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小楷審美特征分析
——以文徵明小楷為例

魯婷

北京師范大學

關鍵字：明代；文徵明；小楷；審美特征

一、明代小楷的發展背景

由元入明，明初以趙孟頫提倡的傳統“復古”書風思潮彌漫書壇，受此觀念影響的文人雅士在書法的實踐中開啟了追本溯源的旅程，所以，以趙孟頫為代表的遒美書風占據了明初書壇的上風。明初書壇在承元遺韻的背景下朝著兩大趨勢發展：一是學習二王、趙孟頫妍美一路的書風，形成以“二沈”為代表的臺閣體書風；二則是崇尚鐘繇樸拙古雅之風的書風。由元入明的文人書家在明代書壇亦產生了一定的影響，如康里子山、倪瓚、楊維楨、等人，在元末隱逸書家影響下，形成以宋克為代表的魏晉古樸之風。同時明代進行科舉考、文書、編撰書籍加重了對小楷實用性的要求，于是，一時之間，書壇便出現競相模仿臨寫受帝王恩寵的“二沈”書法，并迅速演變成書壇上的“館閣體”書風。但由于此脈缺乏藝術的開拓性內質，只是對古法的一種模擬，在盛極一時下便陡然轉向衰弱，于是出現了像文徵明，祝允明，王寵等人沖破臺閣體的束縛，師法古人而出創新，開創具有個性的書法面貌和書學精神。

二、文徵明生平及其小楷代表作品

文徵明（1470-1559），原名壁，字征明。四十二歲起以字行，更字征仲，因先世衡山人，故號衡山居士，世稱“文衡山”，明代畫家、書法家、文學家。漢族，長州（今江蘇蘇州）人。生于明宣宗成化六年，卒于明世宗嘉靖三十八年，年九十歲，曾官翰林待詔。詩宗白居易、蘇軾，文受業于吳寬，學書于李應禎，學畫于沈周。在詩文上，與祝允明、唐寅、徐真卿并稱“吳中四才子”。在畫史上與沈周、唐寅、仇英合稱“吳門四家”。

文徵明的小楷作品存世極多，早期風格多樣，篤守法度，尖利外露，如跋《趙孟頫尺牘二帖》《自王英去后帖》《落花詩》《歐陽修付書局帖》等，晚年寬和舒展，靜逸拙質，如《草堂十志》《離騷經》《前后赤壁賦》《千字文》《清靜經》等。

三、審美特征對比分析

（一）早年作品《自王英去后帖》

圖1 文徵明《自王英去后帖》，紙本，故宮博物院藏

字的橫畫兩邊著重提按與行進間的波磔，收筆處先提筆再斜右下壓筆，最后收筆回峰，提按明顯，行進間的波磔與轉折處的棱角分明，豎畫勁利并多內撅筆勢，長撇飄逸出鋒，骨力勁健。文徵明早期小楷風格受到其書學老師李應楨的影響，謂其師“其轉折處鋒芒削利，蓋早年嘗學《虞恭公碑》如此” 以此對照《李應楨尺牘》（見圖2），撇畫出鋒犀利尖銳，提按頓挫分明，時于轉折處呈現銳利的棱角。

圖2 李應禎《李應禎尺牘》，紙本，27.5×23.5cm

整篇楷書中筋骨較為外露，雖摻有行書筆意，但字里行間纖絲呼應關系尚不足夠，結體工整，內緊外松，缺少倚側之勢態，結字緊密，較為刻板，受到明代初期“臺閣體”萬人一面書風的影響，同時也有吸收歐體的結體取勢，這一點是有在唐楷里面可取之處的。除去《自王英去后帖》，還有從其他留世小楷作品來看，文徵明小楷在其呈現出來的風格是多樣的，還未自成一家，屬于學習融匯他人的階段，這一時期的筆畫提按易見，線條硬挺，尖細外露的用筆和堅守法度的結體是主要特征。

