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松挽

01
后來關莞想,其實那天發生的事是一些征兆的。
比如,她最近很喜歡的一支口紅找不到了,臨出門手機突然自動關了機,精心扎好的頭又散開。她覺得有莫名其妙,但當時還是義無反顧地沖向了圖書館。
她一心向學,不料半途被社員們攔住。
社員指著不遠處靠窗坐著的男生,慫恿關莞過去索要微信。理由是,根據她們的觀察,那個男生很符合關莞的審美偏好——清瘦,高挑,干干凈凈,認真的時候有些冷漠,笑起來又很少年。最關鍵的是,他很像關莞某次展示的一張喜歡類型的模糊圖片。
關莞無語了。她平常為什么要多嘴?
她本來想拒絕的,但“戀愛補習社”從成立到如今,已經長達七個月之久,期間居然沒有一個人成功脫單。聽說社內有人對此頗有微詞,甚至懷疑她的策略有誤。于是,她思索片刻,抱著鼓舞士氣的念頭朝窗邊的男生走了過去。
“你好,可以加一下微信嗎?”關莞湊近后,微微彎著腰小聲問。
男生從書里抬起頭,看到她似乎愣了一下。
關莞沒注意,但身后圍觀的社員們注意到這個細節,經過全方位、多角度分析,一致認為關社長不愧是社長,一個小動作不僅拉近了兩人間的距離,站位還是看起來會顯臉小的角度。
垂著眼睛,心想“小點兒聲要臉”的關莞忐忑地等了一會兒,沒聽到對方回應,正尷尬著,忽然聽到一個似笑非笑的聲音:“好啊。”男生從口袋里翻出手機,“微信號也是我的手機號,你記一下。”
關莞一邊應下,一邊用余光悄悄打量了男生一眼。比想象中好看,她戴著沒被拒絕的感激濾鏡心想。
其實搭訕這件事,關社長十分生疏,但當著社員的面,她必須表現得稀松平常。可惜凡事總有意外,關莞按照男生報出的數字輸入號碼,赫然發現他居然躺在她的好友列表里。
她詫異地抬頭,對上男生藏在鏡框后饒有趣味的眼神后,腦海里“轟隆”一聲,慢半拍地反應過來,這不是她那個面癱學霸前男友嗎?!
“記起我來了?”成敘一邊詢問,一邊探頭看向她的手機界面,發現他還在她的好友列表后,揚起嘴角笑了笑,“以后要多聯系啊,關莞。”
眾目睽睽之下,關社長再也顧不上什么面子,飛速沖出了圖書館。
剛剛那是什么可怕場景?關莞捂著胸口不敢置信地想,為什么她沒有早點兒逃出來?她重新打開微信好友列表,找到一位相熟的高中同學,問:“你知道成敘最近是什么狀況嗎?”
“不知道哎,你還喜歡他嗎?”同學反問。
“沒有沒有。”關莞連忙否認。后來她又找了幾位同學打聽情況,得到的回答都是——不太清楚。
那成敘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想到這兒,關莞下意識看了看身后,還好,他并沒有追出來。她心有余悸地跑回宿舍,剛準備跟好友吐槽,不料打開手機后,眼前一黑。
她的某位同學在她解釋了“真的沒事,只是忽然想起來問問”后,堅定地認為她有所隱瞞,于是幾分鐘,又給她發過來一張聊天截圖,上面的對話內容大致是這樣的——
某同學問成敘:“你最近什么狀況?”
成敘反問:“怎么了?”
某同學耿直地答道:“關莞想知道你的近況。”
“……”
我沒有!我不是!別瞎說!關莞內心在咆哮,但顯然再否認已經來不及了,因為下一秒她的微信跳出來一條新消息,是來自成敘的報告。
“我來A大交換一段時間。”
“最近日子過得還行,就是這邊挺干燥的,有點兒不習慣。還有,嘗遍了二食堂也暫時沒發現有什么好吃的。”
關莞垂頭,心如死灰。她是誰?她在哪兒?她為什么要經歷這種事?
02
關莞“鴕鳥”了一陣,反復做好心理建設后,某日甫一到社團,便敏銳地發覺社員們看她的眼神里似有精光。
她警惕地后退兩步,問:“你們想干嗎?”
當日目睹了圖書館一幕的社員們齊齊答道:“我們在等你補習功課。”
“就這?”
