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動在祁連山傳統文化中的生態智慧
對于生活在中國大地上的許多人來說,祁連山并不陌生。這座橫亙在中國西部甘肅和青海之間的著名山脈,雖然他們的腳步從未抵達,但那首耳熟能詳的匈奴民歌“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婦無顏色”,早已讓他們深深感到這座大山舉足輕重的分量。
祁連山并非是一座孤獨的山嶺,而是由多個西北東南走向的平行山脈和寬谷組成。它的東西長約1000公里,南北寬約300公里,山峰平均海拔4000~6000米,山間谷地平均海拔3000~5000米。從河西走廊向南眺望,高聳入云的祁連山白雪皚皚,恍若與天連在一起,難怪遠古時被匈奴人稱為天山。眾多雪山、冰川以及發源于此的河流,滋養了這片大地上的萬物生靈,孕育出了河西走廊珍貴的綠洲。可以說,沒有祁連山就沒有河西走廊,沒有河西走廊就沒有新疆。同時,蓄有約1320億立方米儲水量的西北重要水源,好似一個巨大的固體水庫,將祁連山腳下廣袤的土地,變成了水草豐茂的草原,被《中國國家地理》雜志評為“中國最美六大草原”之一。有一首青海人民經久傳唱的歌謠,形象地展現了祁連草原的富饒和豐美:“青海青,黃河黃,更有那滔滔的金沙江,雪浩浩,山蒼蒼,祁連山下好牧場。這里有成群的駿馬,千萬匹馬牛和羊,馬兒肥牛兒壯,羊兒的毛好似雪花亮。”的確,在高原生活多年,吃過的羊肉已不計其數,但祁連羊肉的美味實在讓我難忘。
人們說,祁連山是我國極其重要的冰川和水源涵養生態功能區,是維護青藏高原生態平衡、維持河西走廊綠洲穩定、保障北方地區生態安全的天然屏障。而我覺得對祁連山的生態價值與意義概括最為形象的一句話是:祁連山是伸向荒漠的一座濕島。
江河是大地的血脈,孕育了人類燦爛的文明。祁連山冰川雪嶺匯聚成的一條條河流,在為寒冷干旱的西部內陸區提供了源源不斷水源的同時,也成為中華文化的發祥地之一。你很難想象,遼遠廣袤的蒼茫大地上,數萬年前,就已經有了人類活動的印跡。從拉洞元山出土的石斧、石刀,你會驚奇地發現,如此漫長的時光之前,我們的先祖已經制作出了精致的生活用具,可以明證當時在祁連山地區生活的古人,具備了一定的手工制作能力。
作為農耕文明和游牧文明的交匯點,最早居住在這里的先民是古羌人,漫長歲月無數朝代的更迭中,長達363年吐谷渾立國時期商業貿易的繁榮;西漢驃騎將軍霍去病率軍出隴西;隋煬帝統兵征討吐谷渾;西路軍成功突圍馬步芳軍隊重圍;解放軍將士翻越飛雪景陽嶺挺進新疆等,都在祁連留下了足跡。還有著名的絲綢之路留下眾多中西文化交流的古跡和關口、城鎮、寺院,無不閃耀著遠古文明的光芒,使這里成為中國歷史上東西方文化交融點和兵家必爭的地理要沖。歷史在一幕幕驚心動魄、波瀾起伏的演繹中,逐步完成了不同民族的進入、遷徙,文化的融合,繁衍生息,共榮共生,最終創造了獨具特色的祁連山文化。
翻開人類發展史,人類文明前行的軌跡便清晰可見。可以說,宗教是人類文化的源頭,而祁連山又是藏傳佛教文化的一個重要部分。藏傳佛教在其漫長的發展過程中,逐漸融入了古老而悠久的藏民族文化。它“是藏族人民對自身歷史與文化的詮釋和積淀,它不僅是藏族、土族、蒙古族等人民的精神寄托,更與他們的日常生活息息相關。對于他們來說,文化和宗教并無明顯的分界線,整個藏族文化的核心價值觀即源自于藏傳佛教,離開了藏傳佛教,藏族文化也就無從談起”。同時,祁連山還是多民族的集聚地,各民族的融合,促進了不同文化的相互交融,形成了祁連山宗教文化的多元和豐富。
