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蘭本《急就篇》與傳世章草的異同

摘要：史游的《急就篇》是西漢元帝時為學童編的一部字書，盛行在魏晉南北朝時期，這部用章草書體書寫的傳世佳作在史書中也有記載。上世紀二十年代，在樓蘭地區(qū)的考古發(fā)掘中，新出土了一份《急就篇》。根據(jù)考古研究發(fā)現(xiàn)是魏晉南北朝時期的墨跡，是現(xiàn)存最早的《急就篇》章草墨跡版本，字法嚴謹，古拙天真，與傳世的章草作品殊為不同。本文將其與傳世的章草作品進行比較，來說明其傳承意義。

關(guān)鍵詞：《急就篇》;樓蘭本;傳世章草

以章草和隸書筆意的楷書字體書寫完成的樓蘭本《急就篇》，與其他以章草或楷書書法寫的《急就篇》不同，例如《急就篇》松江本、《急就篇》玉煙堂本、趙孟頫臨《急就章》、鄧文原《急就章》、宋克《急就章》等，這體現(xiàn)了新出土版本和傳世版本的一個不同點。另外，樓蘭本《急就篇》和傳世版本的不同點首先在于書寫的字體不同，之前出土文書敦煌遺書殘紙、木觚木簡、洛陽磚等，《急就篇》的書寫文字大都是使用隸書、有隸書筆意的楷書或章草所書寫。秦統(tǒng)一后，也統(tǒng)一了文字，所有的《急就篇》書寫都是用章草書體書寫的。

“漢元帝時史游作《急就章》，解散隸體，兼書之，漢俗簡惰，漸以行之是也。此乃存字之梗概，損隸之規(guī)矩，縱任奔逸，赴連急就，因草創(chuàng)之義，謂之草書?！碧茝垜循彽摹稌鴶唷肪砩嫌写擞涊d。

一、背景

史游《急就章》的字書是“以草正草”，意思就是“草書法則”，簡而言之就是“草法”。由于文獻研究的片面性和考古實證的缺乏，長期以來使得《急就章》書體的爭論不絕，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一是對《蒼頡》正字的誤讀;二是對“解散隸體”的時空錯位;三是對《急就章》“篇”“章”異說;四是對顏師古《急就篇注》的訛誤以及出土漢人《急就章》實物均為隸書。由古隸演變而來的章草，在西漢元帝、成帝統(tǒng)治期間成熟。考古發(fā)現(xiàn)：史游以章草作《急就章》可能就是在元帝時期?，F(xiàn)存的松江本與西漢簡牘章草的字法，筆法不盡相同;而與東漢以后的章草筆法略有不同，是由于《急就章》為古隸章草，東漢以來已變?yōu)榻耠`。由章草的典型筆法“波磔”中可以看到，《急就章》為隸書趨勢，東漢章草為楷法。從而證實史游所作的《急就章》為西漢之物的可能性。

粵維漢黃門令史游創(chuàng)為急就章草法，流傳至于吳晉，有鐘繇、皇象、衛(wèi)夫人、王羲之及索靖等諸家之書，而元魏有崔浩者，亦以能寫急就，有聲于世。顧自唐顏師古之急就篇注出，而魏晉諸家章草之書悉廢，此固由顏監(jiān)舍章而存正，而世之言急就者，始于蒙求，以至成學之士亦只惟其文，不惟其書，此一失也。又顏氏注所錄急就正文，與松江石刻皇象章書對勘，即此章正二本，時有筆跡異同，及互為疑似牽混之處。可見顏監(jiān)不但不存章法，而釋正亦且不依當日章草由隸書省變之原體，致使后人之校錄急就者，以隸草之筆法，不能與正書之筆畫相同，遂多構(gòu)別體俗書，或則易假字為本字以迄譯之。

二、樓蘭本《急就篇》與傳世《急就篇》章草對比

可以說，松江本是傳世的章草《急就篇》版本中最早的，根據(jù)松江本還翻刻、書寫有玉煙堂本刻本、趙孟頫本、鄧文原本、宋克本等，這些版本大多數(shù)是從松江本中產(chǎn)生，或者以松江本為基礎增減變化而來，所以，從這一方面來說，松江本體現(xiàn)了傳世《急就篇》在章草方面的主要價值。松江本名字的由來是因為碑石存于松江府學，是刻本?；氏蟪錾谌龂鴷r代較晚于章草通行的漢代，也是那個時候書寫的松江本《急就篇》，但皇象的章草書法造詣極高，比起漢人，不遑多讓?！稌鴶唷芬灿杏涊d：