關莞放松了警惕,這還不容易嗎?想當初,她成立“戀愛補習社”就是為了幫助像她好友那樣,在喜歡的人面前躊躇不前,遲遲不敢表白,最后錯失良機,后悔不已的人。她主張喜歡就追,沒條件也要創造條件。所以此刻,她放下書包,剛要就“主動”二字展開論述,不料余光一瞥,忽然發現成敘站在社團教室一角,正安靜地看著她。
關莞一噎,瞬間明白了社員眼里的精光為何如此閃耀。她們恐怕是以為,她前兩天剛加了他的微信,他就顛顛地跑過來找她了吧?
關莞硬著頭皮在社員們艷羨的眼神注視下,拽著成敘走出了社團教室。
“你來干嗎?”沒人的角落里,她直白地問。
成敘推了一下鏡框,淡淡地說:“我也對談戀愛這件事有困惑,覺得需要補習一下,所以來申請加入社團。”
拒絕的話脫口而出:“不可以!”
“為什么?”成敘微微勾起嘴角,見她只是瞪著眼睛不答話,又說:“我學什么都挺快的,有可能會成為你這社團第一個成功案例。”
是在看不起誰?!關莞再次無情地表示:“我拒絕。”
也不是她記仇,其實吧,她統共就追過成敘一個人,所有的經驗都是從他身上總結的,他隨便一看,就會發現,這套路怎么這么眼熟?而且她要怎么當著他的面,在社員們面前道貌岸然地言傳身教?
“這樣啊,”成敘又打量了她幾眼,而后猶豫地開了口,“莫非,你對我還……”
關莞警惕頓生:“我沒有!隨便你,愛來就來!”
為預防萬一,關莞不得不連夜修改了社團的《戀愛補習手則》。
翌日傍晚,她剛走到社團教室門外,就聽到某社員鬼鬼祟祟的說話聲:“你可是承包了社長審美標準的男生,也要加油哦。”
成敘笑了一聲,追問:“社長的審美標準是什么?”
“清瘦,高……”
眼看再說下去就要露餡,關莞故意重重地踩了幾下地板,然后若無其事地走進教室,又戲很足地問:“怎么都在啊?今天跟喜歡的人講話啦?還是都已經追到手啦?”
社員紛紛借口逃出,眨眼間只剩下她和成敘。
關莞不甘示弱地跟他對視,不過片刻就敗下陣來,只好沒出息地退居一角準備寫學校十佳社團的活動策劃。
重重樹影落在桌面上,一室寂靜中,因為成敘在場而渾身不自在的關莞遲遲沒有理清思緒,正煩躁不已,忽然聽到挪動椅子發出的一聲“吱”,她像是終于找到遷怒對象,憤憤地抬起頭,待看清眼前場景,卻又突然失聲。
幾米開外,成敘垂頭看書的剪影與從前似乎別無二致。她最熟悉的就是他這副樣子。
當初她剛剛注意到他的時候,經常假借各種小動作偷偷看他,那時他就是這樣,捧著書看得渾然忘我。
后來,她靠著厚臉皮和不言棄的精神,終于成功地分走了他的注意力,原以為從此就能為所欲為,誰知道他居然每天抓著她補習。偶爾她實在覺得無聊,就跟他討價還價,說做完這幾道題要得到什么獎勵,說到一半抬頭,看到的往往是他垂著頭看書的側顏,長睫在臉上投下一片剪影,專注又安寧,讓她不忍心卻又忍不住想做些什么擾亂他的心緒。
有風吹過時,斑駁的光影跌落眼中,關莞回過神。自重逢以來,她第一次認真地看他的眉眼,她發覺,以前的成敘也不完全是這樣的。
印象里的少年眉眼更冷峻一些,通常沒什么耐心,也不太愛講話,只偶爾被她氣得跳腳時表情才生動一些。那時的他,跟眼前這個看似什么都信手拈來的,大佬氣場十足的成敘差別挺大的,大概因為這樣,她才沒有第一眼就認出他來。
但她稍微一想,又覺得,他那么優秀,似乎注定會成為這個樣子。
03
“又在走神?活動策劃搞定了?”罪魁禍首忽然開口問。
這話就過分耳熟了,以前他監督她寫作業的時候也總這樣說。關莞垂眸藏起神色,一瞬間居然鬼迷心竅地覺得這種感覺有些令人懷念。這教室是不能再待下去了。
她收拾起桌面散落的書本,剛站起來,就看到成敘探身靠近,他小聲問:“我是不是不能讓你就這么離開?”
