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顆小梨渦

白某鯨

01

節選自boss日記：世界上總有些美好的相遇，比方說我遇見你。

鐘景第一次對店里那個穿得花里胡哨的帥哥打招呼時用的是蘿莉音：“哈嘍哥哥，歡迎光臨，請慢用哦。”

帥哥抬眼看了她一眼，僅此而已。

鐘景第二次對這個戴著墨鏡，酷得讓人懷疑是不是老板請來吸引小姑娘入店消費的帥哥打招呼時，用的是少女音：“帥哥，又來吃午飯？”

帥哥這次連頭都沒抬，修長的手指敲著桌面，等待著自己打包的飯菜，她看不清他墨鏡下的表情。

鐘景第一次遇見這樣一個油鹽不進的男生，她望著帥哥離開的身影，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她和帥哥第三次打招呼時用的是干凈的少年聲線：“嗨，又見面了。”

帥哥轉過頭看了鐘景一眼，盯著面前這個扎雙馬尾的可愛女孩，他終于說了這幾天以來的第一句話。

他說：“好好說話。”

鐘景突然泄氣了。她惱羞成怒地把菜譜拍在他面前，第一次用了自己原本的聲音：“請、問您今天吃什么？”

帥哥沉默了一會兒，似乎在深思熟慮，最后說：“打包一份蝦餃吧。”

蝦餃，又是蝦餃！鐘景去廚房的時候又忍不住回頭看了那個帥哥一眼。他這次很難得地摘了墨鏡，于是鐘景冷不丁地撞進了他深邃又悠遠的目光當中。沒想到帥哥也在看她，她有些尷尬地轉過頭，腦海中過電影似的閃過她剛剛看見的那張臉。

棱角分明，十分帥氣，卻冷冰冰的，帶著“生人勿近”的氣場。

店里不忙的時候，鐘景摸出手機點開美音APP，發了一條新動態——

非著名配音選手鐘小景：在包子店打工的第一個月，遇見了一個獨愛餃子的客人。

配圖是偷拍的剛剛那個帥哥的背影。

“哈哈哈……”

看見這條動態的沈浪笑得不能自已，他指著屏幕示意旁邊的同事來看，同事以手掩面瘋狂咳嗽，他卻完全沒接收到信號。直到沈存承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沈浪的笑容僵住。

沈存承：“上班時間玩手機，這個月獎金沒了。”

“哥……不是，那個，boss，我、我在談生意，真的！你看，我們新出的NPC需要一個配音，我就在聯系這個配音演員……”

沈存承根本沒聽沈浪的解釋，徑直走向自己辦公室。沈浪這種自我催眠式的解釋說到一半忽然愣住，他一邊機械地說完想說的話，一邊低頭看了看手機屏幕。

一樣反扣的帽子，一樣孫行者logo的外套，一樣帶鏈子的工裝褲……

“一定是巧合。”沈浪自我催眠，“我哥才不喜歡吃餃子。”

沈存承折了回來，扔下打包的蝦餃：“喂你的。”

今天是沈浪連續第三天吃蝦餃，他哭了。

02

被一家公司哭著喊著求入職是一種什么體驗？

鐘景：謝邀，一定別相信。

鐘景從床上彈起來，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遍自己的私信：您好，我是W公司設計組組長沈浪，聯系方式：×××××××，我們公司看中您的配音風格，希望能邀請您參與我們接下來的游戲《Y》更新。不知道您能否考慮一下？

