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克敬:現任陜西省作協副主席,西安作家協會主席、文聯副主席。工作之余創作小說、散文、隨筆300余萬字,作品見諸多家文學期刊和報紙。曾榮獲莊重文文學獎、冰心散文獎、柳青文學獎等獎項。2010年10月,中篇小說《手銬上的藍花花》(載《延安文學》2007年第6期 )獲第五屆魯迅文學獎(2007—2009)。
小黃的名望早已飛出了黔東南。
那是因為他們的歌,小黃侗族大歌。小黃侗族大歌從20世紀五十年代,就多次參加全國性的會演,并走出了國門,走向了世界。
慕名來到黔東南,來到小黃村,但卻來時容易進去難,一條波濤翻滾的河流橫亙在村頭上,架有一座黔東南少數民族特有的木結構廊橋,橋頭上涌塞著各色人等,數也數不清。走近了看,一方是小黃村的人,他們清一色侗族自織自染的青布衣裳,列隊站在木橋上,面前是一個長條的木案,木案前還有一條草結的攬索,擋住五顏六色要進小黃村游覽的觀光客……客人們七嘴八舌,南腔北調,聽得出來自全國各地,在他們中間,像是山坡上的草叢里點綴的花木一樣,還夾雜著不少高鼻梁藍眼睛的外國人……這是小黃村的風俗,他們是要和進村游覽的客人對唱的,小黃歌手唱了歌,游客中必須有人站出來與之對唱,唱得好了,小黃人才會放下攬路的草索,給游客敬酒,陪游客進村覽勝。
小黃派出的是5位少女歌手,她們開口一唱,即唱得山轉水轉,讓游客中斗膽對歌的人,一個一個都唱得敗下陣來。沒奈何,同伴鼓動我了,扯胳膊拽腰帶的,把我推到5位花兒一樣的少女歌手對面,我讓她們姐妹先唱,她們唱了,我說在黔東南的風水寶地上,我就刮一陣黃土高原的西北風吧。我說過了,開口就來:
六月的日頭臘月的風,
老祖先留下個人愛人;
三月里桃花滿山山開,
世上的男人就愛女人!
攬路的草索在我的歌聲里放下來了。但我知道,我是沒資格驕傲的,小黃人所以放下攬路的草索,是我唱的這曲信天游里的幾句話,和他們侗族大歌的本質意義和上了調。這曲《老祖先留下個人愛人》的信天游,是歌頌老祖先的,對老祖先的共同崇拜,讓我們情相通、意相合……酒碗,總是酒碗,小黃姑娘手捧著銀質的酒碗,在放下草索的那一瞬間,蜂擁而上,也不讓我動手,她們高高地捧起來,送到我的嘴邊,喝了一碗又一碗,喝得我暈乎乎的,都有些醉了。
我知道,所以醉,既有酒的力量,更有侗族大歌的力量。
跨過木橋,進入小黃村,在村子的中心地帶,以木塔為標志,早有小黃的父老鄉親,盛裝列隊在木塔向陽的一級級臺階上,等待著游客的到來,我用照相機把那個壯觀的景象拍了下來。感覺我們所到的日子,幾乎就是小黃村的一個節日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服飾新鮮,姿容喜悅,他們列隊在權作歌臺的木塔臺階上,要以他們自己的方式演唱侗族大歌了。
沒有樂器伴奏,不用現場指揮,數百人的演唱隊伍,帶著他們祖輩的遺傳,極具音樂天賦地演唱開了。是的,我雖然聽不懂他們的演唱,但我體會得到他們的演唱魅力,有時像細雨潤物,溫潤著我們的情緒,有時又像暴風驟雨,敲打著我的神經,我的心情,就在侗族大歌的美好旋律中,起起伏伏……他們的演唱,豐富多彩,一會兒男女對唱,一會兒多人同唱,一會兒又集體大合唱。男女對唱的妙趣,還在我的耳蝸里纏結,多人又唱起了調兒……我被折服了,感動小黃侗族大歌的名不虛傳。整場演唱,最能打動人,讓人不能忘懷的是男女老少幾百人的集體大合唱了。演唱時,先由一人領唱,然后群起而效仿,多聲部相融合,高有高的極致,中有中的韻律,低有低的趣味,渾然天成,完美和諧,格調的柔和與委婉,音韻的優美與典雅,讓人不由自主地也要跟著唱了……美啊!太美了,他們的合唱在繼續,時而高亢寬廣,時而低沉悠揚,灌進我的耳朵里的,有鳥叫與蟬鳴,有山呼與水響,我身在觀看侗族大歌的演唱現場,心卻隨著佳絕的歌聲,飛到如詩如畫的大自然中了。
娃娃隊的童聲單純如露,天真爛漫。
姑娘隊的柔聲清亮似水,沁人心田。
羅漢隊的音域深厚若山,萬物震撼。
拍案驚奇,我在體驗那神奇的藝術感受時,心中不時涌起一股難奈的沖動,我與陪伴觀光的當地一位文化通相聊,他給我說了,去小黃,今天不是特意安排的,他們這里,處處有歌,時時有歌,節日志慶,以歌相賀;男女相戀,以歌為媒;生產生活,以歌傳言……陰晴雨雪,任何一個日子,去小黃都能聽到他們的歌聲,特別是在霧靄籠罩了小黃的時候,這里的歌壇唱起來了,那里的歌壇唱起來了,歌聲傳達著他們對幸福生活的憧憬,也傳達著他們對過去的日子以及老祖先的懷念。
是啊!可敬可親的老祖先給小黃留傳下了太多太多的大歌,老祖先是神圣的,老祖先就在大歌里!(責任編輯/楊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