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黃宗羲所著《行朝錄》記載了南明隆武、紹武、魯監國、永歷四朝的歷史,保存了大量抗清史料,是研究南明朝歷史的重要資料。《行朝錄》反映出明遺民史學的諸多特征。在編撰體例方面,《行朝錄》形式多樣,編年體、紀傳體與紀事本末體兼而有之。在治史態度方面,黃宗羲秉筆直書、謹慎客觀、寓褒貶于史。在史學宗旨方面,《行朝錄》體現了以史為鑒、以史經世的史學宗旨。《行朝錄》因其史著特征而具有獨特的史學價值。
【關鍵詞】《行朝錄》;體裁體例;史學宗旨
【中圖分類號】K2?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1)15-0058-02
黃宗羲,字太沖,號南雷,浙江余姚人。大清順治元年(1644)四月,吳三桂引清軍入關,北京失守,黃宗羲自此毀家紓難,投入抗清斗爭。隨著南明抗清斗爭的接連潰敗,黃宗羲深感救國無望,選擇避世潛居,將精力放在著述講學上,以期通過學術研究為故國存史,以史經世。于康熙二十二年左右,黃宗羲將自己親歷記載及搜尋到的有關南明行朝的史料纂輯編寫成書,是為《行朝錄》。
《行朝錄》一書共十二卷,由《隆武紀年》《紹武之立》《魯王監國上》 《魯王監國下》《永歷紀年》《贛州失事》《舟山興廢》 《日本乞師》 《四明山寨》 《沙氏亂滇》 《賜姓始末》 《江右紀變附載》十二篇組成,記載了南明隆武、紹武、魯監國、永歷四朝的歷史,保存了大量抗清史料,是研究南明朝的重要資料。本文擬對《行朝錄》的文本特征、著史宗旨等進行深入分析,探討《行朝錄》的史著特征,以期深化對它的研究。
一、體裁體例:不拘一體,兼而有之
黃宗羲著史,于史書體例得失頗有心得:“史之體有三:年經而人與事緯之者編年也,以人經之者列傳也,以事經之者紀事也。其間自有次第:編年之法,春秋以來未有之改也;有編年而后有列傳,故本紀以為列傳之綱;有編年而后有紀事,故紀事為通鑒之目。奈何今之作者,矢口遷、固,而不屑于悅、宏。”[1]黃宗羲認為為史拘泥于紀傳一體還貶低其他體裁是十分不可取的,史學的三種體裁都有其存在的價值與次序,先有編年而后有紀傳、紀事,三者之間相輔相成,不可偏廢。所以其著《行朝錄》不拘于一體,兼而有之。
其中,《隆武紀年》《魯王監國上》《魯王監國下》《永歷紀年》選用了傳統的編年體形式,以時間為經,史事為緯,較為詳細地爬梳了隆武、紹武、魯王行朝、永歷這幾個國祚不長的南明小朝廷的歷史。作者以時間為宗,按年、月、日記事的手法,使得南明各行朝間的脈絡聯系更為突出,也使得南明這一時期的歷史敘述更為連貫。《紹武之立》《贛州失事》《舟山興廢》《日本乞師》《四明山寨》《沙氏亂滇》《賜姓始末》及《江右紀變附載》這幾篇則采用的是紀事本末體,以南明行朝發生的重大歷史事件為中心,每事各詳起訖,各編年月,自為標題,分篇詳述原委。《行朝錄》雖未有單獨為人物立傳記的紀傳體篇章,但《隆武紀年》《魯王監國上》《魯王監國下》《永歷紀年》四卷,都分別對隆武帝、魯王、永歷皇帝的生平事跡作了詳細交代,同時寓褒貶于敘事,使三位帝王的形象躍然紙上。此外,《賜姓始末》亦對抗清名將鄭成功傳奇的一生作了細致描述。括而總之,《行朝錄》以編年為整體敘事脈絡,同時在敘事中摻雜以紀事本末體和紀傳體,多種體裁的同時運用,使《行朝錄》在敘述南明紛繁復雜的史事時更加清晰而有條理。但這同時也導致了《行朝錄》在體裁體例上過于雜亂無章,許多篇章之間太過雜散,聯系性不強。
