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船寓詩意 頌歌貯深情

〔摘 要〕從1984年拍攝作為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35周年獻禮的大型音樂舞蹈史詩電影《中國革命之歌》開始，著名歌曲《南湖的船，黨的搖籃》已經傳唱了將近40年之久，至今膾炙人口、魅力不減。本文對歌曲《南湖的船，黨的搖籃》的詩意境界與審美特色進行賞論，對其經久不衰的意義與原因進行剖析。

〔關鍵詞〕《南湖的船，黨的搖籃》；詩意境界；審美特色

1984年，為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35周年獻禮的大型音樂舞蹈史詩電影《中國革命之歌》開始拍攝，到今天，《中國革命之歌》中，著名歌曲《南湖的船，黨的搖籃》已經傳唱了將近40年，至今膾炙人口、魅力不減。試探其何以有如此強大的藝術生命力，筆者認為，歌曲聚焦中國共產黨成立這一開天辟地大事件，在百年紅歌創作中對黨的歷史所作的源頭性藝術觀照固然是其最重要原因，而其在藝術審美上的精心營構更讓這首歌平添了彩色的翅膀，使她能夠穿越幾十年歷史時空而深印在人們的耳際心間。

南湖的船承載著中國革命無比重要的歷史記憶：1921年7月底，中國共產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由上海轉移到嘉興南湖的一艘畫舫上繼續舉行并閉幕，莊嚴宣告了中國共產黨的誕生。這艘畫舫因此而獲得了一個永載中國革命史冊的名字——紅船，成為中國革命源頭的象征。如果回到當年的歷史現場，從上海輾轉到南湖的會議在擔負著開啟中國革命航道的偉大歷史使命的同時，也面臨著殘酷的血雨腥風，赴會的黨的先驅者們都冒著極大的生命危險。應該說，這個歷史事件本身籠罩著緊張而嚴峻的氛圍，說令人提心吊膽，絕非虛言。因而眼前縱有南湖的煙波浩渺，畫舫的美妙精致，參會的人是無暇也無心欣賞的。但是，中國共產黨成立的初衷就是要給億萬中國人帶來生活的幸福，帶來精神的愉悅與舒展，就是要使遭受外國列強蹂躪和軍閥混戰踐踏的破碎河山復歸壯麗錦繡。因此，黨的初創是在緊張嚴峻中蘊含著革命成功后的自由舒展，蘊含著對中國人民生存命運的柔情關懷，是在極大的生命風險中蘊含著鳳凰涅槃、民族新生之后的無限詩情畫意。因而在幾十年后，作為對中國革命始發站的藝術觀照，歌曲創作者理當穿越歷史現場的緊張嚴峻而深入到中國共產黨成立的意識底蘊，從而作出藝術本質上的深情頌揚。

南湖自古就是著名的湖畔園林，自從五代時期的后晉天福年間，吳越國王錢镠第四子廣陵王錢鐐任吳中節度使時，在湖畔筑賓舍以為“登眺之所”之后，歷經北宋至清代，湖畔陸續興建了潘師旦園、高氏圃、南湖草堂、列岫亭等十余處美麗園林，后又將疏浚市河的河泥填入湖中，筑成湖心島，再于湖心島建煙雨樓，南湖遂成為著名的游覽之區。每至七夕、中秋，湖上游人如織，煙雨樓前畫舫歌鼓日夜不絕。自宋以后，歷代著名文學家如蘇軾、楊萬里、方回、張岱、錢謙益、吳偉業等都曾慕名來游，吟詠不絕。現代革命先行者孫中山先生來南湖游覽后，曾在湖中假山前與各界人士合影留念。現代作家郁達夫、茅盾、曹聚仁等到南湖游覽后也曾寫下了膾炙人口的詩篇與散文。然而，自從南湖成了革命的圣地，這里才擁有了中華民族最為壯麗動人的精神風景，革命的紅船為南湖平添了更加豐盈充沛的詩情畫意。

歌曲《南湖的船，黨的搖籃》的詞作者張士燮、喬羽二位先生都是馳譽歌壇的名家巨擘，他們都擅長歌詞柔美婉約的抒情表達和畫面唯美的詩意經營。在《南湖的船，黨的搖籃》這首歌詞的創作中，他們不僅帶著自己慣有的創作優長，也帶著對中國共產黨成立初衷的深度把握，帶著對南湖風景如畫和紅船無限詩意的藝術開掘，凝神細想之后，提筆揮毫之間，便是翩然的詩情畫意，美不勝收。歌詞的首段就把我們帶進了引人入勝的美妙之境：

