本原則。以此為原則，曾教授擬益胃消積飲為胃癌基礎方。方中用黨參、黃芪、白術、茯苓以益氣健脾，法半夏燥濕和胃、消腫散結，女貞子、枸杞子、淫羊藿資先天以補后天，半枝蓮、石見穿、菝葜以清熱解毒，壁虎、全蝎攻毒散結，莪術活血消積，預知子舒肝理氣散結，另配瓦楞子、海螵蛸制酸護胃，竹茹清化熱痰、除煩止嘔，最后加大棗補脾胃、益氣血。其中，以黨參、黃芪、白術、茯苓、法半夏為君藥，以女貞子、枸杞子、半枝蓮、石見穿、莪術等為臣藥，配預知子、瓦楞子、海螵蛸、竹茹、大棗為佐使藥。諸藥合用共奏解毒抗癌、扶正固本之效。

2.2? 分期論治，辨證施治

2.2.1? 分期論治? 胃癌病位在胃，與五臟之脾肝腎相關。機體感邪日久，毒瘀互結，復感邪毒，聚而成癌毒，發于脾胃，五臟六腑受其影響，功能失司，機體代謝紊亂，因而為病。曾教授認為，胃癌可分三期論治，即早、中、晚三期。早期機體感病日久，致使痰、瘀蘊結，復感邪毒，聚而成癌毒，此時，正氣虛損不甚，尚能抗邪，故此期以解毒抗癌為主，扶正固本為輔，以益胃消積飲為基礎方，增散結解毒之品如菝葜、藤梨根、石見穿、重樓、壁虎、全蝎等。中期癌毒日久，機體代謝紊亂更甚，此期扶正固本與解毒抗癌并重，以益胃消積飲為基礎方，注重扶正固本與解毒抗癌相持中，隨癥加減。晚期癌毒日久，脾胃虛衰，虛急實緩，故以扶正固本為主，解毒抗癌為輔，予益胃消積飲加減，添扶正補益之品如茯苓、當歸、熟地黃、白芍、紫河車、黃精等。

2.2.2? 辨證施治? 李東垣《脾胃論·脾胃盛衰微論》指出：“百病皆由脾胃衰而生。”脾胃為后天之本，氣血生化之源。脾胃升降運化失職，五臟易受其影響，可見脘腹脹滿、呃逆、反酸、惡心嘔吐、便溏泄瀉、便血、嘔血、饑不欲食、食欲不振、頭暈、乏力等癥狀。曾教授指出，胃癌辨證以肝胃不和、脾胃虧虛、瘀毒互結為主，常兼夾痰濕、氣血虧虛、脾胃虛寒、胃熱陰虛等證，故當以健脾和胃、化瘀解毒、散結止痛為基本治法，先辨虛實，再辨氣血陰陽。實證當分氣滯、血瘀、痰結、毒蘊，且輕重有別;虛證當辨氣、血、陰、陽之不同。實證治以疏肝和胃、化瘀解毒、化痰散結為主，虛證則以健脾和胃、補益氣血、溫中和胃、養陰清熱等法為主。

2.3? 中西協同，全程管理

胃癌治療以手術治療為先。圍手術期，曾教授用藥主有兩個特點：（1）注重消積解毒抑瘤，優化手術條件;（2）全程固護胃氣，確保患者恢復良好。圍化療期，曾教授貫以中醫藥全程參與、減毒增效的管理理念。化療的不良反應是多數患者不能耐受化療的重要原因。如骨髓抑制、免疫力下降、惡心嘔吐、消化不良、消化道出血、便秘等。曾教授予益胃消積飲加鹿茸、紫河車益精補血;延胡索、白芍、枳殼、郁金活血行氣止痛;旋覆花、代赭石、丁香、柿蒂降氣止嘔;焦山楂、焦六曲、雞內金消食導滯、健脾開胃;白及粉、三七粉、大黃炭、仙鶴草涼血活血止血;胡麻仁、火麻仁、肉蓯蓉潤腸通便等。曾教授活用中藥加減以緩解不良反應，延長患者化療耐受期，最大程度發揮化療效力，協同抗癌。晚期胃癌的治療手段相對局限，其一二線治療主要分為：（1）人表皮生長因子受體2（human epidermal growth factor receptor 2， HER2）陽性者采用靶向治療聯合化療;（2）HER2陰性者以化療為主。而備受關注的PD-1免疫治療則主要用于晚期胃癌的三線治療。晚期胃癌患者預后差，故曾教授此期主要以提高患者生命質量為目的，用藥多添扶正固本之品，配相應對癥之藥。久病傷正，綜合治療亦損傷脾胃正氣。又因癌毒特殊之性，曾教授認為患者愈后仍當予益胃消積飲維持治療。曾教授結合患者氣、血、陰、陽的偏虛相應加減處方，如去黨參用人參大補元氣，白芍斂陰，當歸、阿膠、雞血藤滋陰活血補血等。除扶正固本外，曾教授認為，解毒抗癌仍不可少，會酌情加用一味或幾味蟲類藥物以搜邪祛余毒。

