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生
春天,老杜從他所生活的城市打來電話:“這幾天氣溫適宜,早晨起來,望見窗外的花都開了,遠近高低處有一層淡淡的霧。”我恍若看到,老杜悠閑地坐在早茶店喝茶,杯中的熱氣裊裊。
老杜生活在一座古城里,是個胖子。胖子夏天怕熱,他大概會買只西瓜,躲在空調房里啃瓜。或者,坐在樹蔭下,嘩啦嘩啦扇著蒲扇。下雨天,他提著籃子去買菜,如果這時外面雨落得不是很大,老杜會打一把傘,走在他家附近的老巷子里,邊走邊想著他的詩。

老杜在那座城市里有好多熟人,他如果遇到熟人,喜歡兩個人各自打著傘,站在雨中,一聊就是半天。老杜聊天時,不會注意到身旁一堵老墻上,有一大串紅石榴,掛在頭頂,老杜住的地方,原來很美。
我那年去找老杜時,也是下雨天,在他家吃過飯,老杜又陪我到附近的園林里轉轉。臨走時,老杜將我送到巷子口,就這樣,我們在雨中揮手道別。
別人城市的天氣預報,預示著這個人的衣著、情調、表情,以及他生活著的一天。別人城市的天氣,晴轉多云,多云轉陰;抑或夜晚星光燦爛,演繹著這個人一天的色調、背景、走路姿勢。
一朵云,孕育、蒸騰,飄到另一個地方變成雨,落在別的城市。別人的城市,有一對情侶在大風中奔跑,風播撒一地落葉。
我生活的城市在江之尾,一個朋友在江的上游給我打電話,說此刻外面正下著雨,我能從他的電話里,隱約聽到雨水打在樹葉上的“咝咝”聲響。我想象著,此刻朋友在給我打電話,外面起風了,溫度也漸漸下降,他那扇亮著燈的窗口,正覆著一層密密葉片的爬山虎,被雨水澆灌,濕淋淋,綠意盈窗。
別人的城市,有山,雨過天晴,山脊裊裊升騰起一層云霧,水墨山巒,這樣的小城,看起來很美。有一個朋友住在樓上,他看到城市在暴雨傾盆時狂野的一面。那天下雨,電閃雷鳴。在這個時候,一個人蜷縮在一角,是渺小的。忽然一道閃電,從他住著的地方朝一座山頭劈去,嚇得他頭皮發麻,打了一個哆嗦。朋友說,那是一道震顫靈魂的閃電。
有時候,誰也料想不到誰的舒適指數。去年,二伯給父親打電話,說濟南城里的氣溫一下子躥到38攝氏度,沒想到北方也這么熱,只能宅在家里。二伯去了山東40多年,老頭兒早已從一棵亞熱帶植物變成溫帶植物,很難再回到從前。
別人的城市,總讓我想到它在特定天氣狀態中的樣子。記住一個人,我會把他放在那個地方最美的天氣里。
去過一座村莊,有個親戚住在高敞的平房里。他那個地方,人不是很多,因為靠近海邊,村莊的房子也不是很稠密。我老是想到下雨天,他捧著個飯碗,慢悠悠地坐在屋檐下吃飯。天氣改變了一個人的出行習慣,也影響著他的生活方式,讓他與家和房子親密。別人城市的天氣,影響著別人的心情。下雪天,不出門,那個人就窩在家里看書,或者喝酒。天氣好時,他到郊外交友、釣魚。
有天晚上,下雨,我躺在床上亂翻書,有人從新疆給我發來微信。那個人問,忙什么呢?我說,天黑濕潮,正準備休息。對方發給我一個哈哈大笑的表情,說我們這兒天氣好著呢,外面天光大亮,余暉溫暖,我正和一個朋友外出吃飯。想起西部和東部時差相隔數小時,我先享受東方日出的陽光,他在那兒蒙頭睡覺;我準備休息,他還在夕陽余暉里,意猶未盡。
別人城市的天氣預報,好像與自己無關,卻與心情有關。我在這座城市,朝另一些地方張望,幾個朋友生活在別的城市,偶爾打量他們的生活,是關注遠處的陽光溫度、霧霾煙靄、陰晴圓缺,以及他們在暴雨、酷熱下的生活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