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富成 買如甫江·吐爾遜江
【摘要】從成吉思汗建立強盛的蒙古政權到20世紀中期外蒙古進行文字改革,廢除傳統文字,蒙古人沿用回鶻式文字歷史長達800余年。以西里爾文字母為基礎創制的新蒙文代替了傳統回鶻式蒙古文,在蒙古國使用近半個多世紀后,隨著蘇聯解體,國家與人民恢復傳統文字的呼聲日益高漲,21世紀初,終于九轉功成。文章通過對回鶻的歷史影響、蒙古文字的創立以及恢復傳統文字的現實意義等三方面進行梳理分析,得出蒙古國從廢除傳統文字到全面恢復使用這兩種差異性決定是歷史的必然選擇,也是一種從外部環境的被迫到享有獨立自主權國家公民意志的體現。
【關鍵詞】蒙古國;回鶻文;蒙古文
【中圖分類號】K31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4198(2021)14-128-03
【本文著錄格式】楊富成,買如甫江·吐爾遜江.試論蒙古國全面恢復使用回鶻式蒙古文[J].中國民族博覽,2021,07(14):128-130.
基金項目:本文系2020年陜西省教育廳人文專項計劃項目“唐代回紇人在長安的活動及其影響”(項目編號:20JK0245)研究成果。
當今世界,局部戰爭雖有發生,但和平與發展仍是時代主題,并將在較長時間內延續。世界多極化、經濟全球化、社會信息化、文化多樣化深入發展。蒙古國作為一個亞洲內陸國家(國土面積世界排名第18,人口僅為300多萬)。在過去一個較長的歷史時期,國內無戰亂,相對較平穩。在政治經濟上,受蘇聯政治經濟體制和產業分工體系的影響。因地緣等多種因素,蒙古國自身的工業經濟與對外貿易依附性極強,獨立性較弱。在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隨著蘇聯的解體和東歐劇變帶來的一系列危機,使對外依存度極高的蒙古國國民經濟受到極大的沖擊與震蕩。面對如此劇烈的經濟震蕩和危機,蒙古國最終沒有出現全面崩潰和社會動亂,完成了國民經濟的調整,并從計劃經濟轉為市場經濟。
近年來,在全球化浪潮中,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大力倡導保護各民族的傳統文化,維護世界文化的多樣性。使得各國紛紛重視本國傳統文化保護和挖掘工作。對于一個國家而言,傳統文化是一種巨大的精神力量,也是一種社會精神形態。21世紀蒙古國文化藝術文學特點是,急需在政治、經濟、社會領域提高文化的綜合實力。其中,重中之重是傳承保護好傳統文化,回鶻式蒙古文亦屬于蒙古國傳統文化范疇。傳統文化是蒙古國人思想精神的發展基礎,幸福生活的源泉和其國家獨立、安全、發展進步的保障。保護各民族的傳統文化對維護世界文化的多樣性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世界上任何民族,如果拋棄民族文化傳統,沒有任何特色,就會在世界民族之林中失去地位,同時也在國際政治中失去影響力。
回鶻式蒙古文,是自古以來蒙古人民借鑒其他周邊民族創立和使用時間較長的文字。文字是文化的組成部分,是文化的載體和傳播工具,是記錄文化的符號系統。因為有了文字,蒙古過去的歷史和燦爛文化得以記載和流傳。2020年3月18日,蒙古國政府正式通過《蒙古文字國家大綱》,決定從2025年起全面恢復使用“回鶻式蒙古文”。關于選擇使用回鶻體蒙古文、新蒙文的問題終于塵埃落定。
一、社會環境帶來了的物質生活的極大豐富促使精神需求日益增長
近年來,蒙古國工業經濟發展較快,社會經濟、文化科技取得了長足進步。社會保障能力和水平明顯提高,教育、國防、就業、司法體系等逐漸改善,與中國、俄羅斯的優先發展原則和“第三鄰國”多邊、多元外交戰略取得成效,在地區事務和國際事務中的地位以及影響力也在提升。蒙古國自從獨立以來,沒有受到外來戰爭影響,社會基本保持平穩,隨著人們物質生活的不斷豐富,精神需求逐漸增大。