關莞心頭一跳,狐疑地扭頭看他:“還有事?”
成敘用眼神示意她看向窗外。
關莞一偏頭就看到幾顆偷偷摸摸探出的小腦袋,大概是好奇她到底是如何讓成敘這種大帥哥招之即來的。
誤會似乎越來越深了。但因為他的緣故,社團低迷的士氣剛剛有了一點兒好轉,于是關莞認命地看向成敘,小聲說:“你跟我出來一下。”
成敘沒動,嘴角一勾,懶懶靠著桌沿兒跟她談條件:“那你得跟我去個地方。”
關莞不得不從。
兩人在眾目睽睽下從社團教室里出來,走出校門,走過長街。半個多小時后,關莞拖著沉重的腿,看著黑黢黢的城市角落忍不住冒出一個狹隘的想法——成敘是不是對她非但沒在第一眼就認出他,反而還作死地過去索要微信的事耿耿于懷,所以才要這么折騰她?
“我們到底要去哪里?”寒風再次擦過臉頰時,關莞終于忍不住問。
成敘扭頭打量她,猶豫了幾秒,開口時語氣似乎有些惋惜:“算了,我們回去吧。”
他一定是故意的,關莞憤憤地想。她唰地戴上羽絨服的帽子,將下巴埋進衣領,整個人縮成一團邁著急促的碎步轉身往回。臨到校門前,她忽然察覺有冷風鉆進衣領,一抬眼發現帽子被人從上邊拽了拽。
“又干嗎?”她沒好氣地問。
成敘淡淡地說:“請你看雪。”
關莞揚起頭,慢吞吞地掀掉羽絨服的帽子,這才發現,剛剛在眼角閃動的不是帽沿的毛領。
冬天的第一場雪就這樣毫無預兆地降落下來。
關莞不由得放慢了腳步,任由雪片落在身上、頭發上。又走出一段距離后,她突然靈光乍現似的狐疑地問:“你是不是知道今晚要下雪?”所以才拖著我走了這么遠的路?
其實,問出口的同時,關莞就已經暗暗在心里否定了。她認識他這么久,從來沒見過他把時間花費在這種沒意義的事情上。但意外的是,成敘聞言扭頭看向她,目光坦然道:“也不全是,以前只顧著成績,都沒有好好跟你待一起過。”
原本覺得有些無語的關莞忽然又心軟起來。
雪簌簌地落,樹梢和墻上漸漸染了一層白,關莞小聲說:“也待過的。”
她突然記起許久之前,跟成敘在一起那段時間。
一開始,他還是個冷漠的學霸,對她總是愛答不理的,會板著臉拆穿她頻繁假裝偶遇和制造各種巧合的行為,會皺著眉讓她把時間放在正經事上;會在她耍賴說要追他,說向他看齊也是正經事時,丟給她一句“無聊”。
可她也記得,她嘰嘰喳喳地跟在他身后,他雖然總是煩她,卻會在她被路邊攤吸引注意力時,回過頭等她;記得她磨磨蹭蹭,試探他會不會離開時,他最后神情不悅地拽著她的衣領將她拖走;記得她午后上課總是犯困,但她頭一垂,他便猛地伸手接住了她的下巴……
不能再想了,關莞小幅度地搖了搖頭,免得又動搖。
“你為什么想要成立‘戀愛補習社’?”成敘問。
“因為覺得所有的課程都有人教,但是談戀愛沒有,大家只能從小說、電視劇里得到經驗,卻在現實中一次次碰壁,感覺又慘又可憐。”關莞目視前方,眼中好像平添了幾分惆悵,但轉頭看向他時,又忽然變得嚴肅起來,“我以為停在這里,會在你眼里看到bulingbuling的崇拜的光。”
成敘笑了笑:“有的,是你沒看到。”
語氣敷衍,言辭也不懇切。關莞不以為然地把下巴縮回衣領里,發現他帶錯了路,但也沒多說什么。
都怪雪一直在下。
04
那晚回去后,關莞從成敘那里捕捉到了一些瑣碎的靈感,也不是因為他說了什么,而是因為他的存在總讓她記起從前的自己。
勇敢無畏,鍥而不舍。
她想了想,連夜寫出了一份以“角色扮演”為主題的活動策劃,但翌日征求社員們的意見時,遭到了無情的打擊。社員說她那種“無論做什么都沒人知道面具下的人是誰,所以也別怕被拒絕、被嘲笑”的想法太理想,也太冒險。
關莞原本就有些細節還沒想到,被她們這樣一說也遲疑起來。
被否決的潦草計劃就這樣被丟在一邊,關莞傍晚下課又想起來,不料剛推開社團教室的門,就看到成敘正彎著腰,盯著她凌亂的桌面。
“覺得怎么樣?”她隨口問。
成敘站直,過了幾秒才說:“有時候我們確實需要被人推一把才敢向前。”
關莞認同地點了點頭,附和道:“如果勇氣也能充值就好了。”
過了片刻,成敘忽然看向她,沒頭沒尾地說:“你特別好,特別可愛,特別值得。”
關莞猛地回頭,四目相對時她不由得屏住呼吸,幾秒后才反應過來,問:“什么?”