鐘景掐了自己一把，懷疑這是個騙子。她試探性地聯系了一下這個組長。

沈浪：小姐姐好！聽說你在包子店打工，能不能勸你們老板不要做蝦餃了？

鐘景：……

鐘景：不是邀請我配音？

沈浪：是。我們公司年薪百萬，每月都有獎金，休息日絕不加班，還有員工公寓可以住，主要是老板和設計組組長長得都很帥，來了絕對不虧。

鐘景：呵，騙子，拉黑了。

沈浪：等等！小姐姐，你等等！工資什么的可以再談！請你務必考慮考慮我們！如果你不滿意，可以來我們公司總部當面談！地址是××××××！過了這個村你會后悔的，小姐姐！

鐘景從來都不相信天上有白掉的餡餅，可是當她真的走進W公司之后，她不禁落淚了：原來現在這個時代連騙子的裝備都這么高級了。

沈浪從頭到腳打量了對面的鐘景一下，從她戴了什么樣的發卡，到穿了什么顏色的襪子都留心記住了。鐘景被面前這個人模狗樣的帥哥看得心里發毛，懷疑自己會不會成為下一則頭條新聞的被害女主角。

鐘景：“你在看什么？”

沈浪：“看看未來的嫂……掃地的，這是我們公司的傳統，新人要打掃衛生。”

鐘景臉上露出理解的微笑，心里卻偷偷誹謗：果然是騙子公司，連個清潔工都請不起。

她心想，自己這一趟不能白來，好歹逗逗騙子小哥。于是她裝模作樣地和沈浪談好了待遇。讓鐘景沒想到的是，她離開時竟然在電梯里看見了那位愛在包子店買餃子的帥哥。

帥哥今天穿了西服，走路有風，一邊走一邊看手里的文件，有幾個助理模樣的人抱著一摞文件夾小跑著跟在他后面。當這一行人浩浩蕩蕩殺進電梯里時，鐘景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電梯超載了。

鐘景和沈存承面面相覷，她望著面前這個比她高一個頭的男人，下意識地攥緊自己的背包帶。空氣靜謐了幾秒鐘，鐘景貼著墻慢慢挪動著身子，示弱道：“那個，我可以等下一趟。”

在她還差最后一步就走出電梯的時候，沈存承伸手扯住她的背包：“你先來的，小矮子，我們出去。”

沈存承沒理會周圍人見了鬼一樣互相打探的眼神，邁開長腿走出電梯，目光一直盯著手里的文件，沒舍得分給鐘景一分。鐘景悄咪咪地偷看他，心想，這帥哥人還挺好，不過他好像沒認出自己。

電梯門慢慢合上，沈存承已經把這幾行字機械地讀了六遍了，助理最終忍不住開口提醒道：“Boss，這文件你剛才已經批過了……”

03

節選自鐘景日記：我們老板真的好鐘情蝦餃哦。

鐘景看見微博上W公司的@時還有點兒蒙。她看見了這個賬號的官方認證。無數《Y》游戲玩家聞名而來，朋友們的祝賀信息也很多。鐘景撓頭，就覺得自己紅得挺突然的。

沈浪：小姐姐，下周一八點前記得打卡入職哦，不然老板分分鐘扣你獎金。

鐘景盯了這條消息半晌，然后上了百度搜索：清潔工打掃一個公司的衛生辛苦嗎？

入職的前幾天，鐘景辭了包子店的兼職，認認真真地研究起公司發的NPC雪女的故事背景。雪女前期是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后來因為愛而不得成魔，這個角色串起后來三個副本，雪女的生與死是游戲主線的重要劇情，表現這個角色的一生需要四種不同的聲線，還要仔細琢磨雪女復雜的情緒變化。

認識到這一點的鐘景任職當天一到公司就任勞任怨地拖起了地，她覺得她做個清潔工就挺好的，干嗎要當一個配音演員呢？

沈家兄弟剛出電梯就看見小姑娘正支著拖把思考人生，沈浪一口豆漿沒咽好嗆得直咳嗽，手里提著蝦餃的沈存承看見鐘景也有些愣。

鐘景坐回位置上，盯著自己面前雪女的原畫發呆時，沈浪以身作則偷著懶。

沈浪：小鐘！你剛剛那是干嗎呢！

鐘景：組長，不是你說的，入職要打掃衛生？

沈浪：……昨天剛取消。

鐘景：你不早說，我連早飯都沒吃。

鐘景的肚子適時地叫了幾聲。她正心虛地偷瞄四周，看有沒有人聽到這尷尬的聲音時，有個低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員工守則》第一條，工作時間偷懶玩手機本月獎金取消，情況嚴重者本月工資減半。”