七月南湖水漣漣

煙雨樓臺雨如煙

水漣漣雨如煙

荷花深處搖來一只船

搖來一只船

南湖的船啊黨的搖籃

你和人民心相連心相連

時值七月，浩渺的南湖碧水漣漣，矗立在湖心島上的煙雨樓沒有辜負這數百年名樓的美名，真個就細雨如煙。“煙雨樓臺雨如煙”“水漣漣雨如煙”，如此一再強化，反復吟詠，如果單就對自然風物的審美觀照而言，單就文人學士的閑情雅致而言，這句歌詞如同歷代那些優秀的古典詩詞一樣，以簡練之筆寫出了煙雨樓臺婉秀柔美的詩情畫意。然而，對于發生在這里的關乎中華民族命運的開天辟地大事件而言，這樣的渲染又具有深刻的歷史象征意義：近代中華民族的命運與近代中國仁人志士的浴血奮斗都籠罩著陰沉迷朦的煙雨，“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的現實之問正逼視著每一個胸懷蒼生、心憂天下之人。就藝術象征意義而言，當中國共產黨的先驅者在上海揭開了中國共產主義的歷史篇章，當他們輾轉來到自古風景名勝的南湖，這久負盛名的煙雨樓臺頓時別開新境：“荷花深處搖來一只船，搖來一只船。”此時的詞作家就像畫家落筆點朱一般，漣漣碧水，茫茫煙雨之中瞬間現出暖色：粉紅色的荷花深處，一艘紅船緩緩駛來，蕩開了煙雨濃云，豁亮了人們的眼眸，美妙的詩情畫意烘托出民族的嶄新希望！因此，首段結尾水到渠成地唱出了渴望曙光的人們的心聲：“南湖的船啊黨的搖籃”“你和人民心相連心相連”，紅船與民心的血肉聯系獲得了極富張力的詩意提升。

歌詞第二段又把詩情畫意和紅船意義推到了新的境界：

七月南湖水漣漣

煙雨樓臺雨如煙

云將收霧將散

湖面上升起引航的帆

引航的帆

南湖的船啊黨的搖籃

你滿載著神州大地風雨雷電

起首兩句仍是首段的復沓表現，但正因為復沓，就成為對碧水煙雨及其象征意義的進一步強化，陰沉迷朦的歷史煙雨已然如磐如晦，革命的航船不可能一帆風順！但中國共產黨的誕生絕非歷史上那些翻云覆雨的改朝換代，更不是謀求個人揚眉吐氣、錦衣玉食的草莽行為，而是在馬克思主義志在拯救人類的理論光輝照耀下的偉大實踐，正如毛澤東對紅船意義的精辟概括：“自從有了共產黨，中國革命的面貌就煥然一新了。”歌詞再一次調動了藝術象征的詩意功能和美學功能，在想象中寫出了奇跡：任憑它迷霧濃云，煙雨茫茫，只要紅船一來，“云將收霧將散”“湖面上升起引航的帆”。較之首段，歌詞的象征性特寫鏡頭把紅船出現帶來的亮色和希望進一步推進到人們眼前：紅船不僅搖來了，引航的風帆也升起了，民族的希望正如噴薄而出的朝陽掃蕩著歷史的陰霾。因此這一段的結尾又翻出了新意：中國共產黨具有叱咤風雨雷電的偉大磅礴之力，也具有改變神州舊貌的大愛深情，結尾的歌詞可謂從胸臆間自然流淌而出：“南湖的船啊黨的搖籃”“你滿載著神州大地風雨雷電”。閱盡人間世事，看遍歷代春秋，懷揣振興中華民族美夢的中國共產黨，其震古灼今的偉大功績在這里得到了更加深情的藝術闡釋。