二、治史態度:秉筆直書,謹慎客觀
《行朝錄》的敘事較為客觀,基本能直書其事,不掩其瑕。其筆下的隆武帝,是位憂勤勵志,有才能、有抱負的君主:“帝英才大略,不能郁郁安于無事。在藩服之時,已思撥亂而反正。及其遭逢患難,磨礪愈堅。兩京既覆,枕戈泣血,敕斷葷酒,后宮不滿三十人,半系老嫗,于世之嗜好淡如也。性喜文詞,手撰三詔,見者無不流涕感動。御制祖訓后序、行在縉紳便覽序,皆典雅可頌。”[2]黃宗羲雖不吝文辭贊美隆武帝,但對其不盡善處也并無隱晦,據實直書:崇禎九年,隆武帝不顧“藩王不掌兵”的典制率兵勤王,還杖殺其兩皇叔,黃道周規勸他,不聽;其想不次用人受朝臣反對時,不聽;御史言不能擢升湯來賀時,不聽;隆武二年(1646),其嫡子誕生,便欲封賞從龍諸臣,御史勸阻,不聽。以四個“不聽”,較為生動形象地刻畫了隆武帝師心自用、固執己見的性格缺陷。對于南明人物,不以成敗為去取,善惡必書。其筆下,有為誅奸臣馬士英不惜“再具三疏,申大義于天下” [2],最后絕食殉國的劉宗周;有“平生悲憤血,飛濺于群虜”[2],不屈不卑,為守四明山慷慨赴死的王翊;亦有“怯于大敵,而勇于害其同類”[2]的黃斌卿;狡猾貪婪,起兵謀反,霍亂云南的土司沙定洲。
在史料的取材和運用上,黃宗羲也較為客觀謹慎,這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其一,引用他人史料,自注標明資料之來源,以表史材之所在,如在《贛州失事》篇末自注:“此篇全用范康生所紀。”[2]其二,對于一事而有兩說者,附有考異,以說明材料來源及去取之標準。如:《隆武紀年》于“上實未死”下書:“楊陸榮紀事言帝與曾后同斬”[2];《永歷紀年》于“向非高進庫梗之于廣州”下書:“陸世儀江右紀變稱楊與柯,非高進庫也。”[2]其三,對于一事兩傳而難于判定者,則出闕疑之法。關于唐王朱聿鍵之下落,眾說紛紜,作者無法辨其真偽,于諸說乃并存而弗刪:“后至九龍潭投水死,上崩于福京。或曰:建寧代死者為唐王聿釗,汀州代死者為張致遠,上實未死……其后朱成功屯兵鼓浪嶼,有遣使存問諸臣者,云為僧于五指山,然亦莫必其真偽也。”[2]《永歷紀年》中,敘述桂王下落,也采此法:“明年壬寅二月十三日,至滇城。蒙塵之后,事秘,不知崩日崩所。或曰:‘北人護至某驛,夜半,聞上怒罵,即殂落之辰也。’鈕琇記:吳三桂縊之貴陽府。或曰:后同太子絞死云南城。三說未知孰是。”[2]于傳疑之處傳疑,不折中定為一說,眾說并列,留與后世考證,可見作者史料取材運用的客觀與謹慎。
三、史學宗旨:以史為鑒,以史經世
黃宗羲在《行朝錄》序中如是寫道:“豈知海外一二遺老孤臣,心懸落日,血濺鯨波,其魂魄不肯蕩為冷風野馬者,尚有此等人物乎……鄧光薦填海錄不出,世惟太史氏之言是信。此聊爾談,其可已夫。”[2]可見其為故國書史、存史之責任感,同時也反映出其懲惡揚善、表彰人物,以為鑒戒的思想。黃宗羲嘗言:“天地之所以不毀,名教之所以僅存者,多在亡國之人物,血心留柱,朝露同晞。”[3]認為亡國之人物身上體現出天地之元氣、人倫之綱常、歷史之精神,所以黃宗羲寫《行朝錄》特別注重表彰殉節之諸君臣。上述提到的隆武帝,主政期間雖無甚作為,但黃宗羲感念其“英才大略”“枕戈泣血”,對其還是極為贊賞,不以成敗論之,認為隆武朝覆滅乃是“蛟龍受困于螻蟻”,不能對其多加苛責。