2.4? 心身同治，藥食同療

脾胃為氣血生化之源，氣機升降之樞紐。五臟情志不暢，兼會影響臟腑氣機，進而影響脾胃，脾胃升降失常，氣機停滯，水飲失運，聚而成痰;氣為血之帥，氣滯血凝，聚而成瘀;痰瘀互結，復感邪毒，聚而成癌毒。故曾教授重視患者心情的條達舒暢。情志異常常易導致氣機不暢，而五臟之中肝主疏泄，所以舒暢氣機以肝為關鍵。故曾教授在治療上，一方面加用疏肝解郁之藥，如郁金、佛手、青皮等藥物;另一方面重視患者情志疏導，讓患者保持心態平和，心情舒暢，消除負面情緒。此外，曾教授提倡藥食同療，藥補防復，食補扶正，兩者協同，共起提高免疫力，預防腫瘤復發之用。如曾教授建議患者少食紅肉，清淡為主，少食生冷油膩，多食新鮮水果蔬菜等。

3 醫案舉隅

許某，女，62歲。胃癌術后化療后。患者因胃部反酸于2015年8月25日于外院就診，胃鏡檢查示胃竇隆起，性質待查：癌？胃潴留;腹部CT提示胃竇部管壁彌漫性增厚并胃潴留;病理診斷示低分化腺癌，部分為印戒細胞癌。2015年9月11日于外院行胃癌手術治療。術后病檢提示：（胃）HE結合免疫組化符合低分化腺癌，侵犯胃壁肌層，腫瘤大小3 cm×3 cm×0.5 cm，分期為cT2N0M0，具有高危因素，建議術后行輔助化療。2015年10月9日開始行XELOX方案化療，后因懷疑卡培他濱片致使肝功能異常遂停止化療。2015年12月5日開始行mFOLFOX6方案化療4周期，約于2016年初結束末次化療。2016年1月15日為求中西結合治療來曾教授處就診。主訴：胃腫塊切除術后化療后1月。癥見：稍有腹脹，無腹痛，稍有惡心嘔吐，無反酸噯氣，無口干口苦，四肢乏力，納差，寐可，大便稀，2～3次/d，小便可。舌質淡，苔薄白，脈細。中醫辨證為氣血虧虛證。方予益胃消積飲加減：黨參15 g，黃芪30 g，白術15 g，茯苓30 g，薏苡仁15 g，枸杞子10 g，當歸10 g，女貞子15 g，淫羊藿10 g，仙鶴草30 g，大棗10 g，半枝蓮30 g，菝葜30 g，石見穿30 g，煅瓦楞子30 g，海螵蛸15 g，紫蘇梗10 g，法半夏10 g，竹茹12 g，雞內金10 g。15劑，水煎服，日1劑，分2次服用。

2016年2月4日二診：患者服藥15劑后，訴自覺腹脹、反酸燒心癥狀緩解，四肢乏力、大便好轉，納食較前好轉，納一般，寐可，二便調。曾教授去紫蘇梗、仙鶴草，加木香10 g，半枝蓮30 g，仍予15劑中藥。后患者癥狀好轉，多次復診，隨癥加減予中藥調理。2017年8月15日、2019年11月20日患者于我院住院復查，復查CT等檢查結果示無復發征象。遂囑患者主要飲食調理，兼服少量中藥。后患者多次復診，一般情況尚可，無特殊不適。病程至今已有5年余。

按：患者平素嗜食肥甘厚味，痰濕蘊結中焦，氣機失暢，氣滯血瘀，復感邪毒，聚而成癌毒，癌毒已成，致使五臟六腑功能失司，機體代謝紊亂，患者日益體虛。綜合治療后，久病傷正，五臟失司，正氣虛損，脾胃虛弱，或有余毒未清，治以扶正固本為主，兼以解毒抗癌，故方藥以益胃消積飲加減，方予黨參、黃芪、枸杞子、女貞子、淫羊藿健脾益腎補虛，石見穿、法半夏解毒散結;輔以薏苡仁健脾利水滲濕，利小便以實大便，砂仁配伍紫蘇梗理氣寬中和胃，雞內金消食導滯，仙鶴草止瀉。復診后訴仍有腹脹，納一般，余無特殊不適。此時提示脾胃正復，可去仙鶴草，加用半枝蓮解毒散結以清余毒。后患者癥狀好轉，繼續予基礎方益胃消積飲維持治療即可。

4 結語

胃癌是我國常見惡性腫瘤之一，起病隱匿，早期診斷率低，多在中晚期被發現，而晚期胃癌預后差，治療手段局限。曾教授基于“癌毒致虛”理論提出胃癌治療應以解毒抗癌、扶正固本為基本治則，以益胃消積飲為基礎方，并提倡貫徹中醫藥全程參與、帶瘤生存的理念。曾教授將“癌毒致虛”理論論治胃癌驗證于臨床，取得較好的療效，為中醫藥治療胃癌提供了新的治療思路與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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