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印帝國的血淚權游

蘇琦

《王公之淚：印度的兵變、金錢與婚姻》

作者：[英]斐迪南·芒特

譯者：陸大鵬 劉曉暉

出版社：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

出版時間：2021年4月

定價：168元

英印當局面對1857年印度大起義的遍地烽火，何以挽救自己岌岌可危的統治？在這飽含血與淚的帝國權力游戲中，蘊藏著大英帝國在印度的統治密碼：其權力來源、觀念資源、統治基礎，因何屢屢制勝，而如何為自己最終的敗局埋下了伏筆，在這一過程中又如何給印度留下了錯綜復雜的遺產，令其遺緒至今回蕩在印度的現實政治中。

1857年的印度并不是一個統一的國度，在這片廣袤的土地上有著各種各樣大小不一的政治實體。即使在莫臥兒王朝的鼎盛時期，南亞次大陸也沒有迎來真正意義上的統一，而正是邁索爾邦國的反叛、馬拉地人的崛起和來自波斯與阿富汗勢力的不斷襲擾，令莫臥兒帝國漸趨衰落，才為東印度公司的趁虛而入提供了機會。

面對四分五裂的南亞次大陸，英印當局從容不迫地將包括法國殖民者在內的反對勢力各個擊破，進而建立起一個復雜的統治體系，從直接統治，到扶植代理人成立傀儡政權，到維系合作態度較好的既有土邦勢力，不一而足。《王公之淚》里充斥的這種合縱連橫的劇目，可以讓人們充分領略這一時期英國在印度殖民統治的詭譎之局。

這種分而治之的局面，后來自然令英印當局屢屢陷入四處滅火疲于應付的尷尬被動局面，但確實也使得印度大起義難以形成真正意義上的領導核心，從而難以真正撼動英國在印度的統治根基。

印度大起義的爆發，表面上源于東印度公司的印度傭兵集團對自身長期遭遇不公待遇的不滿及反抗，疊加利益受損的社會各階層的一呼而起。但其更深層次的根源則是英印統治范式的嬗變，導致既有的權力格局與運作模式難以為繼。以“進步”和“改良”為己任的新生代英印統治精英們，要么想顛覆既有的土邦王公代理統治模式，擴大英印當局的直接統治區域，要么想繞過已然是傀儡的王公貴族及柴明達爾地主兼收稅人階層，直接面對農民大眾推進各種現代化事業，結果在這一進程中得罪了所有的既得利益階層：普通民眾覺得稅負反而加深，被進一步架空的王公貴族舊恨未消又加新愁，他們和不甘于被邊緣化的柴明達爾集團迅速結成了某種意義上的利益共同體，就等著傭兵集團發出合適的信號。

然而，這更多是一個不滿者的聯盟，他們在憤怒的號叫聲中發動大規模抗戰之時，更長于屠戮與焚燒破壞，而拙于建立穩定的新秩序。無論是普通的士兵和民眾，還是被裹挾的王公貴族，都提不出現代化的替代性愿景，一場大規模起義，更多淪為一種想回歸前現代鄉愁而不得的絕望的爆發。

相形之下，英印當局更為諳熟現代化戰爭的組織和動員，而且他們也不是作為一個孤立的統治集團在戰斗，身邊有著大批的印度本土歸附者與依附者，比如錫克教徒、馬拉地人和廓爾喀人等等。此外，英國人也有著自身深信不疑并奉之為圭臬的觀念資源，除了所謂的種族帝國主義意識形態之外，不少人確實懷抱著以給當地人帶來“進步”與“改良”為歸依的自由帝國主義理念，這種傳教徒版的使命感，在外人及后人看來自然大可歸之于偽善，但在當時也確實不失為一種沛然莫之能御的觀念驅動力。

在《王公之淚》一書里，構成英印統治集團的各個家族，面對不利的自然與社會環境時所展現出來的堅忍與堅韌，給人留下了深刻印象。雖然對于具體的統治手段比如對當地王公的態度有所區別，但他們作為一個整體對于英國在印度的“天命”，則有著高度的共識。而身處其間的男男女女們所結成的血緣、親情與社會網絡及其與英國母邦千絲萬縷的聯系，則為彼此提供了強大而豐裕的精神與物質層面的加持。

不過，印度大起義及其血腥過程，也令英印統治精英們陷入了深深的分裂。表面上的團結一致之下，到底該更多依靠代理統治模式實現低成本的無為而治，還是更大程度上培育以當地人為治理主體的自治統治模式，其間的博弈與張力一直持續到大英帝國撤出印度而未休。

由此也給印度留下一個斑駁陸離的遺產，前者的半拉子現代化工程導致印度獨立之際依然土邦林立種姓分隔，后者則為印度留下了一個勉力維系世界上最大規模民主政體的文官體系。時至今日，印度在某種程度上依然在與《王公之淚》所描摹的那個時代的遺產進行博弈，現代化的進程仍未竟全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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