“給你充值啊。”成敘低頭笑了笑,又補充說,“充值勇氣的最好辦法就是別否定自己,可能說起來總是比較簡單,所以借助一些外力,比如角色扮演,去做一些平常不敢做的事似乎也可以。”
關莞重新拿起桌面上她那份鬼畫符一樣的活動策劃方案,看了許久后,說:“你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樣了。”
“哪里不一樣?”成敘合上剛拿起的書。
關莞眨了眨眼:“以前你都只會說這里不好,那里不行,要修改,要改進,特別打擊人。”
成敘垂眸:“我以前這么討厭?”
話倒也不能這么說,但關莞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關鍵時候,手機屏幕突然亮起,關莞一把抓起手機,發現是某社員在補習群里向她發出的求助信息:“我剛剛又在食堂遇到了暗戀的男生,有生之年啊,我都好久沒看到他了!怎么辦?嗚嗚嗚,我不敢跑過去要微信。”
關莞的回復是:“尾隨他!先跟上去再說。”
坐在她對面,看到這條消息的成敘忽然咳嗽起來,他意味深長地瞥了一眼關莞,好像知道社團為什么遲遲沒人脫單了。
關莞臉一紅,恍然才想起他也在群里。她忽然想起前些天聽社員說起的八卦,于是遲疑地問:“聽說你之所以要來補習,是因為有人吐槽你本人和外表看起來落差太大?”
成敘神色茫然了片刻,但很快反應過來,說:“可能她覺得我平常比較無聊。”
竟然是真的?關莞“嘖嘖”兩聲,看著他那張好看的臉,努力藏起幸災樂禍的心態,但開口時誠實的語氣又似乎露了陷兒:“同學,你要學會利用自己的長處。”
“比如?”
“沒有人能一直對著你這張臉無動于衷。”她好像在真誠地提出建議。
成敘動作一滯,片刻后冷漠地“哦”了一聲,再沒言語。
冬日天色暗得極快,連同日子都變短了許多似的。
大概是聽從了她的建議,之后一連數日,關莞都沒有再見過成敘。去社團接連撲空后,她望著手里寫得滿滿當當、條理分明的活動策劃,忽然不知道要跟誰分享才好。之后,她無意間從社員口中聽到成敘的名字,感覺像霧里看花似的,也是那時候,她才忽然意識到,他并不會一直在這里,也有可能不再回來。
心好像被無形的手拿捏住,讓她不由自主地慌亂起來。
“你在哪里?我……”
未講完的話出現在對話框中,僅兩秒又被撤回,關莞猛地記起了他加入社團的目的。
成敘在眼前打轉的時候,無論她怎么提醒自己,偶爾還是會覺得他們仍在念高中,好像她每天除了惦記未完成的功課,就是惦記他,但如今回頭再看,分明早已經換了天地。
05
起初,關莞并沒有意識到她在重蹈覆轍。
她發誓,她只是出于好奇,想知道成敘會被什么樣的人吸引,就趁偶遇時多看了他兩眼,但漸漸的,居然會鬼使神差地想要知道更多。于是后來,她走校園里會下意識地四處張望,直到在人群中捕捉到他的身影才會安心走路。
三番幾次之后,關莞發現,成敘偶爾會出現在一些讓她意想不到的地方,比如排長隊的奶茶店、粉色的甜品鋪,以及亮閃閃的飾品店里。她剛開始沒在意,直到她偶然撞見他走進了校外的花店。
“他去哪兒干嗎?”這個念頭一閃過,她頓時明白過來。難怪她會覺得他這種行徑眼熟,他在按照《戀愛補習手冊》里說的那樣,追求喜歡的人。
如今他似乎終于有了耐心,知道了怎么哄人,也舍得花時間為對方制造驚喜。
關莞隔著透明櫥窗看了一會兒,無法具體形容那一刻的情緒,是心酸大于難過,還是沮喪和遺憾比較多。
這些時日,她清晰地感覺自己的情緒一點點兒地變得不受控,她經歷過,所以當然知道緣由——那些一直被她小心翼翼關起來的感情,正在嘗試著再次沖出來主宰她的言行。