人是勞動實踐和社會歷史文化發展鑄造的產物,由此決定了人有多方面的精神需求。人的生存和發展是在人的生理、物質、精神需要得以滿足的條件下維系和實現的。對于物質需要和精神需要,人的社會性需要以自然性需要為基礎,社會性需要高于自然性需要。馬克思認為,物質需要是人的最基本的需要,是人的其他一切需要的基礎,在物質需要的基礎之上,精神需要起著引導物質需要發展方向的作用,并且在某種程度上對物質需要具有不可忽視的調節作用。在生產力較過去高度發展的今天,物質生活的生產資料已逐步被機器生產取代。在自然性需要和社會性需要兩大需求中,衣、食、住、行等方面的自然需要已經不是現代人們所擔心和顧慮的唯一問題,人們追求更高層次的需求。隨著蒙古國經濟逐漸發展,物質生活日益豐富,人們急需用另外一種需求滿足自我。如旅游參觀、觀看文化節目、學習和提高文化知識等。而對國家來說,就要創造滿足人民日益增長的精神需要的條件和環境。恢復傳統文字亦是一種對傳統文化的繼承和發展,增強民族自豪感和凝聚力。
二、回鶻與回鶻文
回鶻是今維吾爾族、裕固族的共同祖先。公元840年,回鶻從蒙古高原地區西遷,遷居河西、西域等地緣上處于各民族交匯、交融之地。西遷后的回鶻 ,積極發展與周邊民族的經濟文化交流,不僅與中原、西藏、西夏及東北的契丹、女真交往頻繁,同時與西方的波斯、粟特、南亞印度等國保持著直接或間接的商業往來,并逐步取代粟特成為10至12世紀絲路貿易的霸主。此時,蒙古正興起于漠北,逐漸向西擴張勢力,回鶻見勢,歸附蒙古。回鶻與蒙古關系密切,在其歷史上扮演者舉足輕重的作用。李符桐在《畏兀爾人對于元朝建國之貢獻》中認為,有不少來自高昌王國的畏兀爾人在蒙元朝廷任職,他們經常處于蒙古帝王、諸王左右,或是做他們的教師,教他們文字,或是通經術,或是宗教領袖,因而,他們在思想上對蒙古統治階級的影響是非常深刻的。隨后,回鶻成了蒙古國家統治階層中的重要成員,而國家意志隨著一個民族的加入有所改變。如在蒙元帝國時期,伊爾汗國規定,臣民自5歲起要學習回鶻文,回鶻語與波斯語是當時國家并列的公用語言。可見當時回鶻在西方的影響力之大。
回鶻在蒙元時期被稱作“畏兀爾”,文字即被稱為“畏兀爾文”。回鶻文是以回鶻為代表的北方突厥民族所使用的一種文字,在宋元時代通行于河西走廊、西域、中亞諸地,被廣泛使用于書寫詔告敕令、宗教典籍、文學作品、契約文牘和歷法醫籍,為后世留下了極為豐富的文獻資料,成為認識與研究我國古代民族及中亞諸族歷史文化的取之不盡的寶藏。11世紀,著名的突厥語文學家麻赫穆德·喀什噶里在其著作《突厥語大詞典》中就對回鶻語文進行過描述:所有突厥語都采用的突厥文字(即回鶻文),基本字母有18個,突厥文字就是由這些文字組成的。回鶻文是一種音素文字,由18—22字母組成(因時代早晚字母數目略有不同)。目前,中國的蒙古族使用的回鶻式蒙古文有29個字母,而蒙古國使用的字母多于這個數字。現行的回鶻式蒙古文在原有的基礎上進行了改進,但大體仍以古代回鶻文字為基礎。回鶻語言與蒙古語言相比較,二者都屬于粘著語,蒙古語在語法、語音規律、形態學、動詞語法范疇、結構學等方面與回鶻語有著相似性,因此回鶻文本身對母語蒙古語者而言學起來較容易接受和掌握。
8—15世紀回鶻文通行西域諸族,除了中原的漢文,是使用面積較廣的文字之一。從保存至今豐富的回鶻文文獻不難發現,回鶻文在蒙古、西域地區的官方與民間往來、文化交流等方面起到了橋梁作用。有許多民族在語言交流中選擇回鶻語作為共同語言,而善于經商的回鶻人也知曉諸族語言,因此回鶻人在當時有被稱作“天生的翻譯家”的美譽。
三、蒙古文的創制及影響
蒙古是從12世紀末逐步強大起來的一個新興民族,它的領袖成吉思汗統一蒙古高原以后,首先征服了西部的各民族和西遼屬地以及中亞的花剌子模等地。回鶻臣服于蒙古,是在成吉思汗西征之時就已經開始。在成吉思汗統一蒙古各部落前,蒙古人素無文字,據《長春真人西游記》記載,“蒙古俗無文籍,或約之以言,或刻木為契”。爾后,隨著蒙古各部的統一,實力的不斷強大,地域不斷擴張,沒有文字的歷史逐漸阻礙其自身的發展與壯大,更不能適應新形勢的發展。在其統治領域的回鶻人,歸附蒙古后,隨蒙古軍隊出征,屢立戰功,因此受到成吉思汗及其后繼者的優待。同時回鶻使用的文字回鶻文,引起了蒙古貴族的注意。
回鶻式蒙古文是蒙古民族從古至今使用的傳統文字,據史籍記載,蒙古貴族對回鶻文的接受始于1204年。是年,成吉思汗滅乃蠻部落,俘獲了乃蠻重臣回鶻人塔塔統阿,成吉思汗獲知塔塔統阿熟知回鶻文字后,遂命教太子諸王以回鶻字拼寫蒙古語,并逐漸在上層推廣以回鶻字母為基礎拼寫的蒙古文。到元成宗時(1295—1307年在位),蒙古學者又對回鶻式蒙古文字體加以改造,歸納整理了蒙古書面語語法,使其更加完善和規范化。回鶻語與蒙古語同屬粘著語,在語音系統上很接近,相對于其他民族文字而言,回鶻文字可以比較準確地表達蒙古語所要表達的各種意項。因此,以回鶻語拼寫蒙古語是比較科學方便的。
