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老總的“怕”

陳魯民

近日觀看反映抗美援朝戰事的電視劇《跨過鴨綠江》，深受教育，感佩不已，不禁想起彭老總的一些往事。

1952年3月，著名作家巴金帶領一個文學創作組到朝鮮戰場采訪，見到了志愿軍司令員彭德懷。巴金備受鼓舞，十分激動，揮筆寫下了《我們會見了彭德懷司令員》這篇文章。彭德懷看到文章后，就給巴金寫了一封信，提出修改意見——“巴金同志：‘像長者對子弟講話’一句改為‘像和睦家庭中親人談話似的’。我很希望這樣改一下，不知允許否？其次，我是一個很渺小的人，把我寫得太大了一些，使我有些害怕！”

眾所周知，彭德懷在戰場上是一員天不怕地不怕的猛將，打不可一世的胡宗南，打狂傲兇悍的馬家軍，打武裝到牙齒的麥克阿瑟，打狡猾蠻橫的李奇微，他從來都沒有怕過，而是運籌帷幄，指揮若定，“談笑凱歌還”，無愧于“唯我彭大將軍”的美譽。可是，沒想到彭老總也有害怕的時候，他認為自己“很渺小”，怕作家把自己“寫得太大了一些”。

他還怕當帝王將相。1956年秋天，彭德懷元帥到一個著名風景區開會。當他得知一些漂亮的小洋樓是專給高級干部準備的，多數樓一年到頭都空著，還得派人維護時，他睡不著了。半夜起來，他圍著那些長年空著的小樓，不停地轉呀轉，看呀看。離開時，他語重心長地跟當地一位負責人講：“有些人硬要把我們往帝王將相的位置上推，還怕人家不知道，在這兒修了當今帝王將相的庵堂廟宇咧！你們也許是真心實意地尊重我們，但我也要真心實意地告訴你們，我們不是帝王將相！你們這樣搞，人們看到這些長期關閉的房子，會怎么想？不罵娘，起碼他們會覺得我們這些人太特殊了吧！”

他還怕脫離群眾。有一次彭德懷到一個城市視察，當地政府安排一項游園活動。彭老總走進公園后發現，偌大個園林竟沒有一個游人，他奇怪地問陪同人員：“怎么一個游人也沒有？”陪同人員告訴他，為了安全起見，保衛部門就讓群眾暫時退出去了。彭老總聽了大怒：“把群眾趕出去了，脫離群眾還叫共產黨？”他又看了一眼異常幽靜的公園，生氣地說：“不逛了！免得老百姓背后罵娘。”說罷拂袖而去。

人生在世，總得怕點什么，有點禁忌，有所不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怕是清醒，是智慧，是量力而行，是自知之明。怕，然后謙恭自抑，穩扎穩打;不居功自傲，不頤指氣使;能屈能伸，可進可退。彭老總的“怕”，就怕出了境界，怕出了襟懷，怕出了風骨，怕出了高度，怕出了一個大寫的人。反之，那些什么都不怕的人很可怕，他們藐視規矩，目無法紀，藐視群眾，自高自大，藐視輿論，無所顧忌，會帶來巨大危害，也早晚會被拋進歷史的垃圾箱。

人，還是怕點什么為好。政府官員，怕輿論批評，怕網民曝光，就會勤政善政，求真務實;莘莘學子，怕蹉跎歲月，怕一無所獲，就會寒窗苦讀，不負春光;明星大腕，怕觀眾拋棄，怕邊緣化，就會努力演戲，精雕細刻;部隊官兵，怕戰備松弛，怕外敵入侵，就會居安思危，苦練精兵;大小官吏，怕紀委談話，怕組織調查，就會拒絕誘惑，潔身自好……怕，就會有所忌憚，會有所為有所不為;怕，就會敬畏法紀，小心謹慎，不觸犯法律，不挑戰規矩，不越雷池一步。

孫悟空怕唐僧念緊箍咒，就老實取經，忠心護主，最后修成正果;唐太宗怕魏征批評，就勵精圖治，勤政善政，成為一代明君;彭德懷怕當帝王將相，怕搞特殊化，怕脫離群眾，終成一代偉人。可見，古今圣賢英杰，皆成就于一個“敢”字，得益于一個“怕”字，兩者相得益彰，皆不可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