鐘景條件反射地跳了起來，當她看清眼前的人就是之前那個見過幾次的帥哥，哦不，現在應該叫boss時，鐘景覺得自己真的太倒霉了。她委屈巴巴地低頭道歉：“老板，我錯了。”

沈存承沒想到她都沒為自己解釋幾句就認錯，往日批評員工的那些說辭此刻都咽進了肚子里，怕再多說一句都會嚇到她。一時間場面有些尷尬。他看著鐘景頭頂的發旋和粉色的草莓發卡，把打包的蝦餃遞到她面前：“給你的。”

鐘景看了看蝦餃，又看了看沈存承，大大的眼睛閃著無數的問號。boss就是boss，連一個多余的眼神都不給她，只留下一句有些蠻不講理的話：“不吃早飯上班直接扣工資。”

這也扣工資？鐘景又撓了撓頭。過了一會，組長沈浪來巡視組員工作，他對正在仔細閱讀故事背景的鐘景很滿意，發現她桌子上有份吃了一半的蝦餃后，頓時有些幽怨：“小鐘，你覺得這蝦餃好吃嗎？”

鐘景不明所以地點點頭。沈浪委屈地說：“以前，我只是每天早晨吃一頓，前幾天，我每天吃三頓。你可不可以讓你原來那個老板別做了啊？我給他倒貼錢。”

鐘景微微瞪大眼睛，之前她在包子店打工時，老板天天去店里打包蝦餃，原來不是因為他自己喜歡，而是給沒吃飯的員工準備的啊。

晚上，沈存承回家剛打開手機就看見特別關心的消息提醒，他點開看了看。

非著名配音選手鐘小景：剛換工作，老板超暖，之前店里的蝦餃真的好吃。

配圖是剩下的半份蝦餃。

沈浪路過時看見沈存承嘴角微微上揚，愣住了。沈存承看了他一眼，輕飄飄地說了一句：“加工資。”

04

節選自沈浪日記：有些人嘴上說著讓小姑娘重來幾遍打磨打磨自己，其實背地里比誰都心疼。

日子一天天過去，鐘景的工作漸漸步入正軌。配音工作前期很順利，她本身就是個小姑娘，為年少時的雪女配音信手拈來。可是配到雪女因為愛而不得，被人利用，轉而黑化這一段時，她怎么都找不準策劃想要的感覺。

“純元哥哥，阿雪想……”

“不行，這里要有那種絕望的情感。”

“阿雪想起你說過的，要陪我一起看寨子的雪景……”

“不行不行，你要體現出雪女被愛人一劍穿心之后絕望又悲憤，嘲笑自己的癡傻的感覺。”

“阿雪想起……”

“重來！”

聽了好幾個“重來”，鐘景吸了口氣，手緊緊攥住劇本，感覺腦子亂成一片。沈存承站在錄音棚外看著鐘景。女孩子一直低著頭，她今天沒帶草莓發卡，柔順的黑發披散在肩上，顯得很嬌弱。沈浪戳戳他，又看了看鐘景，沈存承知道他想去替鐘景求情，讓策劃寬容一點兒。

但是他搖了搖頭。沈浪第一次看見哥哥用這樣看不透的目光盯著一個人。

他說：“就算策劃對她寬容，玩家們也不會。現在的網絡暴力根本不講道理，她還是個小姑娘而已。”

鐘景怎么也找不到那種感覺，情緒有些低落。中午休息的時候，她一個人站在窗邊看外面的浮云與飛鳥。窗外高樓大廈林立，路上車水馬龍，人人都行色匆匆，唯獨她有些迷茫。

“被打擊到了？”