（二）以晚年所作《草堂十志》和《離騷經》為例

圖4 《離騷經》局部，紙本，總計248行，2476字

《草堂十志》字跡清秀、婀娜多姿，文徵明小楷佳作之一，鈐有乾隆、嘉慶、宣統內府鑒藏印。文徵明《草堂十志》是文式小楷典范，她用筆溫潤清秀、自然舒展，婀娜多姿、秀麗靈動，平正清和，在不激不厲中風規自遠，通篇氣質典雅，氣息流暢，且書卷氣濃郁，去煙火氣。《離騷經》據自署乙卯年(1555年)，此時已86歲高齡，該作筆畫堅挺剛健，章法縱有行，橫有列，字距較緊，行距稍開。從結體上看，有的字欹正相倚，對比協調，里有鐘繇《宣示表》、王羲之《黃庭經》的內容比較多，有著鐘繇和王羲之小楷的用筆字妙，有其二人的風格，運筆上工穩沉靜，從容不迫。后人有跋云：“文待詔小楷有明一代書家之冠，此又文書小楷之冠，洵之寶也。”

明代眾多小楷書家，如祝允明、王寵等對于法帖的崇尚，直接帶動了法帖'風行'，特別是將二王的法帖奉為典范來學習，他們取法乎上，上追晉唐，下到宋元，打破了元代以來復古的書風局面，此時，文徵明的楷書，也超越歐、虞、褚等范圍，上入晉唐之妙，其小楷端逸溫潤，得力于二王法帖《黃庭》《樂毅》等帖。

兩幅作品同屬于文徵明的晚年作品，從共性上講，可以看出文徵明晚年小楷已不是方正平穩、整齊劃一的'館閣體'結構，而是追求一種穩中求變，險中求穩的效果，通過單字本身的倚讓、向背、甚至采用一些夸張的手法，使人感到結體的謹嚴與靈動，在結體上較早年的作品有了很大的改變，改緊密板滯為寬展舒和結體，也展現了文徵明力爭突破“臺閣體”束縛后的成果。用筆含蓄內斂，結體平穩莊重，全篇首尾顧盼，一氣呵成，有王羲之楷書筆意，作品抒情性強，呈現出安靜秀逸之美。此作雖為楷書，而行距、字距間相互映帶、呼應自然，如行云流水般暢快。

從個性上講，但是我們還可以看出這兩幅作品的不同之處，還是有一些微妙的變化在里面，在親身臨習這兩幅帖的時候，不難發現，在結體上面《離騷經》更為寬闊，橫向趨勢還是更為明顯的，二者相比反而《草堂十志》結體則是較為方正一些。

四、結語

文徵明小楷不同時期的風格多變，在之后文徵明的小楷作品中，風格逐漸靠向古樸含蓄，寬和舒展的面貌，呈現出穩定的一面，其小楷起筆時兼用側鋒，微露鋒芒，順勢落筆，是其小楷獨有的書寫特點，也是其爽利勁健風神的體現，其小楷結構更加成熟，筆畫轉折、起收呼應更加流暢，雖起筆仍以尖筆為主，但在收筆、轉折上則以圓筆為主。

趙孟頫云'結字因時相傳，用筆千古不易'，文徵明一生的小楷書風雖然沒有發生根本性質的變化，但是從其留世和記載的有關作品和文獻資料來看，其作品結體已經突破了“館閣體”的束縛，師法古人而出創新。文徵明早期廣博多師，不僅泛學宋、元，還臨習隋唐書法，風格多樣，但卻牢守法度。用筆尖利外露，太過鋒芒，受'館閣體'影響更加工整。后在對二王法帖結字規律做深研后，由內緊外松變為外緊內松，體現了文徵明小楷書法體勢的重要轉變。文徵明在《停云館帖》的跋文中，也有這樣的認識：“小字貴開闊，字內間架，宜明整、開闊。一如大字體段，諸美皆具也。”

李澤厚在《美的歷程》中分析明代吳派藝術特征時講到：“文徵明晚年書藝的提高和風格的形成與回鄉后的世俗生活是分不開的，是市民文藝和吳派藝術家的整體風貌共同使然。”明代成化、弘治時期，臺閣體書法已返昔日之雍容遒麗的風規，而表現為刻板僵化、一字萬同，喪失了藝術生命力，朝野內外的書法家普遍地意欲擺脫臺閣體的束縛。文徵明一生精勤于小楷的臨習創作，在審美觀念上，他以古雅秀逸為尚。如陳振濂所說：“文徵明的小楷胎息鐘王，點畫勁挺，筆勢靈動，結體勻稱，章法整飭，體勢之間清麗古雅，婀娜多姿，法度嚴謹而富于個性，是文徵明諸體書中取得最高成就的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