“象官至侍中，工章草，師于杜度。右軍隸書萬字皆別，休明章草萬字皆同，各造其極?！?/p>

章草這一書體至少在漢代章帝時期形成了定式的寫法，而在樓蘭本《急就篇》的章草書部分和松江本《急就章》在很多方面差異較大，例如用筆、字勢、結(jié)構(gòu)、章法等。更不要說到了更晚的趙孟頫、鄧文原、宋克等的墨跡本中，那就差異更大了?？傮w來看，趙孟頫等后世的書家已經(jīng)看不到漢代的章草作品，依賴于松江本，草書書法上融入了許多現(xiàn)今草書的運用簡寫、省并的處理方法，從而與對應的今草書寫規(guī)范更接近。

樓蘭本《急就篇》中，“與”字的寫法和傳世的《急就篇》中的寫法不同，與樓蘭本《急就篇》相同的寫法可以在馬圈灣漢簡中看到，之后的法帖諸如《豹奴帖》，《智永千字文》中也沿襲這樣的寫法。而在沿襲了松江本寫法的趙孟頫本、鄧文原本、宋克本中，“與”的草法有差異，由此可見，樓蘭本的寫法是準確的章草寫法，是更高古的草法書寫法則。從具體的寫法來看，樓蘭本的書寫是以藏鋒入紙，連續(xù)的幾個曲線使轉(zhuǎn)完成字形，但在松江本以后的作品中“與”的寫法入紙都有明顯的提按，線條之間通過提按和分段進行連帶，這種寫法與今草的要求更相接近。

“諸”字進行了常見的筆畫簡省，在章草、今草的草法簡省方式中，言字旁與日字結(jié)構(gòu)都有特定的簡省方式，樓蘭本《急就篇》中言字旁簡寫為一條帶有向右上方連帶部分的豎線，日字結(jié)構(gòu)簡寫為弧線。松江本寫日字結(jié)構(gòu)的簡寫方式為連寫的兩個點畫，這是常見的兩種日字結(jié)構(gòu)減省草法。

“物”字寫法在樓蘭本《急就篇》中草法沒有簡寫，與隸書、楷書的寫法相近，左半結(jié)構(gòu)是清晰的牛字旁，右半邊主要結(jié)構(gòu)寫為勿。松江本的寫法中，左半的牛字形成了完整的連帶，右半勿字結(jié)構(gòu)順應左半牛字的提畫連帶簡寫，第三筆、第四筆撇畫進行簡寫，今草中的常見寫法也是這個處理辦法。在今草中，右半部分都做出了簡寫，其中最為有代表性的作品就是王羲之、智永、孫過庭的草書，另外，趙孟頫在其他書帖中也存在簡寫的寫法。這說明樓蘭本《急就篇》與趙孟頫本、鄧文原本以及宋克本也有相同之處，可以猜測書法家在進行章草書寫時，可能為了迎合當時的意境，沒有刻意地將一些字的寫法經(jīng)過太多的減省處理。

“加”字經(jīng)過草法減省后，字的寫法與隸書、楷書寫法區(qū)別較大，樓蘭本《急就篇》中，左半邊的力字和右邊的口字基本保持了隸書的形態(tài)。而傳世《急就篇》書寫減省許多，口字部分直接是連寫的兩點替代，力字部分也省寫為長的弧線。在筆畫線條的書寫中，傳世《急就篇》版本筆鋒尖落露鋒入紙，提按變化清晰。

將樓蘭本《急就篇》與傳世《急就篇》進行比較，一方面，“與”“諸”“物”“加”這四個字出土本和傳世版本草法是有區(qū)別的，對這四個字進行草法分析，可以看出草法的減省方法不同;另一方面，對比使轉(zhuǎn)筆法的運用，傳世版本《急就篇》點畫書寫方式里面已經(jīng)有較多提按的寫法，與樓蘭本《急就篇》多運用曲線、直線的使轉(zhuǎn)筆法大有不同。由此可知，樓蘭本《急就篇》是更為準確的章草寫法，而傳世的《急就篇》受到今草、楷書筆法的影響。