在祁連山地域廣博的土地上,色彩斑斕的民族文化隨處可見。從流傳了近400年的古老劇種門源珠固藏戲,到蘊含了地域傳統習俗和鮮明民族特征的阿柔婚俗;從流光溢彩、花團錦簇的祁連山少數民族服飾,和阿柔逗曲、郭米則柔等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到飄溢著濃郁民族氣息的托茂人和達玉部落文化、民族射箭、宗教民族建筑、蒙古族那達慕、民族飲食等等,可以說在當今時代日新月異的飛速變幻中,這些絢爛奪目的祁連山文化愈加顯得彌足珍貴。
追溯源遠流長的祁連山文化,我們不難發現生態思想在遠古時期就已萌芽。那時候,人類的腳步還停滯在原始社會,完全依賴自然萬物得以生存。自然界中千變萬化的自然現象,如風霜雨雪、電閃雷鳴以及各種自然災害,都無法理解和解釋,久而久之,就為它們包裹上了一層神秘色彩,于是神話和圖騰崇拜就產生了,這是遠古時期原始人與自然關系的產物。由于野生動物是原始人最主要的食物來源,所以與其形成了十分復雜的關系。他們需要獵殺相對弱小的動物,但同時生命又隨時受到兇猛動物的威脅。因而他們最早的圖騰崇拜主要是野生動物,以此來尋求庇護,以免受到傷害。隨著人類對自然的愈加依賴,便越來越感受到自然無法抗拒的力量,隨之開始對天、地、山、水、植物等產生崇拜,認為萬物皆由神靈主宰,掌握著人們的吉兇禍福,與此同時也表達出他們對自然的敬畏之情。人類對自然界最初的認識,盡管沒有文字表述,但已屬于一種文化現象。
梳理祁連山地域遠去的歷史,可以看出宗教是人類文明進程中重要的組成部分,對于祁連山生態文化的萌芽更是密不可分。傳入青海藏地最早的宗教是苯教,盡管這個藏族的原始宗教后來幾乎已經淡出人們的視野,如今我們也很難看到苯教的寺院,苯教中的神山崇拜和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意識卻融入了藏傳佛教的各個教派,以及藏族同胞的風俗習慣中。佛教的慈悲為懷、普度眾生、六道輪回、因果報應、禁止殺生等儀軌也深入藏民族心中,潛移默化地影響著藏民族的思想意識。
千百年來,世居在祁連山地區的藏民族主要依靠自然資源的賜予維持自身生存,他們始終恪守著屬于本民族的傳統文化。我們知道,“天人合一”是藏民族傳統文化的核心。在藏民族的心目中,天地間的萬物都是有生命的,都有主宰的神靈,他們把自然界神靈化,又把神靈人格化。在祁連山地區,幾乎每一座大的山脈、每一條大的江河、每一處大的湖泊,都被賦予了美麗的神話和傳說。行走在祁連山大地,能夠真切地感受到神山圣湖無處不在,藏族同胞仿佛就生活在神山圣湖環繞的神靈世界之中。
比如神秘古老的青海湖祭海儀式,在每年農歷六月舉行,是環青海湖地區規模最大的民間祭祀活動。我在參與拍攝一部紀錄片時有幸目睹了其整個過程。場面宏大、神圣,低沉的法號,喇嘛的誦經,飛舞的風馬旗,虔誠的擲寶瓶,都讓人領略到濃厚的宗教色彩和當地民眾祈福五谷豐登、天下和諧的美好愿望。同樣,祭鄂博的活動也是祭祀當地的山神,在喇嘛們的念經聲中,點燃煨桑臺的柏樹枝,獻上哈達,圍繞著鄂博轉圈、磕頭,祈求山神保佑風調雨順、牛羊肥壯。