老板低沉的聲音很有辨識度，鐘景一轉過身，便看見沈存承棱角分明的側臉。她覺得有點兒丟臉，于是低下頭不說話。不回答老板的話是不禮貌的，可是老板的聲音就像蠱惑人心的妖精的低吟，她吸了吸鼻子，忍住眼眶中的淚水，害怕一開口就哭出來。

眼睛忽然被溫暖的手掌覆住。

淚水打濕了他的掌心，沈存承能感受到女孩子長長的睫毛顫了顫，他說：“沒事，想哭就哭吧。”

鐘景吸了吸鼻子。沈存承繼續說道：“雪女是個復雜的角色，她之所以變成結局中的樣子，最根本的原因是愛而不得。對她來說，純元像一個夢，她的愛就像一場賭博。假如純元愛她，那她就贏了。可是純元不愛她，她做的一切都是徒勞。小矮子，你有沒有過喜歡過一個人？”

鐘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沈存承似乎也不期待她的答案，繼續說道：“喜歡一個只能遠遠看著，甚至可能是虛擬的人，在她不知道的時候為她做過很多事，就像一場豪賭。等你遇見這樣一個人時，你就會懂了。”

他用指腹擦去她臉上的淚痕，然后離開了。鐘景盯著沈存承的背影。老板今天穿的是一件黑色的風衣，風格簡約，但是很有氣質。她想起在包子店看見的老板，沒頭沒腦地覺得這樣的風格明明更適合老板。

鐘景下午重新回到錄音棚的時候已經做好了挨罵的準備，可是策劃打量了她一眼，輕飄飄地說道：“先錄后面那部分吧，那一部分應該更好把握，這一部分你再琢磨琢磨。”

錄音棚外本來想委婉地替鐘景求情的沈浪愣了愣，看了看轉身離開的沈存承，突然明白了什么。

05

節選自沈浪日記：我覺得我哥有希望。

沈存承進了辦公室剛坐下就瞥見桌子上多了一盒草莓牛奶，上面粘的便利貼上畫了個可愛的正在比心的小人，還有幾個可愛的字：謝謝老板。

沈存承專注地盯著這張便利貼看了很久，連進來送文件的沈浪在后面探頭看了一眼他都沒有發覺。沈浪撇撇嘴：“呵，戀愛的酸臭味，就四個字還用看這么久？”

沈存承把便利貼折好，一手撐著桌子，手指不自覺地敲起了桌子，沈浪看見立馬恨不得沖出辦公室。從小到大，他只要看見沈存承做出這個動作，就知道自己必定要遭殃了。

沈存承的聲音比他的腿快：“我是不是剛給你發了工資，嗯？雪女的第一個副本已經做好了，明天就可以更新，是不是得慰勞一下員工們？那就晚上聚會吧，小浪，你請客。”

下了班才知道有聚會的鐘景見沈浪一臉沮喪，以為他工作不順，安慰道：“組長，聽說老板請客吃飯。我們一會兒多吃點兒，專門挑貴的點，狠狠宰老板一頓。”

沈浪：……

聚會時，鐘景一個人尷尬地坐著，她來的日子不算太久，還沒和同事們混熟，根本不認識幾個人。

鐘景身邊的女生和她搭話：“新來的？”

鐘景點點頭，還沒開口說什么，女生不屑地翻了個白眼：“我看你和沈組長走得很近，一進公司就能做雪女的配音，看來很有手段啊。”

鐘景有些尷尬，周圍的人看氣氛不對，舉起酒杯試圖緩和氣氛：“哎呀，今天聚會，說工作干嗎？喝酒喝酒！”

鐘景看眾人舉起酒杯，從不喝酒的她不好拒絕，咬咬牙端起了自己面前的酒。不料剛舉起杯子，就被奪下。鐘景愣了愣，一轉頭，老板已經仰頭喝完了那杯酒。他脖頸修長，仰起頭喝酒時，喉結微動。周圍女同事驚呼出聲，鐘景看著他用拇指隨意地抹去嘴角沾上的酒，突然感覺臉紅心跳。