三、樓蘭本《急就篇》與刻本章草書法對比

由于章草通行的時期較短，故而章草作品存世較少，常見的大多都是唐宋年間的刻帖，包括衛(wèi)瓘《頓首州民帖》、索靖的《月儀帖》《七月帖》等，而陸機的《平復帖》、隋人書索靖《出師頌》，也是比較罕見的存世較好的墨跡本。

章草的筆法以“使轉(zhuǎn)”為要，索靖的《月儀帖》《七月帖》都是使用這種筆法?！熬恪薄皶薄按蟆钡茸质且灾本€落筆，然后形成曲線的造型，都是旋毫不斷地使轉(zhuǎn)用筆所書寫的。但也有與傳統(tǒng)《急就篇》章草寫法不同，“大”字的倒數(shù)一筆為點，而在章草或者叫《急就篇》寫法名稱中，應該叫作波磔寫法，說明部分筆畫或文字受到后世的寫法影響，與《急就篇》產(chǎn)生了差異，索靖的這兩個刻本都是千年后的人們翻刻的，原跡已經(jīng)遺失。

再比如，衛(wèi)瓘的《頓首州民帖》中常見一種反捺的寫法，這也與章草的波磔寫法不同。形成了向下的縱勢，這是與《急就篇》章草的波磔橫勢取法不同的，向下的縱勢是為了與下一字的寫法相連帶，打破了傳統(tǒng)章草“字字獨立”的寫法。史書上記載衛(wèi)瓘學習張芝的草法，又加入自己的寫法，表現(xiàn)出“流便”“妍媚”的特點。

四、樓蘭本《急就篇》對章草的傳承

魏晉南北朝時期，關(guān)于西北地區(qū)的書法史一說為中原書法的余續(xù)，當時的西北居民與中原交往密切，以交通要道敦煌一地為例，張芝、索靖等都是敦煌人，擔任過戊己校尉長史的索靖，在西北居住過，這些書法家既是敦煌書法家中的典范，也對當?shù)氐臅L有很大影響力，樓蘭本《急就篇》是入學者的練習之作，由此可見，當時書法藝術(shù)應該是非常盛行和普及的，樓蘭本《急就篇》也可為西北地區(qū)章草的代表作品。

通過在以上具體的草法、筆法以及字勢的各種對比，可以看出由于時代的改變，章草的書寫方式有所不同。從時間演進的角度來看，樓蘭本《急就篇》的書寫是目前已知的最早版本，而后松江本是比較晚的，最后才是元明諸家根據(jù)松江本書寫的墨跡。所以，元明諸家的墨跡本與松江本是一脈相承的，它們章草的字形、草法、筆法也都很相近，這也說明至少在唐代之后章草書寫受到楷書、今草的影響很大，字法上、筆法上都有很大變化，在其中筆法上有了諸多的提、按、頓、挫的寫法，與漢代的書寫有了一定差別。

除了書法藝術(shù)上的傳承價值，樓蘭本《急就篇》還符合用兩種書體書寫的字書書寫傳統(tǒng)。字書的作用是正字，用當時社會通行的書體書寫把標準的文字推行開來，章草通行的時代是漢到南北朝之間，這一時代同時孕育出了楷書、隸書。所以，出現(xiàn)了多種文字的書寫字體并存的情況，樓蘭本《急就篇》對應中原地區(qū)的文化環(huán)境，而篆書、隸書包括楷書、章草都已經(jīng)通行開來，甚至由于場合、應用器物等條件的不同，產(chǎn)生了不同的字體需求。例如：用古文、隸書、篆書三種書體并列書寫的《正始石經(jīng)》，就是現(xiàn)存于世的曹魏正始二年刊刻。到后來，以楷書、今草兩種書體書寫并廣泛傳播的字書《千字文》，是唐代書法家智永所書的，用楷書、篆書兩種書體書寫的《汴學石經(jīng)》，是宋代刊刻的，多種字體書寫的方法可以滿足不同書寫者學習書法的需求。另外，當時政府頒布的字書也為書寫者提供了學習的材料，這樣格式的字書書寫也流傳到松江本《急就章》，字書的一脈相承由此可見一斑。

參考文獻：

[1]崔爾平，編.歷代書法論文選[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79.

[2]崔爾平，編.歷代書法論文選續(xù)編[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79.

[3]李永忠.草書流變研究[D].首都師范大學，2003.

[4]劉偉杰.《急就篇》研究[D].山東大學，2007.

（作者簡介：郭巖，男，碩士研究生，四川文理學院，助教，研究方向：書法）

（責任編輯 劉冬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