水是萬物的生命之源,人類的生存離不開水。生活在祁連山的游牧民族,主要是逐水而居,而土是孕育萬物的母親。由此我們從藏族同胞的日常生活中,看到他們對水的珍惜。在藏族聚居區,每到藏歷的大年初一,婦女早起的頭一件事就是去河里背水,清澈的河水要趕在旭日東升時剛好舀滿,這被叫做“日出新水”最圣潔的水。男主人也在太陽升起前,去附近的神山捧回一把神土,背回家的新水和捧回的神土,首先要敬獻給佛龕里的神,然后,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品嘗新年的第一碗芬芳的奶茶。同時,特別值得一提的是藏族的禁忌習俗,自然禁忌產生于對自然的崇敬、感激、畏懼和順從之情,其核心是不能觸動自然,保持自然的完整,進而保護其生命力,維護自然生態環境的和諧平穩發展。他們禁忌觸動神山,包括神山上的一草一木;禁忌殺生,包括獵捕珍稀野生動物;禁忌污染神湖神水,包括將污穢之物扔進河里,在河水邊大小便、吐痰等;禁忌捕撈河水中的動物、在草地上隨意挖掘……從中可以看到藏族人民對生命賴以生存的水和土地的敬重。
在祁連山的某些寺院和藏族居民家里,你常常能看到壁畫和生活用具上有這樣的構圖:一頭白象的背上坐著一只猿猴,猴的肩膀上立著一只兔子,兔子腦袋上又頂著一只小鳥。藏傳佛教文化里,它被稱為《和氣四瑞圖》,寓意是這四種動物互相尊重、和睦共處,能使地方安寧、人壽年豐。藏民族的環保意識,還體現在他們日常生活的飲食上,水里的魚,天上的飛禽,地上除牛羊之外,食肉動物等都在他們的禁食之列。許多年前,祁連山地區交通很不便利,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藏族群眾基本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簡樸而環保,日常主食是自己種植的青稞和牧養的牛羊,一件羊皮襖,白天當衣穿,夜里當被蓋,燒的是牛糞,住的是就地取材的石木結構的小屋和牛毛編織的黑帳篷,取之自然,還予自然。
世世代代曾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一年中至少有兩次搬遷,這種輪牧制的生產方式對草原生態的平衡十分有益,讓牧場得到了休養生息的機會,同時合理限制家畜數量的增長,使其不超出草原牧草生長的限度,從而讓千百年來的草原生態得到了很好的保護。祁連山能擁有獨特的生態系統、多樣的自然景觀、豐饒的動植物資源絕非偶然,那是因為受到了藏民族珍愛萬物、善待大自然傳統理念影響的結果。由此可見,藏民族傳統文化中所流淌出來的環保理念源遠流長,推動了這一地區的生態環境保護。
祁連山特殊的生態環境,以及藏民族環保理念,形成了一整套與自然環境良性互動的生態文化體系。但這套文化體系并非一成不變,它會隨著自然環境和社會環境的變化而變化,以保持文化與自然的相適應。正是在這套文化體系的作用下,才使祁連山生存和發展了上千年,至今仍然保持著民族文化與自然環境和諧發展的基本格局。盡管在外來文化的影響和經濟利益的驅動下,祁連山傳統的生態文化也在漸行漸遠,但是面向未來,在可持續發展成為全球共識、成為國家發展的基本國策和生態文明建設的大背景下,祁連山藏族生態文化中符合時代要求的內容必將復興,其中的古老智慧必將與現代化的科學技術及全球化市場體系相結合,在這片江河滋養的遼遠大地上愈加璀璨鮮活,生生不息。
全球生態危機催生出的生態文化
對于當下的我們而言,“生態”不再是一個陌生的詞語。這個源于古希臘的字眼,最初的意思是指家或者人類的生存環境。在經過漫長歲月的積淀后,它在我們的視域里愈加醒目和更有分量。在人類進入21世紀之前,已經依次走過了原始社會、農業文明社會和工業文明社會,而伴隨人類歷史前行的腳步則離不開文化,也就是不同歷史時期的狩獵文化、農耕文化、工業文化。從人類在不同歷史時期發展的印跡可以看出,人類在創造著巨大財富和燦爛文化的同時,和自然的關系也在發生著變化。工業革命后的200年間,世界的變化天翻地覆。