沈存承長臂越過鐘景，把酒杯放下：“既然我招了你們進來，就希望你們明白，我們公司向來都是靠實力說話的，真正的手段就是實力。而且，小姑娘不能喝酒。”

他此刻看起來就像是從后面擁住鐘景一樣，鐘景甚至能聞見老板身上的清冽味道。沈存承看了其他人一眼，理了理衣服就離開了，留下石化的眾人，還有一盒……草莓牛奶。

鐘景認出這是今天早上她偷偷放到老板桌子上的。她感覺臉燙得厲害，低頭想：唉，還以為老板會收下的。不過也是，老板怎么可能會喜歡這種東西呢？

沈存承是被助理的電話叫走的，有個談好的合同忽然出了點兒問題，他處理完問題以后折回來卻沒有看見鐘景的身影。此時聚會已經接近尾聲，他有些落寞地垂下眼睛，以為她已經回家了。

背后響起沈浪聲音：“Boss，順路把小鐘送回去吧！”他一回頭，只看見弟弟正指著鐘景對他聳了聳肩。他離開不過一個小時左右，小姑娘就喝醉了，此刻正趴在桌子上玩酒杯，看見臉色不好的老板走過來，又搖搖晃晃地給他倒了一杯，還傻兮兮地笑：“老板，嗝，你喜不喜歡喝酒啊？”

他覺得自己以前被人騙了好幾百萬的時候都沒現在煩躁。

沈存承嘆了一口氣，趕忙上前扶住她。鐘景覺得眼前很模糊，于是攥住沈存承衣服，努力將視線對焦，試圖看清老板的臉。

女孩子的聲音有些沙啞，還有些可憐：“老板，我的酒還沒有喝完呢，不過這酒真的不好喝。”

“老板，你還是穿西裝好看哦，嘿嘿。”

她晃了晃腦袋，醉得臉頰都紅透了，還偏偏往他身上湊。他把她背起來，覺得渾身都沾上她身上的燥熱。鐘景把頭靠在沈存承背上，撒嬌道：“老板，好想睡覺。”

老板的聲音一如既往，低沉又溫柔：“先別睡，告訴我你家在哪。”

鐘景想了好一會兒，然后說了個地址。等沈存承開車到達的時候，才發現他根本進不去。

不久，沈家門前，給沈存承開門的沈浪感覺自己受到了驚嚇：“哥，你怎么才……回來？”

沈存承覺得他聲音太大，趕緊示意噤聲：“噓。”

沈浪看了看沈存承懷里睡熟的鐘景，又看了看沈存承，心虛地說道：“呃，哥，我剛剛還想跟你解釋的，這可不是有人逼她。小鐘問你平時都喝什么酒，我想這不就是開始關心你了嗎，然后她就……她就自己點了一瓶，我勸都勸不住……”

06

節選自鐘景日記：當你發現老板喜歡你怎么辦？在線等，急。

鐘景醒來之后看著陌生的房間，突然回想起昨晚的事。她努力把自己縮成透明人走出房間，被哥哥占了房間，睡了一晚沙發的沈浪路過她，面無表情地打了個招呼：“早，小鐘。”

到了公司，鐘景在自己位置上坐下，她雙手掩面，很想找條地縫鉆進去。

在老板面前耍酒瘋，還在老板家借住一晚，甚至占了老板房間……她瘋狂地搓了搓自己頭發，然后把臉貼到桌子上，很想就此升天。

沈存承把打包的早點放到鐘景桌子上，還是那句：“不吃早飯扣工資。”

鐘景一個激靈跳了起來，還不小心弄翻了隔壁同事摞的一堆文件。

這還是鐘景醒來之后第一次看見老板。此刻她戰戰兢兢地看著沈存承，老板就是老板，永遠那么有氣度，一個多余的眼神都不分給她，只彎腰收拾好她弄翻的文件之后，從兜里掏出一盒草莓牛奶放下就走了。