雖然從蒙元帝國的建立到其王朝滅亡,回鶻式蒙古文經歷了阿里嘎里文、瓦金德拉文、拖忒文等多種形式的文字。還在藏文的基礎上創造過巴思巴文和索永布文等新文。但最終沿用至今最長的仍是回鶻式蒙古文(胡都木蒙古文)。經受歷史考驗的回鶻式蒙古文,在16世紀以后,北方另一個新星建州女真人,在元朝和明朝都使用過蒙古文。16世紀末,建州女真人的首領努爾哈赤如同成吉思汗一樣,逐漸統一各部落,女真社會經濟文化有了很大的發展,繼續使用蒙古文字已經不能適應其發展的需要,必須創制本民族文字作為增強民族影響力與入主中原的利器,于是仿效蒙古文創制了自己的文字滿文。今天我們在北京故宮博物院匾額上仍能看到許多滿文,從外形上與蒙古文相似,這是民族語言文字之間互相借鑒的產物。錫伯族一直使用滿文作為本民族的文字,到1947年,錫伯族對以往使用的滿文來加以改造形成了自己的文字錫伯文。因此我們所看到的滿文和錫伯文中都有回鶻文的影子。
四、全面恢復使用回鶻式蒙古文的現實意義
當今蒙古國社會主流思想層面出現了新變化,西方各種思想全面滲透蒙古國社會,沖擊了蒙古國傳統文化,對蒙古國青少年思想和行為的影響尤為突出。近些年,蒙古國政府基于國家獨立與安全的考慮,開始注重傳統民族文化的繼承發展,致力于保護蒙古民族文化的主體地位。2012年,蒙古國政府充分認識到 自身特殊的地緣政治優勢,一方面要堅定地選擇民主化和市場經濟道路,另一方面要堅持“多支點”“求平衡”的外交政策,借自身的資源優勢,博弈于中俄等大國之間,尋求自己的利益最大化。結合2010年通過的《蒙古國國家安全構想》,蒙古國歷任及現任執政黨領導都積極采取多種政策措施應對這一變革。
蒙古國對全面恢復使用傳統文字的這一決定,一方面可以視為是對歷史傳統的重視和回歸,因為蒙古國在長達數百年歷史中長期使用的是回鶻式蒙古文,承載了整個蒙古國的輝煌歷史,而不是受俄語影響才創制使用幾十年的西里爾蒙古文;另一方面也可以視為對周邊大國依賴的逐漸擺脫。在政治、經濟、文化上擺脫對俄羅斯的依賴,走出一條獨立自主的道路,才能迎來快速發展,而文字是最能體現一個國家和民族獨立的標志。全面恢復使用本民族的傳統文字具有里程碑的意義,一是語言文字的文化價值被體現出來。語言文字是民族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很多蒙古國學者認為回鶻式蒙古文才是真正傳承蒙古民族文化和民族精神的載體,而西里爾蒙古文有太過強烈的斯拉夫民族色彩,甚至造成了蒙古歷史和文化傳統的斷裂,因此民間呼吁恢復回鶻式蒙古文的聲音一直持續不斷。二是有利于傳承和發揚歷史文化。雖然20世紀40年代推行的文字改革很成功,西里爾蒙古文在其國內立足與使用取得了一些良好效果,但當時人們對文字的文化屬性和文化功能沒有足夠的認識,從長遠來看,這對一個民族文化傳承和發揚留下潛在的危機。最主要表現在,蒙古族近千年的文字文化遺產成了天書一般,只有極少人能夠讀懂。那個曾今橫掃歐亞,確立世界霸主地位的民族,文化特點所剩無幾。三是從文化安全戰略出發,恢復使用傳統文字有利于保持本民族文化獨立性,提升民族共同文化心理素質和凝聚力。隨著蘇聯的解體,一些國家,如阿塞拜疆、土庫曼斯坦、烏茲別克斯坦等國,停止使用俄文字母,恢復本國原有的傳統文字,這也是一種恢復傳統文化的趨勢。
五、結語
蒙古國恢復使用傳統蒙古文本身,也是一項尊重歷史、發掘傳統、傳承文化的重大工程。在全球化的現代發展進程中,各國都越來越重視歷史文化的傳承。蒙古國全面恢復使用傳統蒙古文,是蒙古國繼承歷史傳統、弘揚民族文化的選擇,反映了增強國民認同的取向。此外,中國內蒙古自治區一直使用傳統蒙古文,蒙古國的這一決定也意味著蒙古國在與中國內蒙古的交往交流中能夠實現“書同文”的對接。這種文字系統上的對接將為中蒙兩國文化教育合作創造更多便利條件,有利于促進中蒙兩國在“一帶一路”框架下的合作,對推進中蒙俄經濟走廊建設提供語言文字相通的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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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楊富成(1986-),男,新疆阿克蘇,講師,研究方向為維吾爾語言文化研究、維漢翻譯研究、少數民族學生思政教育研究;買如甫江·吐爾遜江(1995-),男,新疆昌吉,助教,研究方向為維吾爾語言文化研究、思想政治教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