現代科技突飛猛進的高速發展,在一點點改變著人類的生活方式,從原始社會對自然的敬畏,到農耕社會對自然合理有度地利用,再到工業文明社會人類對自然近乎瘋狂的掠奪,讓地球不堪重負,有限的資源越來越匱乏。我們在享受著現代科技帶來的財富和便捷的同時,也開始品嘗日益嚴重的生態危機結出的惡果。它一幕幕地在我們的眼前上演,面目可憎又清晰可見。比如核輻射和核污染、全球氣候變暖、森林植被退化、海洋污染、生物滅絕加劇、土地荒漠化、河流干涸、各種新型瘟疫泛濫、稀有物種瀕臨滅絕、極端天氣頻發、塑料垃圾泛濫等等,以至于地球上越來越難以找到一條清澈的河流、一塊無污染的土地、一片純凈的藍天。這些生態災難無時無刻不在侵害著我們的生活,威脅著我們的健康。迫使人類終于意識到了自己對自然資源的過度索取、過度消費,付出了巨大的代價。終于重新認識到自己只是大自然的一個物種,必須要與自然界共存共生,必須要重新選擇人類的前行路途。21世紀這個新時代注定不同尋常,在人類面臨如何走出生存困境的重要關口,生態文明必將取代工業文明,人類將開啟綠色低碳的新的生活方式。可以說,生態文化是在人類陷入生存嚴重危機的時刻崛起的,它是時代的產物。“生態文化旨在改變工業文化所奉行的人類中心主義價值觀,重新確立自然的價值;要改變傳統的以犧牲環境求發展的生產方式和高消費的生活方式,發展生態產業,倡導適度消費,尋求人與自然的和諧發展。”(宣裕方)
生態文化的概念最早由羅馬俱樂部的創始人佩切伊提出。讓人慚愧的是,很多年里,我竟然不知道1968年4月在意大利羅馬就成立了這樣一個組織。直到我的目光與《增長的極限》相遇。這本寫于1972年的文字,是一份在世界反響極大的研究報告。這份報告依據計算機模型模擬的方法,通過對關乎世界未來的五大因素——世界人口、工業化、污染、糧食生產和資源消耗的趨勢發展的研究,指出人類如果按照既有的趨勢發展下去,這個星球上增長的極限將會在今后100年內發生。佩切伊認為:生態文化即是人類通過技術圈的入侵,榨取生物圈的結果,破壞了自己明天的生活基礎,人類自救的唯一選擇就是要進行符合時代要求的那種文化革命,形成一種新的形勢的文化。
生態文化在國外起始較早,工業革命之后,人類對現代技術的過度依賴和濫用,讓一些有識之士深感憂慮,尤其是進入21世紀,生態文化已上升為促進資源環境與經濟社會協調發展、綠色發展、和諧發展和可持續發展的熱點問題。他們以不同的方式表達了自己對人與自然關系的重新認識和真知灼見。比如我們熟知的美國作家梭羅的《瓦爾登湖》,正是倡導一種與現代日益豐富的物質生活相對立的簡樸的生活方式。隨著世界經濟飛速發展,物質文明日益提高,人們的欲望也不斷膨脹,如今我們面臨的現實正是百余年前梭羅曾經的憂慮。還有美國著名作家、著名生態學家和環境保護主義的先驅——奧爾多·利奧波德創作的《沙鄉年鑒》,是他對于自然、土地和人類的關系與命運的觀察思考,倡導一種開放的“土地倫理”,呼吁人們善待土地。利奧波德用他智慧的語言告知世人,土地的倫理范疇包含土壤、水、植物和動物,以及大地上存在的一切。土地的倫理觀就是讓人放棄征服者的姿態,與每一個倫理范疇內的成員平等相處。1962年,美國海洋生態學家蕾切爾·卡遜出版了名為《寂靜的春天》的科普著作,在這本書中,卡遜以生動嚴肅的筆觸,描寫因過度使用化學藥品和肥料而導致環境污染、生態破壞,最終給人類造成不堪重負的災難。闡述了農藥對環境的污染,用生態學的原理分析了這些化學殺蟲劑對人類賴以生存的生態系統帶來的危害,指出人類用自己制造的毒藥來提高農業產量,無異于飲鴆止渴,人類應該走“另外的路”。
