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法國體驗疫苗接種生死時速

張鑫源

2021年7月13日，巴黎市民在雨中排隊接種新冠疫苗

全民新冠疫苗接種是一場戰役！從今年年初以來，法國的各種官方有關疫苗接種的文告中，“戰役”（campagne）一詞總是隨之相伴。不過在這場戰役的上半場伊始，各條戰線卻是面臨“缺彈少藥”。

年初，歐洲疫苗接種速度一度被質疑。法國的疫苗接種先從75歲以上老人開始，這一條件略微苛刻，旨在于疫苗數量有限的情況下，先給全社會最脆弱的人群提供免疫保護。然而，衛生當局所持有的疫苗數量很快捉襟見肘，預約網站被持續擠爆，防疫站的電話永遠占線。直到4月份，疫苗供應終于接上，法國社會達成了“要打疫苗”的共識。

走出“至暗時刻”

筆者平時工作的學院，有位70歲出頭的老教授。他雖已退休，依然以學術為業、以學院為家，每天到辦公室工作學習。在研究所里看書寫文章，并用一生淵博的知識給年輕研究人員指點迷津，幾乎是其退休生活的最大樂趣。

第二波疫情開始以來，學院為了保護這位“活寶”，強令其一周只能來辦公室一個下午，從而減少和我們這些四處亂跑的年輕人的接觸。老教授性子火暴，總是為這“不公平”的要求和院領導拍桌子，或者和領導“打游擊”，整日在辦公室“神出鬼沒”。

打完第二針疫苗的那天，他仿佛拿了獎狀般，手持接種證明在走廊里四處炫耀，然后重重地拍在院領導的辦公桌上。結果，領導因為其他人都還未接種，依然選擇了謹慎處理，僅僅將一個下午放寬到三個下午。他當場發飆，整個樓都能聽到他的爭吵聲。最后，他滿臉怒容地走出領導的辦公室，走廊上的大伙哭笑不得，竟不知如何安慰他。

2021年6月9日，盧浮宮前留影的游客

法國乃至歐洲大陸這一輪疫情的至暗時刻，正是今年春季那幾周。

而筆者平時相熟的一位餐館老板，面對年初時緩慢的接種速度，則顯出些許絕望了。他每天打開手機關注的就是疫苗的接種率，他的餐館在所在街區很受好評，從去年10月第二次封城以來，就停止營業。疫苗的上市，曾讓他興奮了好幾天，但是幾周過去了，顯示接種率的藍格始終沒有跨越過1%，重新營業遙遙無期。法國早春依舊凜冽，他和很多有類似境遇的中小企業主，整日只能在寒風中長吁短嘆。

時至今日，筆者和周圍不少人其實感覺到，法國乃至歐洲大陸這一輪疫情的至暗時刻，正是今年春季那幾周。雖然多款疫苗上市，但是供貨跟不上，因此緩慢的接種速度沒能阻擋各類變種病毒所導致的第三波疫情的到來，新增病例在4月8日甚至沖上了84999例。醫院的重癥病房再度滿員。

那時，筆者每天都能收到國內親朋好友的信息，里面滿是關心和掩不住的擔憂，但同時筆者所能感受到的，其實是當地人對病毒的某種程度上的麻木。長達一年多的疫情，斷斷續續的封城，讓很多人開始對病毒麻木，但其心理狀況卻開始令人擔憂。特別是年輕人，上了一年多的網課，很多失去了平時貼補生活的零工。僅僅一個月內，筆者所在的城市就發生了兩例大學生輕生的悲劇。全民疫苗接種是擺脫危機的唯一途徑，但是接種速度在早春的法國卻依然緩慢。

“別喝一杯酒就算了”

到了4月底，情況在不知不覺中發生了改變。雖然在衛生當局的規定中，接種年齡依然限定于50歲以上或50歲以下的具有基礎疾病的人，但很多人觀察到了一個有趣的現象：下了班以后，不妨去疫苗接種站碰碰運氣。

無須預約，帶上醫保卡，不管接種者年齡，到了現場，運氣好，就能“拾漏”扎上一針！網上甚至出現了很多“拾漏”打疫苗的攻略。同時，電視、廣播上關于疫苗站因為預約接種者沒按時來，只能將多余疫苗報廢處理的報道屢見不鮮。種種跡象表明，衛生當局所預備的疫苗庫存終于跟上來了，而且相當富余！眼見“拾漏”打針漸成常態，馬克龍宣布從5月12日起，對18歲以上所有人開放疫苗接種。

