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博洋
HE=Happy Ending,即圓滿結局。BE=Bad Ending,即悲劇收尾。
HE與BE常在愛情類作品中引起討論。
最近,我給好友安利了一部肝膽相照、蕩氣回腸的影視劇。正待我要長篇大論輸出推薦語之際,好友一句話給了我當頭一棒:“HE還是BE?”
看小說先看結尾,看影視劇必先問結局是“HE黨”的基本素養。好友只看HE作品,主角們必須要開心、活著、在一起,最好還能明說長長久久。但凡誤入一部BE作品,必定要痛徹心扉地把編劇綁在恥辱柱上進行靈魂拷問。
而我恰好就是BE作品的信徒,遺憾造就了意難平,才會讓人念念不忘、回味無窮。
在觀看影視劇上,我們之間友誼的小船已是千瘡百孔。
我陡然驚恐,影視劇越來越多了,但能不問結局陪你一起追劇的人,越來越少了。
不久前,開年爆款劇《山河令》迎來了大結局,主角以命換命一夜白頭,令無數觀眾老淚縱橫。
就在不滿BE的觀眾拿出糨糊準備給編劇“寄刀片”時,視頻網站宣布,花3塊錢便可解鎖一個共享天倫、徒孫繞膝的HE彩蛋。觀眾們才稍微撫平了創傷。
前一段時間觀眾們被虐得有點慘——最近熱播的影視劇BE的比例似乎有點高,不僅《山河令》憑借一曲悲情戀歌堵死了觀眾下山的路,《司藤》女主的塵歸塵土歸土,也讓觀眾淚眼蒙眬之余,宣布避雷導演的下部作品。
對HE的執著并不局限于個別劇集,而是愛情類作品的普遍現象。在很多觀眾眼中,作品只分兩類,HE與BE。如果是HE,那么你好我好大家好,觀眾粉絲嗑CP,導演編劇賺錢封神,大家各得其所。如果是BE,那便是一場血雨腥風,無論劇集故事曾有多好,都阻止不了觀眾反目成仇。

觀眾對大團圓HE結局的執著究竟為哪般?
“生活已苦,我想要糖?!?96和內卷是現實生活的色調,打工人無力回天,只好視追HE劇為一個逃向快樂的出口。
除了單純圖開心的觀眾外,還有些人圖的是全情投入?!皠≈械慕巧拖裎业呐笥?,我真心實意希望他們過得好?!?/p>
觀眾對HE作品的熱衷非常容易理解,當作消遣的圖它不鬧騰、不虐心,過分投入的圖一個圓滿。
但蘿卜青菜各有所愛,網上一直有BE的忠實追隨者。那為什么會有人對求不得、意難平的BE作品情有獨鐘呢?
BE愛好者們普遍認同的一個觀點,即BE是一種美學。
HE不過是當下感慨真好,BE才會讓人意難平,念念不忘,血里帶肉的CP嗑得人撕心裂肺,越心碎越愛。這種BE的美,大概就像張棗的詩《鏡中》所寫:“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了下來。”
無論是《天龍八部》《仙劍奇俠傳》《小魚兒與花無缺》這類稍微古早的80 后、90后心中的明珠,還是《瑯琊榜》《鎮魂》《東宮》這類近年來的新星,BE影視劇里,總會有一部令你至今提及還會長嘆一口氣,胸口那塊石頭又悄然現身的作品。
對BE愛好者而言,愛情確是世間最美好的事物,但一定要面目全非才好看。痛徹心扉才能讓情感深入骨髓,不圓滿才足以深刻,才能讓人數年甚至數十年再提及,依舊心口一痛,單是聽到主題曲,都不禁淚流滿面。
他們中有一部分是念舊的人,大團圓的結局很容易讓人迅速移情至下一部大團圓,但BE的結局則不同,它更像是一句未完待續,江湖定再會,后會真有期。
主動困在故事里,一遍遍重溫主角相愛的瞬間,如同閃回一般,越是明知求不得,越讓那些轉瞬即逝的情感顯得彌足珍貴。
喜歡BE的另一類人,視BE為一種小眾才懂的審美品位,畢竟皆大歡喜太通俗易懂,不圓滿才彰顯不平庸的氣質。
上海某高校學者、同人文作家小月認為,早些年網絡言情文學中虐文俯拾皆是。而近年來甜寵文興起,小說開頭必須標明HE或BE,人們變成以結局尤其是HE結局為導向的方式閱讀。此時老一輩的網文讀者對BE的追求,變成一個凸顯其資歷的方式。
一部作品究竟是HE還是BE,真的這么重要嗎?
對某些言情劇觀眾來說,確實重要。學者小月認為,言情劇的觀眾用了一種先入為主的方法在看劇,他們關注的焦點就是人物的情感關系,因此HE與BE就變得格外重要。人們用HE或BE給《山河令》的結局定性,但不會用同樣的方法對待《山海情》或《大江大河》。
不過,世上真有確信無疑的HE或BE嗎?如果有,它判斷的標準又是什么呢?如若是開放式結局呢?
編劇如何寫很重要。觀眾如何理解更重要。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一千個觀眾,也有一千種對結局的理解。
盡管《山河令》的編劇小初在接受媒體采訪時已確認結局是HE,但依然有觀眾惴惴不安地到社交網絡上提問,“《山河令》大結局到底是HE還是BE?”“《山河令》中的彩蛋是真實的還是阿絮的幻想?”
2019年爆款劇《陳情令》也遇到了相似的情況,結局并未以主角死亡作結,但也未指明他們從此攜手勇闖天涯,由此也引發了對HE與BE的討論,不算討論下方的轉發與評論,共有2565位網友參與了回答。
那么主角死亡,就一定是BE嗎?未見得。相伴到老并相繼壽終正寢,難道不算HE嗎?這是經典網文《活受罪長相守》引發的討論。主角死亡與BE之間的關系,也不存在共識。
其實,即使是生死,在時間面前也只是一個段落的小結,絕不是作品的終結。因此我們實難判斷敘事的完整性,也就無從定性結局。HE和BE有什么好爭的呢?編劇史航認為,沒有Ending才是最好的Ending。
其實,拋開整體故事單論HE或BE,本就是無稽之談。
編劇小福分享了專業編劇創作的過程,當故事的開頭、轉折點和大事件都排布好之后,再配合上整部劇的氣質和基調,結局早已呼之欲出。
結局在整個創作中是一種順流而下的命中注定。
小福認為影視劇《東宮》是個好案例,兩個互相征戰的國家的王子和公主身負著家國的深仇大恨,即便相愛,也不可能皆大歡喜,BE就是從故事里一點一點生長出來的。
“比起糾結HE或BE,我們難道不應該更關注對故事價值觀的討論嗎?”資深影評人、文娛觀察者WonderC如是說。
當下的影視言情作品過于庸俗化,其背后以HE或BE來定性結局、框限審美,貢獻了不少“綿薄之力”。
劇中的主角們已經生生死死很多次了,HE或BE的結局,有那么重要嗎?
或許,當人們拋棄了對HE或BE的執念,當人們不再用簡單粗暴的二元定義結局,才可能迎來觀劇的審美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