該書一出版,就在世界引起極大反響,很快被譯成多種文字出版,同時也引發了長久的生態爭論,但事實證明,它喚醒了全球環保意識的覺醒。還有由挪威首相布倫特蘭夫人領導的聯合國世界環境與發展委員會,在1987年撰寫的報告《我們共同的未來》,報告首次提出了“可持續發展”這個概念,并定義為“既滿足當代人的需要,又不對后代人滿足其需要的能力構成危害的發展”。
隨著這些研究著作的出版發表,國際社會普遍認識到以工業發展、財富積累為目的的人類活動已經給自身的生態環境帶來了嚴峻的危機。此后,各發達國家紛紛把生態治理提上了重要日程。聯合國舉辦的三個國際性會議也明示了世界對于人類未來環境生態的關切。一個是“人類環境會議”,于1972年6月在瑞典斯德哥爾摩舉行,這是世界各國政府共同討論當代環境問題、探討保護全球環境戰略的第一次國際會議。會議通過了《聯合國人類環境會議宣言》,呼吁各國政府和人民為維護和改善人類環境,造福全體人民、造福后代而共同努力,并提出將每年的6月5日定為“世界環境日”。
第二個是1992年6月在巴西里約熱內盧召開“環境與發展大會”,所通過的《關于環境與發展的里約熱內盧宣言》《21世紀議程》和《關于森林問題的原則聲明》3項文件,具有積極意義,標志著人類在環境保護與可持續發展進程上邁出了重要的一步。
第三個是2002年8月在南非約翰內斯堡舉行的“可持續發展世界首腦會議”。這是繼1992年里約熱內盧地球峰會之后,聯合國舉辦的關于全球環境問題最重要的國際會議,也是迄今為止在非洲大陸召開的最大一次國際會議。會議強調經濟發展、社會進步、環境保護是可持續發展的三大支柱。通過了《約翰內斯堡可持續發展宣言》和《可持續發展世界首腦會議執行計劃》。預示著人類已經邁入了生態文明的新時代。
我國對生態文化的研究要晚于西方,從上世紀70年代起步開始,一些西方生態學的專著陸續介紹到我國,引起學術界對全球環境的思考和關注。國外專家學者關于生態文化研究的諸多成果,為我國開展生態文化理論研究奠定了堅實的基礎,研究成果也逐漸面世。1973年8月,第一屆全國環境保護會議在北京召開。1974年10月,國務院環境保護領導小組正式成立。從此,中國當代環保事業有了第一個環保機構。1978年2月,環境保護首次納入我國憲法,其中規定:“國家保護環境和自然資源,防治污染和其他公害。”這是新中國歷史上第一次對環境保護做出的明確規定,為生態環境法制建設事業發展奠定了基礎。1983年12月國務院召開了第二次全國環境保護會議,宣布環境保護是中國現代化建設中的一項戰略任務,成為一項基本國策。黨的十五大報告明確提出實施可持續發展戰略。十七大報告進一步明確提出了建設生態文明的新要求,并將“到2020年成為生態環境良好的國家”作為全面建設小康社會的重要目標之一。2012年11月,“美麗中國”被寫入十八大報告,報告提出,要把生態文明建設放在突出地位,融入經濟建設、政治建設、文化建設、社會建設各方面和全過程,努力建設美麗中國,實現中華民族永續發展。這再一次刷新了中國發展理念。黨的十八大把生態文明建設納入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五位一體”總體布局,特別是2015年5月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的《關于加快推進生態文明建設的意見》明確提出“堅持把培育生態文化作為重要支撐”,給生態文化的興起發展帶來了歷史性機遇,也提出了明確任務和要求。黨的十九大關于文化建設和生態文明建設的宏偉藍圖及其戰略部署,尤其是2018年5月習近平總書記在全國生態環境保護大會上的重要講話中提出“加快建立健全以生態價值觀念為準則的生態文化體系”,進一步為生態文化的發展指明了方向,標志著我國生態文明建設頂層設計已經形成,生態文明建設制度體系開始逐步完善。