其實,何止審美標準,從頭到尾,她連喜歡的人都沒有變過。可惜“戀愛補習社”的社長是她自己,不然關于戀愛,她有整整五百問,也希望有人能夠幫她解答。
趁還沒露餡兒,關莞克制地減少了活動范圍。
但不知是心理作祟,還是天意弄人,她越想回避,居然越頻繁地遇見成敘,簡直見了鬼。
某次課間,她剛走出教室,抬眼就看到他和一個女生站在走廊外的梧桐樹下。女生微微側著身,長卷發垂在腰間,看起來明艷又大氣。
關莞漠然地向前走,臨到樓道轉角,沒忍住又轉頭看了兩眼。
她沒留意四周,沒聽到身后有社員喊了她幾聲。那社員發現她心不在焉,抱著替社長護食兒的念頭,大聲喊了成敘的名字。
關莞聞聲,錯愕地回過頭,看到社員一臉邀功的模樣,又連忙看了看成敘。四目相對,她擺了擺手試圖撇清關系,可惜沒來得及澄清就被邁著長腿走來的成敘攔住了。
“你找我?”他問。
關莞迅速地搖搖頭,指著早就逃之夭夭的社員說:“沒有,是她們。”頓了頓,她又突然想起來似的,問,“社團的活動策劃好了,時間定在下周日,你要來參加嗎?”
“我還不確定。”成敘欲言又止,剛準備解釋就被關莞打斷了。
她倉促地問:“你是不是還在追你之前喜歡的那個人?”
“是。”成敘的聲音沒有一絲猶豫。
果然。關莞心里一面空蕩蕩地漏著風,一面信心十足似的說:“我教你啊。”
“尾隨、刷存在感、買好吃的,”成敘不以為然地笑了笑,“你還有什么招數是我不知道的?”
關莞不服氣地伸出手來數:“撒嬌賣萌、威逼利誘……”
成敘一手壓住她還要豎起的第三根手指:“我覺得這些都不太管用。”
“都?不管用?”關莞不可置信地問,這可是她辛苦總結出來的。
成敘點點頭,從善如流道:“是啊,我都試過了。”
短暫的沉默里,微風倏地吹過,樹影晃啊晃,落下滿地斑駁。
“……那你要不要放棄算了?”
“可是,你有沒有發現我在追你?”
兩句話同時響起,兩個人同時愣住。
“你還要追我?!”關莞忍不住率先發問。
成敘皺著眉反問:“你說讓我放棄是認真的?”
“不是,我不知道,但是……”關莞語無倫次,片刻后忽然想到了什么,臉色兀自一沉,冷聲指控,“你現在是這樣的人嗎?仗著自己好看為所欲為?!”
“人渣!”
蕭蕭冷風中,告白被拒又被罵的成敘看著她倉皇逃竄的背影,無比茫然地想,他是做了什么十惡不赦的事情嗎?
06
逃走的第一個小時,關莞越想越氣,恨不得回頭踹他一腳,再回到從前,跟年少的自己說一聲“別瞎了眼”。
第四個小時,她慢慢冷靜下來,隱隱覺得好像有什么不太對。她喜歡的少年真的會變成這么討厭的人嗎?
第七個小時,關莞輾轉反側,忍不住想為他開脫,比如,他可能沒說清楚,可能有什么別的原因,也可能她誤會了他的意思。
下次見到問問他好了。睡覺之前,關莞是這么想的。
但意外的是,那晚睡夢里,她夢到了以前的場景。夢到她屢戰屢敗,最后終于讓成敘答應周末跟她出來;夢到她翻遍衣柜,精心扎了頭發,站在五月的微風里等他;也夢到她雀躍地跟在他身后,末了抬頭一看,卻發現眼前是省圖書館。
她等了許久,也幻想了許久的甜甜的約會依舊沒有發生。但在夢里,她不像當年一樣敢怒不敢言,而是嘴巴一撇,直接哭出了聲。
不知道是誰的鬧鐘突然響起來,關莞抽抽噎噎地醒來,窗外天光大亮,她失神地望了天花板許久,直到自以為已經鼓足的勇氣,像空氣里的灰塵,被微風輕輕一吹,全都散掉。
她沒有去找成敘。
倒是第一節課課間,在走廊看到了像是在等她的成敘。她停在原地,他像有所感應似的,抬頭看到她的一瞬間,大步走了過來。
她上課的教室在走廊盡頭,因為時間還早,過往的人并不算多。
成敘站在她面前,打量了許久后,忽然問:“你當時為什么要跟我分手?”