為了進一步加快接種速度，衛生當局增開疫苗接種站，并發動各路人馬幫忙。這其中，不僅有醫生護士、藥劑師和醫學院的學生，據說必要時還要動員獸醫加入注射疫苗的人員行列。

筆者的一位朋友，不知哪里打聽到，鄰市軍醫學院的學生們也加入疫苗接種戰役。他們不僅個個年輕英俊，而且下手溫柔，據說就連厚厚的N95口罩也遮不住他們迷人的微笑。

為此，她特意組團多跑了一個多小時去那邊打疫苗。筆者則就近選了附近的接種站。此處原本是足球場，此時雖然沒有了往日的熙熙攘攘的球迷，排隊接種疫苗者卻人山人海。此處負責接種的，是消防應急部門下屬的急救搶險隊員。他們個個人高馬大，打針速度極快，幾乎是流水線作業。雖然沒有鄰市年輕軍醫傳說中的溫柔迷人，但別有一種粗獷的豪放。

前幾周還人聲鼎沸的健身房變得異常冷清，因為不少人還未能完成疫苗接種，因此沒有健康通行證。

筆者打針當天，恰好當晚要和一位老友重逢，于是在打針前請教給我打針的急救員，能不能打完疫苗后和朋友喝一杯啤酒？“當然了，絕對就一杯！”

2021年8月5日，法國巴黎，游客接受新冠病毒檢測

2021年7月15日，巴黎市民在餐館吃飯

我面前的急救員，一位看上去就有故事的大叔，想必平時早已習慣各種驚險場面。他一邊準備針劑，一邊淡淡地說：“依我看，都打完疫苗了，別喝一杯酒就算了。要喝就喝兩杯，一杯為你自己，一杯為了我！”聽到此話，我有些失神，還沒反應過來，便被注射完成。緊接著，大叔簽字蓋章一氣呵成，一句“祝你晚上玩得開心”，便把我推了出來。

隨著疫苗接種率的迅速上升，餐館、電影院等娛樂場所也終于開放。5月19日，已經關閉了大半年的餐館再度開門營業，雖然有接待人數限制，但是重新營業當天，在法國的各個角落能感受到的是沸騰。回到闊別已久的餐館和酒吧，當天晚上筆者和同行的幾位朋友感嘆 ：難不成是地里突然長出了這么多的人？！

在市中心蹓跶了一個小時，我們甚至找不到一家有余座招待喝一杯或者進晚餐的地方，到處都是滿員。在春天的尾聲，隨著疫苗接種率的上升，人們又看到了回歸正常生活的希望。只是這希望并不長久穩定，因為第四波疫情又撲面而來了！

2021年7月31日，巴黎，反對“健康通行證”的游行活動

7月，法國各條高速路上再度擠滿了度假者的車輛。人員的頻繁移動和聚集，加上德爾塔變種，令第四波疫情很快到來。

第四波疫情到來，和疫苗接種速度的下降有一定關系。全民新冠疫苗接種戰役的上半場，有接種意愿的人大多已經完成了第一針的注射，剩下的人對疫苗接種持猶豫或反對態度。如何在最大程度上做到全民接種，避免醫院再一次擁堵甚至再一次封城，成為了馬克龍執政團隊的重要課題。

“健康通行證”出臺

法國國慶前夕，馬克龍發表電視講話，宣告推行“健康通行證”（passsanitaire）。疫苗接種戰役的下半場，就在電視講話中開始。他曾經承諾了不會強制所有人注射疫苗，但是面對來勢洶洶的第四波疫情，這位第五共和國最年輕的總統顯示出強勢的政治手腕。從7月底8月初開始，前往餐館、酒吧、電影院，乃至搭乘長途交通工具以及在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將被要求出示“健康通行證”。

它的獲得條件看似容易：接種疫苗、48小時內檢測陰性，或者6個月內得過新冠并康復且抗體呈陽性。實質上，它是一種倒逼全民接種疫苗的間接手段。與此同時，此前免費的核酸檢測，將逐漸開始收費且價格不菲。

此政策一出，朝野一片嘩然。法國社會常有的街頭示威游行再度上演。雖然反對聲激烈，但是該政策依然被通過并迅速付諸實施。

8月初，筆者發現，前幾周還人聲鼎沸的健身房變得異常冷清，因為不少人還未能完成疫苗接種，因此沒有健康通行證。文章開頭的那位餐館老板，在經歷了5月底到7月的紅火生意后，因為新政策的實施導致來客減少了一半，又開始了整日的長吁短嘆。學院的那位老教授，在和院領導斗爭幾個月后，終于被允許正常來辦公室搞研究。本文落筆之時，他已經憑健康通行證登上了前往遠方度假的航班。

又逢周六，不遠處的廣場上，反對健康通行證的示威人士再度上演全武行，和警方爆發了沖突，后者釋放的催淚瓦斯刺鼻辣眼。本文落筆正值立秋，法國不多的人口中，差不多已有一半完成了第二針的接種。前幾日的每日新增感染人數重回2.8萬例;人們徹底重回正常生活，似乎還很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