進入20世紀90年代之后,隨著我國經濟的高速發展與生態環境不斷惡化的矛盾日益尖銳,建設生態文化,實現生態文明,走可持續發展道路,是歷史的必然選擇。因此,生態文化日益受到學術界和社會的高度重視,很多高校開設了生態文化相關的課程,學者們也紛紛舉辦生態文化和可持續發展的講座。學術界在學習引進國外研究成果的同時,立足傳統文化和本國國情,進行了非常有價值的探索。諸多研究成果從各自角度對生態文化的內涵、緣起、發展脈絡和建設途徑進行了深度解讀和探討,“生態”一詞,差不多是近幾年在各個媒體閃動頻率最多的詞語。“在影響生態的一切因素中,最大的力量是文化,它包含了指導我們進行生態環境創造的一切思想、方法、組織和規劃等意識和行為,也包括一切文化設施。”(楊立新)一些省份先后提出了生態立省戰略,制定政策和采取措施,來發展生態文化。與此同時,區域生態文化建設越來越成為學者關注的對象,特別是青藏高原脆弱的生態環境受到嚴重威脅的現狀,受到社會的廣泛關注。有學者認為:必須以保護自然生態環境和人文生態為前提,建設具有涉藏地區特色物質文明、精神文明和生態文明,實現高原涉藏地區自然、人文、經濟與社會的和諧發展,使高原成為生態文明區。一些藏族學者,從藏民族的宗教信仰和傳統文化探討對生態環境保護的意義,這些都為青藏生態文化的研究提供了非常好的研究路徑。少數民族和土著居民具有適應自然、保護環境的生態文化,這是世界上的一種普遍現象和共同規律,也是促進全球可持續發展的寶貴財富和重要資源。
但畢竟生態文化在我國還屬于新生事物,面對不斷惡化的生存環境及根深蒂固的追逐利益的價值觀念,可以看出生態文化建設依然薄弱,對策和措施還缺乏系統性和完整性,從理論到實踐中間還有很長的一段路途要走,生態文化的理念還沒有真正滲透到人們的日常生活中,還沒有足夠的力量制約人們對自然資源的破壞,進而影響整個社會的價值取向。但我們相信,當代中國以生態文化成為主流文化的時代正在到來。
祁連山國家公園語境下的生態文化
2017年9月,中國政府批準建設祁連山國家公園,是中國十大國家公園之一,主要職責為保護祁連山生物多樣性和自然生態系統原真性、完整性。祁連山國家公園青海片區以體制機制改革為重點,突出整體保護和系統修復,按照山水林田湖草生命共同體的要求開展保護和治理,打造以生態保護、生態文化和生態科研為主的三大生態高地。
為什么要如此強調生態文化?我們說,祁連山國家公園內人與自然的關系、國家公園建設和悠久的民族文化之間的關系,都與其他國家公園有所不同。祁連山國家公園擁有獨特壯觀的自然景致、博大精深的歷史文化及多姿多彩的人文資源,更重要的是,這里居住的少數民族在悠長的歲月中創造的傳統文化,都是發展生態文化的重要基礎。而“以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為核心的生態文化是和諧社會的潤滑劑,是社會主義先進文化的重要組成,生態文化所倡導的理念當然也就是社會主義價值體系的有機構成。生態文化是當代人類文化的創新,是代表時代前進方向、體現時代精神的文化。它強調以人為本和尊重自然,但反對極端人類中心主義和極端生態中心主義。極端人類中心主義制造了嚴重的人類生存危機,極端生態中心主義卻過分強調人在自然面前的無為。生態文化認為人是價值的中心,但不是自然的主宰,自然也不是征服的對象,而是人生存發展的基礎;生態文化以尊重和維護生態環境為出發點,要求人與自然、人與人、經濟與社會的協調發展,以生產發展、生活富裕、生態良好和人的全面發展為價值取向。”