紹武帝在位期間雖與永歷政權相爭,不思復國,致使政權消亡,但黃宗羲還是欣賞他殉國的氣節,不以亡國祚短而對其進行否定:“若帝之從容遇難,可以追配毅宗,所謂‘亡國而不失其正者’,寧可以地之廣狹、祚之修短而忽之乎?”[2]《行朝錄》對抗清仁人義士的描寫,也是有血有肉、豐滿鮮明。魯王監國時期,林垐與林汝翥奉命攻福清,兩人皆兵敗而死。黃宗羲描述林汝翥“不屈”,“服金屑死”;寫林垐“制棺一具,布衣一襲,書‘大明孤臣之柩’以待死”[2],將他們為國捐軀、不畏生死的形象展現得淋漓盡致。
在緬懷故國,征存文獻,以史為鑒的同時,作者還從中汲取興亡成敗的經驗教訓,以期垂訓來業。其在《魯王監國下》的史臣評語中就直言:“有天下者,以茲亡國之慘,圖之殿壁,可以得師矣!”[2]《行朝錄》諸篇之末,幾乎都有“史臣曰”的論贊,這些論贊,大致總結了南明朝失敗的經驗教訓,卓有見地。黃宗羲認為南明朝的失敗,在于內部的勾心斗角,矛盾重重;軍事上的保守,坐以待斃。《隆武紀年》史臣評語言:“帝之拖于鄭氏,所謂‘祭則寡人’而已。其一二心膂之臣,所藉以經營恢復者,如黃道周、蘇觀生,皆有儒者氣象,未嘗非諸葛之亞也,而束縛其手足,使之不能一展其所長。蛟龍受制于螻蟻,可責其雷雨之功哉!”[2]認為隆武帝及心膂大臣受鄭芝龍牽制而無法在復明事業上有所建樹。在《紹武之立》中又指出“唐、桂之構,外懼方張,又生內憂”[2],內部都已開始對立,又何談攘御外敵。魯王監國時期更是如此,“當義旗初建,士民喟然有吞吳、楚之氣……此時,北師之席未煖,三吳豪杰,尋聲而響臻,未必不可與天下爭衡也”[2],但因王之仁、方安國專橫,與孫嘉績、熊汝霖爭長短,不思北進收復失地,安于蕞爾兩府,貽誤時機,何談復國。
綜上所述,黃宗羲《行朝錄》一書在敘事上,大體運用傳統史著的書寫方式,秉筆直書、微言大義、寓褒貶于史;在體裁體例上則略富新意,不拘于一種體裁形式,編年體、紀事本末體、紀傳體兼而有之,使得史事描寫愈加明晰;在史學宗旨上,更是反映出明顯的明遺民史學特征,以史為鑒、以史經世,“通過知一代之史,堅定民族復興的信心”[4]。
參考文獻:
[1]黃宗羲.黃宗羲全集(第十冊)[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5:269.
[2]黃宗羲.黃宗羲全集(第二冊)[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5:120-121,126,188,175,173,120,168,120,167-168,111,125,135,141,121,125,131.
[3]黃宗羲.黃宗羲全集(第十冊)[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5:49.
[4]李明友.一本萬殊——黃宗羲的哲學與哲學史觀[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234.
作者簡介:
喻俊虹,女,漢族,江西宜春人,武漢大學歷史學院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明清史學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