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烏 鴉
我看你突然在空中變成了狐貍
你什么時候才能飛回來呢
“明天,如果你看到那墜落的果實
它們就是我腐爛的骨頭”
我踏上大巴車,向森林深處駛去
這個宮殿是動蕩的
像叛亂中亂紛紛的小朝廷
黑衣人一直占著那些古老的屋頂
而你踏花歸來,白云剛剛落地
你雙足明亮,像童話中烏黑的孩子
會說話,會唱歌
會避開春風中甜蜜的陷阱
而覆住你面孔的黑紗里
突然就露出了一雙閃電的眼睛
大峽谷
從一開始,它就準備了深潭
我在一面鏡子里,找到它的兩岸
而要徹底掌握它的秘密
則需要一個幽靈,長出翅膀
通過高空向下俯瞰
桫欏樹藏在谷底,它暗中在造船
黑礈石涂著金粉,被星光分為兩半
潮水泛起的時侯
我在波浪下疾走,仿佛整個世界
都選擇了最低處的生活
在塵世和地獄之間,一條深及
肺腑的裂縫,把我鎖住
—我的激情為什么有這樣深的缺陷?
如同夜行人,一個人在大地上趕路
才會突然遇見頭頂上星空孤懸
午 后
午后,我坐在皇城根公園的長椅上
困倦,仿佛時光特別深
一生好像馬上就要被淹沒
睡意襲來時,感覺正沉入夢中
公園保安,提醒我坐好
不要占用椅子睡覺
我意識到,此時的自己有些多余
像這個午后
在漫長的時間中,它只是一瞬
沉淪,并不被掌控
長街之上,人群和車流,是喧囂的
像一張發(fā)黃的老照片,反復折疊
很多樓群和陰影,都炸開了裂紋
而突然逼近禍事的剎車聲
才會出現意外的理智
它不斷提醒我:有些生活,盡管盲目
但還要繼續(xù)
軍馬場
通向內蒙古的山崗是裸露的
一群馬的頭露出來,雷電,白云
草莽,馬背上的士兵,銹蝕斑駁的臉
出沒于危崖和粗礪的巖畫
長槍和牧鞭都不見了,他們臃腫的
身影,被狼群追趕成了碎片
僅僅三百年,順著風聲,亡命天涯
長鬃挽成一百根辮子
鏨刻在骷髏上的胡笳,鑲著金銀花
此時,羯皮鼓也是無用的
含雨的烏云,帶著電光,滾滾而來
等雷雨停歇,焦糊的馬骨
灰蒙蒙站在山崗上,而牧人的身影
已變成了白蒼蒼的雪光
失聯女生
女生在街頭做好事,學雷鋒
打出單身主義者的旗子
她不是閑逛,也不是溫習某場運動
她撒嬌,笑得花枝亂抖
她拒絕母腹而移情到玻璃瓶中
她早戀,變身為網絡里的言情高手
她為愛頹廢,但決不枯萎
她深懷仇恨,并為此變成一張白紙
為搖蕩的汁液,變回風騷的母親
這個破敗的荒野
請為她準備一個虛無的碼頭吧
彎月一樣的小船,木槳,帆影
和足夠吹翻它的風聲
我知道,她為誓言所逼迫
必將一個人遠遁,這個透明的傻孩子
她跳出校園的窗欞
身后是一片搖晃的碎銀
草原奔馬
馬廄己空
昨夜歇過的那些神,都己跑光
它們在時空外的草地上
滑動,啃食白云中寂靜的草尖
在星宿間抬起頭
也可能這一生,都一動不動
當心中的悶雷響起,它們兩肋突出
痛苦轉為長嘶,白云的漣漪
就迅速擴大成了雷聲滾滾的烏云
奔跑。整個北方都震動
河谷里的巨石沖出陰影,天空火光閃閃
遠方到達。而眼前的世界
又瞬間成為遠處
偶爾,我也騎上其中一匹
這是愚蠢的行為,但冒犯并不被掀翻
當風聲通過雙耳灌滿全身
你會覺得,只有飛翔,才能獨自沖出
被幻覺捆住的一切束縛
燕山北坡
燕山北坡,路都是平的
再向上走,那些臺階蓋滿了霜雪
抬頭,恒星己抵近前額
馬群穿過白云,在幻覺的空中飛
它們和雷電在一起
它們也和歲月中走散的人在一起
雨水的家,龍和魚在比目
蒼老的鷹的家,神把它滾燙的骨骼
從空中拋下
灤河兩岸,繁星點點
牧人和鬼魂居住的白氈房閃著光
吐力根河,烏拉岱河
羊腸子河……狼群把它們趕進天空
當它們重新出現,一條被愛和仇恨
簇擁的銀河,突然就亮了
紅衣喇嘛一個人,走在天空下
祈禱,沉默,瑪尼堆上
嘩嘩響的經幡,被霜雪的刀子
割成了幽靈的碎片
雪下得鋪天蓋地,不留縫隙
我知道,這個世界需要大換血了
雪花結冰的時侯,鏡子里有人站起來
而命運需要人群消失的時侯,雪花
又蓋住了痛苦的天涯
坐在馬背上
我以為坐上馬背,就可以一個人
從夜色里沖出來
我以為放聲大笑,就可以
讓一個陷入悲傷的人,突然醒悟
我以為一擔干柴,就可以
為一個痛苦的山里人,留下火種
我以為死過一回,就可以讓一個
生活的囚徒,重新獲得活下去的勇氣
我以為頭頂上的世界盤旋不散
就會給不死的人留下機會
而江河旋轉,生死無言
歲月只管倒提了星空,在大地上奔走
它,并不告訴我真理在哪里
北野,中國作協會員,河北承德人。作品發(fā)表于《人民文學》《詩刊》《中國作家》《十月》《青年文學》《民族文學》《美文》《散文》等。有作品收入多種選本及譯為英、法、俄、日等文字。出版詩集《普通的幸福》《身體史》《分身術》《讀唇術》《燕山上》《我的北國》等。曾獲“孫犁文學獎”等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