(蘇雪芹)“生態文化是中國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在悠久的歷史長河中,逐漸形成了中華民族獨有的生態文化思想體系。這一思想體系不僅是中華民族寶貴的精神財富,也是現代中國綠色發展不竭的動力源泉,同時也為和諧世界與人類的可持續發展提供了重要的東方智慧。”而祁連山作為中國西部重要的生態安全屏障、黃河重要的水源地和生物多樣性保護的優先區域,大力發展生態文化,具有無可比擬的生態價值。其生態環境的改善,不但能使全球受惠,促進當地經濟的可持續發展,使群眾的生存狀況得以提升,同時,代表人類文化前進方向的生態文化,必然會推動該地區的文化教育事業。在當下社會,具備生態道德和生態行為已成為現代文明人不可或缺的素質,而生態素質的形成和生態知識的傳播又離不開文化教育。近幾年,可以明顯感覺到生態教育宣傳的效果,草原上的垃圾少了,人們不再隨意地丟棄垃圾,很多民間組織更是自覺地組織起來撿拾垃圾。可見,生態意識已經開始深入人心。祁連山國家公園地處少數民族的聚集地,生態文化的開展,還能促進社會和諧,增強民族團結。祁連山國家公園建設中保護和傳承少數民族傳統生態文化,不僅有利于保護自然生態環境,而且對順利推進祁連山國家公園建設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生態產品是近些年新興的一個概念,即自然資源提供的產品和服務。包括清新的空氣、清潔的水源、茂盛的森林、適宜的氣候等看似與人類勞動沒有直接關系的自然產品,還包括通過清潔生產、循環利用、降耗減排等途徑,減少對生態資源的消耗生產出來的有機食品、綠色農產品、生態工業品、生態旅游等物質產品。黨的十九大報告指出,要提供更多優質生態產品以滿足人民日益增長的優美生態環境需要。美好生活當中的一部分就是對生態環境的需要。改革開放四十多年來,我國經濟的快速發展極大地滿足了人們的物質需求,但接踵而來的生態危機逐漸加大了人們對消費生態產品的欲望。那么未來在祁連山國家公園,如何在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前提下,推動生態產品的價值轉化,實現資源保護和綠色經濟協調發展的雙贏局面呢?
我們說,生態文化是推動生態產品發展的源動力。祁連山國家公園域內廣袤的大地上,所擁有的眾多獨一無二的生態與文化資源,覆蓋了自然、地理、歷史、民族、宗教等多個領域,異彩紛呈,博大精深,所彰顯的無盡魅力對海內外具有強大的吸引力。這些得天獨厚的優勢,都是我們培植祁連山生態文化的沃土,并由此促進祁連山文化產業、生態文化產品的形成與發展。關于生態文化產業,有專家是這樣定義的:“生態文化產品具有深刻的精神內涵,為人們提供了一系列關于判斷人與自然界,與天、與地、與江河湖海、與森林和動植物等關系的價值觀,使廣大消費者更直觀地受到生態文化的熏陶和感化,思想、情感發生變化,形成尊重自然的人格修養和行為方式。”因此,在祁連山地區可發展的生態文化產品類型里,我們首先可以考慮優先發展生態旅游。生態旅游如今在全世界范圍內得到廣泛認同,它將是未來全球旅游業發展最迅速的領域。這種全新的旅游方式,是在可持續發展觀指導下發展起來的,完全不同于以往人們熱衷的景區旅游,這些景點除了川流不息的游客,還有許多人造景觀和為游客服務的各種設施。隨著社會經濟的迅猛發展,人們生活節奏加快,壓力也逐漸升級,在喧囂嘈雜及空氣污濁的都市里奔波,人們愈加渴望回到清新恬靜的大自然懷抱。祁連山的地理、資源和人文優勢恰好能迎合人們的這種心理需求,它既能在人們走進自然、融入自然、感受自然的過程中,陶冶情操,拉近人與自然的關系,領悟人與自然的親情,又能為當地產生經濟效益。這樣不但刺激了生態文化產品的消費,也會極大地激發當地人民群眾的創造性,使更多的原創產品不斷涌現,促成生態文化產業發展的良性循環。因而生態旅游應該成為祁連山重要生態文化產業。
