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自想李白的時候（組詩）

回大唐長安問詩記

長安城北置有一處房產

故謂之回去

回到大唐長安猶如回到詩歌故里

且聽我娓娓道來

坊間的騷客來自古今中外

詩歌圈子人滿為患

不是物是人非就是物非人是

問詩就是問路

問杜甫：詩在哪里

杜甫云：詩在茅屋

問李白：詩為何物

李白曰：詩是李白

詩人白住房子其實很不容易

白居易苦笑不止

在永松路松濤閣翻開一本《廢都》

平凹妙語連珠

三個洋詩人不懂漢語

一問三不知

太宗搶答：詩就是朕的江山

玄宗自答：詩就是朕的玉環

本人擅自在城北掘地三尺

始知詩就是本人

一群牛在看宰一頭牛

一頭牛首身異處

浴血躺在自己的那件皮襖上

我看見了一頭牛被殺

緊接著又在附近看見了一群牛

有人殺死一頭牛給一群牛看

讓我也偶爾看見了

一群牛和平時一樣

好像什么事也沒有發生似的

我還看見：被剝得一絲不剩的牛

獨自死得那么舒服

現場的悲哀是這樣的—

一群牛只看見同伴被脫掉了皮襖

沒看見同伴的死亡

一群烏鴉在雪地里涂鴉

我發現了一個詞語的出處

一群烏鴉在涂鴉

在涂自己

烏鴉看上去很黑

給雪地里涂下了一些墨汁

但烏鴉留下的爪印卻和雪一樣潔白

烏鴉從不報喜也不說謊

突然會啊啊幾聲

嚇人一跳

一群烏鴉在雪地里涂寫自己

再厚的雪都會消失

但烏鴉不會

寫詩是一個人的人間煙火

—答某青年詩人書

好詩越來越少

寫好一首詩已經很難了

在手機全球地圖里

放大縮小再放大再縮小

就會看見一個紙煙囪一直在冒煙

寫詩是一個人的人間煙火

為了詩歌食糧的生熟

和煎熬人間

一個老煙鬼一根接一根煙火不斷

頭頂冒出來的那縷裊娜

就是奄奄一息的

靈魂的炊煙

找回自己的鏡子是一個門

一塊古老的玻璃

一片平靜

站在一面鏡子面前我就好像要出門了

鏡子好似一扇敞開的門

我出門看見的第一個人是我自己

出門第一個遇見我的人

也不是別人

出門走了一千里

回來發現的人還是出門的自己

我的眼前是我的從前

我的身后是我的未來

唯一通向外面的門其實是一面鏡子

找回自己的鏡子是一個門

門里門外一步之遙

世界底層那些沉靜的水銀

想起來都很幽深

淮南豆腐正傳

天亮還是磨豆腐

磨呀磨豆腐

豆腐西施

一燈如豆

昏暗的淮南磨坊轉一圈三千里

黃豆為自己唰啦啦作響

撐船打鐵磨豆腐

乃人間三苦

活在石磨夾縫里的黃豆

每一粒都被磨合了

愛一個人刀子嘴豆腐心

甚至豆腐腦

疼就疼一朵花

不疼豆腐渣

嫩豆腐老豆腐

一身的柔軟都是給刀子世下的

誰都想吃熱豆腐

心急吃不了

深更半夜獨自睡醒之后

一片死寂

剛才不在人世間

我沒有磨牙放屁打呼嚕

甚至沒有與任何人同床共枕

沒有一句囈語

讓我不明白的

不是半夜怎么就突然睡醒了

而是什么時候睡著的

又是如何睡著的

是床扳倒了我

還是我倒在了床上

我怎么什么都不記得了

而且醒著時我都能看見自己

睡著后我誰也看不見了

而又有誰看見了我

哪怕在夢里

睡著不是活著

深更半夜獨自睡醒之后

我發現自己保持著一種死的姿勢

死在曾經活著的時候

睡在死亡之中

高凱，一級作家，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專家。甘肅省作協副主席、甘肅省文學院院長。出版詩歌、隨筆和報告文學十余部。曾獲全國優秀兒童文學獎、甘肅省文藝突出貢獻獎、敦煌文藝獎、首屆聞一多詩歌獎等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