關莞漠然地重復她以前說過的答案:“因為不喜歡了。”
可是這一次,面前的少年沒有憤憤地轉身離開,而是看了她許久后,語氣篤定道:“你說謊。”
見她沉默不語,他靠近一步:“之前我想過很多原因,或許你覺得跟我待在一塊太無聊,又或是一時興起,有了新的目標,但最近我發現我錯了。”
停頓片刻,他再次開口:“還喜歡我嗎?”
心里陡然生出疑惑,關莞仰起頭,孤注一擲地問:“你說要追的那個人是誰?”
成敘皺眉看著她,覺得她這副似委屈,似失望,卻又透著一絲倔強的表情有些熟悉,起碼在過往的時光里,他應該不止一次見過。
究竟是什么時候呢?他忍不住想。
是一開始,她總湊過來,突兀塞給他一袋零食,或是打著問數學題的幌子,把目光放在他臉上,他覺得有些煩,想躲開卻又被她抓包的時候嗎?
或者,是他無奈地抱著要解決麻煩一樣的態度任由她靠近,卻忘了是哪一次,看到她想翹課出去,猛地喊了一聲她的名字,她回頭,一看到他就笑著蹦蹦跶跶地跑過來,而他故意板起臉,讓她去聽課的時候?
又或者,是她期末成績沒達到預期,他一通分析加對比,抓著她補習,回頭才想起說好的周末要陪她一起出去的時候?
……
他沒想出來是在哪一刻見過她這副表情,卻發現在過往的時光里,他看似可惡又冷漠,面對她,卻總是束手無策。
“是你。”他坦誠地說。
關莞板起臉,想把那句“你說謊”還給他。她明明見過他照搬《戀愛補習手冊》里寫的方法,見過他跟別的女生一起,但又莫名想起自重逢后他偶爾奇怪的舉動,比如,帶她看雪,她覺得詭異卻又頻繁的偶遇,以及最開始,他的突然出現。
心頭的狐疑越擴越大,于是關莞直白地問:“上次跟你一起的女生……”
“是我表姐,在這里教書。”
這樣啊。可她的語氣依舊有些不確定:“可我的成績還是很一般啊。”
成敘無奈地笑出聲,末了嘆一口氣,說:“以前總逼著你看書是我不對,是我想跟你念同一所學校,所以給了你許多壓力,但我并沒有因此否定你。”
是這樣嗎?關莞記得,他們的圖書館約會被同學撞見,后來她總聽到同學說,他是因為不喜歡才想改變她。畢竟跟他比起來,她那么普通。兩人意見不同時,若換作別的情侶,女生撒個嬌就好,可她根本拿他沒轍。聽得多了,她也開始覺得,他并不看重她。
某一次,她考試沒考好,他訓她,說這個題型講了許多次,班里的某某某都記住了,為什么她還是會寫錯。她原本就在怪自己不爭氣,聞言突然覺得又委屈又生氣。“她還不如某某某,憑什么跟他在一起”這句話,她從很多人口中聽過,如今他也這樣說,她那點兒稀薄的底氣一下子全都消失了。
之后沒過兩天,她就說了分手。他氣呼呼地大步離開的那一刻,她才有了他好像也不是一點兒都不在乎她的感覺。但她已不復當初,再沒有了大大咧咧不顧人言,只一心想跟在他身后的勇氣。雖然她暗暗決定,等有了成就,等變得足夠優秀,再厚著臉皮去找他,但那一日遲遲沒有到來,她也就遲遲沒敢再出現在他面前。
見她始終沉默,成敘轉了轉眼睛,循循善誘道:“關社長,你想不想知道《戀愛補習手冊》的方法是否真的管用?要不要跟我驗證一下?”
關社長低頭想了想。她并非膽小的人,只是在他面前總是沒什么底氣,但也許她還可以再試一次。
于是,關社長歪著頭,問:“第一步是什么來著?我忘記了。”
(編輯:白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