但由于祁連山生態旅游對象是與當地自然環境相和諧的原生性文化,其資源的原始性、脆弱性和稀缺性決定了在開發生態旅游時必須把保護放在首位,在保護好現有資源的前提下,進行適度的開發和利用。我認為要解決好生態旅游的可持續發展問題,必須將生態文化融入和滲透其中。祁連山遼闊豐美的草原上世代生息著游牧民族,他們在長期與大自然相處的過程中,直觀地感悟到人與自然水乳交融、密不可分的關系,因而所創造的文化,將生態智慧貫穿在其所有的物質和精神活動中,它是一個民族得以生存、延續生命的血脈,更是當地發展生態文化產業的重要基礎。我曾經走進祁連山,深深地被其絢爛鮮活的民族文化所吸引,那些傳說、古跡、村落、歌舞,受國家保護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民間手工藝品,甚至是頗具特色的當地少數民族的餐飲,其生態文化所具有的多樣性和不可替代性,還可以在文學、藝術及影視上尋求突破等等。這些傳統的文化產業資源在融入現代生態文化元素的前提下,均能轉變成當地的生態旅游資源,或者也可以稱其為自然體驗。但要注意的是,必須保全原汁原味的生態景觀,才能吸引旅游者來此探尋的熱情。
融入現代生態文化內容有多種途徑,在祁連山自然保護區域內,可以舉辦野生動植物科普知識展覽和建立自然教育培訓基地。自然教育是人們認識自然、了解自然最有效的方法,是推動全社會形成尊重自然、順應自然、保護自然理念最直觀的途徑。特別是此次全球暴發的新冠肺炎疫情,更加引發了人類對如何與自然和諧相處的思考,也讓我國的自然教育迎來了蓬勃發展的機遇。除此,還可以引入一些能為當地原生態景觀起到保護作用的現代技術,如太陽能蓄電、處理垃圾設施等。
總之,祁連山國家公園是國家生態保護的重點區域。“國家公園等自然保護地在實現生態產品價值的轉化過程中,生態保護是前提和基礎,生態產業轉型必須以生態保護為基本原則;生態產業轉型是生態產品價值轉化的基本途徑,產業轉型必須以法律法規為基本準繩、以當地的區域環境承載力為依據、以自然生態環境的最優保護為目標,因地置產,因時置產;生態富民是生態產品價值轉化的最終目的,生態富民能夠有效地提升當地群眾的環保意識,增強獲得感、幸福感、安全感,使群眾更加積極地投身于生態保護事業,珍惜身邊的生態資源,推動當地生態經濟的可持續發展。”
21世紀,人類必然由后工業化時代走向生態文明時代,進入實施可持續發展的循環經濟和生態經濟發展的軌道。而生態文化是傳承中華民族優秀傳統文化與生態智慧、融合現代文明成果與時代精神的文化,是促進人與自然和諧共存、協同發展的文化,必將成為支撐生態文明建設的主流文化。
“這里有無數的湖泊、瀑布和平滑如絲的草地,這里有最靜穆的大森林、最高的花崗巖穹丘、最深的冰蝕峽谷以及最為炫目的水晶質地表……”這是世界早期環保運動的領袖、國家公園之父約翰·繆爾在《我們的國家公園》一書中的描述。我想,當悠遠的時光流淌到了今天,作為大自然一分子的人類,必須擔負起自己的生態責任。而讓每一位國民都能熱愛自然、信仰自然,這也是祁連山國家公園生態文化建設追求的最終目標。
作者簡介:唐涓,編審,《三江源生態》雜志主編,出版文學作品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