又是草莓牛奶，老板可真是個專情的人。她一邊神游，一邊摸起手機看了一眼，突然愣住。

這不是她的手機，屏幕上有一條新消息，她特別熟悉，因為是美音APP的特別關心——

非著名配音選手鐘小景：這幾天尷尬癌就沒好過。

是她在車上隨便發的吐槽。她的視線落在“特別關心”那四個字上，鬼迷心竅地點開了那條消息。手機沒有密碼，直接進入美音APP，她看見這個賬號的點贊列表，從她剛注冊賬號發的第一個作品、第一條動態一直到現在，她翻得手指都有些疼了，最后確定整個點贊列表只有她一個人。

沈存承的聲音在身后響起：“我手機好像忘拿……”

鐘景一個激靈立馬關了美音APP，裝作剛拿起的樣子：“這里，老板，多了個手機。”

雖然她的手都有點兒抖，但是她還是強裝鎮定地看著老板，看著老板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她，看著老板離開，然后鎮定地摸出自己的手機把剛剛發的動態刪了。

整個上午，鐘景頂著沈浪時不時扔過來的催她好好工作的眼神，把自己的好幾千條動態都看了看。她是個一有點兒事就發動態的性格，又沒有定期刪除的好習慣，鐘景看見自己發的夸老板的、吐槽剛遇見老板時的心情的、剛入職包子店時安利蝦餃好吃的、表白綜藝里那些一身潮牌酷得沒邊的小哥哥的、年少中二的、沙雕自黑的各種動態，突然就淡然了。

是啊，她都睡過老板房間了，突然發現被老板關注了好幾年算個什么？鐘景這樣想著，深吸一口氣，然而下一秒就泄氣了——可是真的好丟臉啊！

鐘景捧著手機看自己發的那條“老板超暖”的動態，心里五味雜陳，又有點兒歡喜，又有點兒羞恥。她手指點在刪除鍵上，剛想狠心刪除，又想起沈存承的特別關心。

美音APP的規則是，點贊兩次可以加一點兒親密度，點贊五百次親密度就可以設置特別關心。她想起沈存承的話：“你有沒有過喜歡過一個人？喜歡一個只能遠遠看著，甚至可能是虛擬的人，在她不知道的時候為她做過很多事，就像一場豪賭。”

那時她沒有留意老板的表情，只是無端覺得他的背影有些蕭索。

07

節選自boss日記：總覺得她最近很奇怪。

上次沈存承問鐘景有沒有喜歡過一個人，鐘景沒有回答，是因為她覺得自己活了二十年沒喜歡過別人有點兒丟臉。鐘景趁著午休的時候特意討好地打包了一份蝦餃，跑去問沈浪：“組長，怎么樣才知道自己喜不喜歡一個人？”

沈浪推了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鏡，心里想：行了，淪陷了吧？唉，小姑娘太年輕了。

“別問，問這個問題本身就代表你在乎他。比起這個問題，你更應該問我怎么追一個人。”

鐘景覺得他說得好有道理，于是點點頭趕緊追問：“那怎么樣追一個人？”

沈浪擺擺手：“噓寒問暖啦，投懷送抱啦，多找他聊聊天啦，哎呀，小問題。”

于是這幾天酷愛穿西裝的boss大人每次路過鐘景辦公室，都能得到一杯免費咖啡或免費奶茶、免費果汁。

一次，鐘景來匯報工作，看見老板穿上了西裝外套，于是把空調溫度調到了30℃。

鐘景傻兮兮地問：“老板，你冷嗎？”

沈存承摸著下巴看著她：“我不冷，但是我覺得你可能是熱昏頭了。”

鐘景：……

鐘景想到了老板對自己的特別關心，心想，這點兒挫折算什么？她那天沒看見老板的ID是什么，這幾天就在自己1W+粉絲里采用排除法，試圖找出老板的馬甲，但是這個工程量確實很大，鐘景便想從沈浪這里切入。