歌詞第三段進入了詩意升華和深情頌揚的高潮：

七月南湖水漣漣

煙雨樓臺雨如煙

波光閃霞光閃

偉大的中國共產黨

誕生在人間在人間

南湖的船啊黨的搖籃

歷史將從你這里揭開新篇

南湖的船啊黨的搖籃

歷史將從你這里揭開新篇

起首兩句歌詞到這里已是一詠三嘆，使得整首歌詞美妙的詩意境界更加深入人心，而其新境的開拓更是美麗動人：“波光閃霞光閃”，這美麗的亮色和暖色交融，為中國共產黨的橫空出世營造出壯麗輝煌的意境，令人心馳神往，翹首以待！從“荷花深處搖來一只船”到“湖面上升起引航的帆”再到“偉大的中國共產黨誕生在人間”，歌詞層層推進，從“搖來一只船”的神秘新奇到“湖面上升起引航的帆”的燦爛希望，再到中國共產黨的閃亮登場，詩境不斷翻新，情緒不斷升華，因為這不是轉瞬即逝的尋常演進，而是開天辟地的歷史巨變，是中華民族永恒華彩樂章的非凡奏響：“歷史將從你這里揭開新篇”。是的，這是令每一個中華兒女看到燦爛曙光的時刻，因此她也必然是刷新中華民族歷史記錄的偉大時刻。歌詞最后一句的反復絕非平淡的重復，而是要用這深情的歌聲定格這偉大的歷史瞬間，升華中華兒女沸騰的熱血和魂牽夢縈的深情。

吟味欣賞了歌詞的詩意境界，我再一次聆聽了陶紅、雷佳、王麗達等歌唱家的動情演唱，從藝術感知上大致可以確認這首歌的審美特色：不論是張士燮、喬羽兩位先生在文學表達上的詩意境界開掘，還是著名作曲家時樂蒙先生在音樂旋律上的匠心獨運，二者無不默契地展現了婉秀陰柔的審美風格。盡管因為專業所限，我僅屬業余音樂愛好，但即使作為一個音樂愛好者的慣性聽覺，也能感知這首歌的整體旋律是對人們耳熟能詳的既有民族抒情曲調的整合與再創，而且也在進行并非刻意的求新求異。這不是因為曲作家萎縮了創新能力，而是因為他們深諳“越是民族的就越是可能成為世界的”文化藝術創造真理，熟悉的行腔布調更能讓大眾在審美慣性的牽引下走進歌曲的音樂境界，走進對南湖紅船意義蘊含的準確詮釋與領悟。整個歌曲曲調在中速稍慢的節奏中將旋律盡情地柔美化，讓婉轉的抒情表達更加舒卷自如，感人肺腑，直抵人心。這樣，歌詞與音樂創作就在深度的雙向默契中達成了審美風格上的高度和諧一致，從而形成了整首歌曲渾然一體的婉轉陰柔的美學特色，為頌歌的深情和柔情抒發奠定了卓越成功的文學和音樂文本基礎。我也特別注意到，歌曲《南湖的船，黨的搖籃》在幾十年的反復演唱中，不論是歌唱家的獨唱，還是歌唱家在合唱中的領唱，無一例外都是女性歌唱家，這就進一步印證了歌曲陰柔婉秀的審美風格特別適合女性歌唱家演唱，從而在歌詞、作曲和演唱的三位一體交融中將歌曲豐沛的深情、充盈的詩意、柔美的風格升華到最佳境界。

然而，盡管歌曲的詩意境界和審美特色是最重要的本體關注，但我們也不能忽略了這首歌曲在詩意美學和音樂美學上蘊含著的藝術辯證法：婉轉柔美并非單純的美學偏至，而是蘊含著剛柔并濟、柔以勝剛的中國哲學智慧。三段歌詞中的每一段起句都是“七月南湖水漣漣，煙雨樓臺雨如煙”，這看似一貫到底的陰柔之美，其實不過是每一段的引子，而其通過藝術象征所引出來的諸如“水漣漣雨如煙”“荷花深處搖來一只船”“云將收霧將散”“湖面上升起引航的帆”“波光閃霞光閃”“偉大的中國共產黨誕生在人間”等，其實都酷似電影蒙太奇的畫面拼接，在我們的眼前不斷推出了嶄新的鏡頭和令人振奮的境界，語言包裝上的柔美卻內斂著、也終于釋放出極富陽剛特質的精神亢奮，從而把人們的審美情緒不知不覺地從陰柔優美提升到了崇高陽剛的精神體驗之中，而最后一再抒發的“歷史從你這里揭開新篇”水到渠成地把這種藝術的辯證法發揮到了極致和高潮。這就是這首婉秀柔美的歌曲何以令人感奮，令人熱血沸騰，令人激情滿懷的奧秘之所在。在這樣的文學、音樂、美學感悟中，如果我們再去用心欣賞陶紅、雷佳、王麗達等人的演唱，我們可能會驚喜地發現她們那柔媚貼心的深情抒發中，每一位歌唱家的身心都貯滿了內在的激情和充沛的力度，她們在舉手投足、蹙眉轉睛之間生動地演繹著歌曲在柔與剛、優美與崇高的藝術辯證處理上神奇的審美彈性與高妙的藝術張力。

作者簡介

何希凡，西華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