鐘景：組長，我要告訴你個事情。

鐘景：我前幾天不是問你怎么追一個人嗎？那個，其實我想追老板。

她那句“你可不可以告訴我老板這種人應該怎么追”還沒發出去，對面回復道：批準。

鐘景有點兒摸不著頭腦，她疑惑地看了幾遍信息，直到視線移到備注那里時，她才發現自己發錯了人。

手機都來不及丟掉就突然響起，顯示是老板的來電。鐘景心里亂得不成樣子，她不想接，但是老板一直打。她無奈，最后還是接了。可是沈存承不說話，她也不知道說什么。兩人在電話里沉默了很久，老板突然輕輕笑了一句，像羽毛輕輕掠過心頭，癢癢的。

沈存承說：“我批準你的想法。”

鐘景的臉燒了起來。

“但是追人這種事，還是讓我來吧。”

她猛然瞪大眼睛。

沈存承一直沒聽到對面的人講話，只好笑了一聲：“晚安。”

08

節選自鐘景日記：約好了以后慢慢講給你聽。

當晚鐘景思來想去，頭腦越來越混亂，最后大晚上的下樓跑了兩圈，之后又跑去天臺看了一會兒星星。她覺得自己需要清醒清醒，結果把自己弄感冒了。第二天早上，鐘景啞著嗓子給沈浪打電話請了假，然后把自己埋在枕頭底下，心想，也算是找到面對老板的辦法了——就是不面對他。

一想起沈存承說過的話，她的心還是會不爭氣地怦怦直跳，可是她又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想。鐘景的手機響起，顯示是保安的電話，接起來里面卻傳來沈存承的聲音。她一開始還以為自己幻聽，后來發現確實是老板。他問能不能出來接他進去。

鐘景下意識地讓聲音更顯得虛弱了幾分，可憐兮兮地說道：“我不能，我頭疼。”

然后她聽見了沈存承和保安的對話：“您看，她病得很嚴重，所以才讓我來照顧一下。”

“好吧，這邊登記。”

鐘景：……

她真的做夢都沒想到看起來嚴肅又正經的老板也會套路別人。鐘景無奈，只能下床去給沈存承開門。當老板真的出現在她面前時，她仰著頭，揉了揉眼睛，覺得好像做夢一樣。

沈存承試了試鐘景腦門的溫度，感覺她沒發燒，便問：“吃飯了嗎？”

鐘景猜得沒錯，老板打包的早飯果然有蝦餃。她不知道在十分尷尬的此時此刻應該說些什么，只好說：“老板，麻煩你了，還來看我。你也喜歡這個？”

沒想到沈存承搖搖頭：“我對海鮮過敏。”

聞言，她錯愕地抬頭看他，再一次撞進他專注又認真的目光中。鐘景突然一下子明白了，或者說，發覺了，他曾做過的一切。

她眼眶突然發酸：“老板，我好像明白雪女的感覺了。”

他曾經說過的，對雪女來說，喜歡的人像一個夢，她的愛就像一場賭博，如果那個人不愛她，她做的一切都是徒勞。當發覺一切都是徒勞時，心里該有多疼？

沈存承沒聽懂她不著邊際的話，只是替她將散落在嘴角邊的頭發別到耳朵后面，柔聲說道：“那以后就不會被策劃罵了。不過現在別想了，好好吃飯，然后好好睡覺。”

鐘景放下筷子，盯著他鼓足勇氣道：“沈存承，你知道一個配音演員最大的浪漫是什么嗎？”

“是我會模仿好幾種聲音，也會講好多句情話，可是我沒有對任何人說過，它們都只說給你聽。”

沈存承想起那年他第一次“遇見”鐘景，鏡頭里的可愛女孩在讀他很喜歡的電影里的臺詞。他至今都記得那句臺詞，也記得那時少女的表情。因為自我感覺讀得不太好，她害羞地笑了笑，露出兩個小梨渦。

他只一眼，念念不忘了許多年。

此時此刻，那個女孩認真地望著他，他知道，他的許多努力，都沒有被辜負。

他笑道：“你知道沈存承最大的浪漫是什么嗎？”

“是我愛你。”

（編輯：白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