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茹茹
內容摘要:隨著生態環境問題的日益凸顯以及生態學理論的日益完善,生態話題越來越成為文學創作和研究的新內容。雖然國內外有關生態文學研究的專著和專業論文數量頗為豐富,但是聚焦十七年小說生態話題的專門性研究相對不足,甚至有學者論斷中國的生態文學起源于上世紀八十年代,而刻意回避了十七年文學中的生態書寫。本文嘗試從人與自然和人與人兩個角度出發把握十七年小說中的生態書寫,重點闡釋這一時期小說在人與自然關系方面始終貫穿著沖突與和諧的朦朧表達以及在人與人關系方面始終清晰地探究人情與人性的矛盾表達。
關鍵詞:十七年小說 生態書寫 人與自然 人與人
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意識到人與自然的畸形關系已經威脅到了人類的生存環境,人們生活質量在提高的同時,相反自然環境受到嚴重的挑戰,如瘟疫、病毒、泥石流、大氣污染、地震等自然災害頻頻爆發。生態問題在21世紀引起了社會各界高度的注意,尤其是在文藝界,評論家和作家將他們的目光聚焦在生態話題研究方面,并且取得了豐碩的成果。十七年小說作為新時期小說重要的借鑒資源,其中也有不乏關于生態話題的內容表達。
一.人與自然:尋找沖突與和諧的朦朧表達
人與自然的關系一直被創作者重視,歷代文人騷客的詩詞歌賦皆有所涉及。人與自然的關系最理想的狀態莫過于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這種關系因敘事主體的不同而形成不同的表達模式,如王宇:“精神與技術的完勝——對抗/征服關系中的人與自然”,這是他對十七年文學中人與自然關系的闡釋,其中主要談到人凌駕于自然之上,利用自然,主要強調人的主體作用。這種觀點是目前學界相對認可的觀點,但是由于作者過分強調人的力量,反而忽視了自然的反作用,對人與自然關系的認識具有一定的局限。
1.人畜關系:相互依靠飽含溫情
我國是傳統的農業大國,歷來的國家大政方針都比較重視農業的發展,當然十七年文學時期也不例外,國家對農村建設投入了大量的精力。正是出于這樣的大背景,當時文藝創作緊跟時代大潮,將農村建設融入自己的作品中,創作出屬于時代的作品,其中最耐人尋味的是人畜關系。
之前的作品很少關注牲畜,更不會將它與人聯系。牲畜只是生產勞動的工具,沒有人關注它的命運和境遇。但十七年小說中的農業合作化小說中普遍涉及到人畜關系的描寫,如《創業史》《水向東流》《山鄉巨變》等作品。在柳青《創業史》中:“吃吧!吃吧!你在咱家只吃這一頓啰。”“吃飽不想家”“你這就要走啰,一早一晚,我到飼養社來看你。”[1]這是梁三老漢在送白馬去合作社之前的一段獨白,他舍不得白馬離開,將其視為自己的家人,一直用心照顧,拼命護其周全。我們不能用傳統的利用與被利用的關系去理解人畜之間這種類似于人與人之間的情感表達,而應嘗試去理解這種特殊的情感存在。
十七年小說中人畜關系的描寫中除了人對牲畜行為上的愛護,還有一些作家注意到牲畜對人情感上的更深層的意義。比如李滿天《水向東流》:“半夜三更,我就抱著牲口的腦袋淌眼淚,和它們訴說”,[2]這是秦趁心在受了委屈之后無人傾訴,只能將自己的委屈向自家家畜講述。足可見,牲畜的存在除了進田勞作,還有安慰人心、撫慰心靈的作用。還有浩然《艷陽天》中飼養員馬老四在自己受傷的情況下想的還是合作社里的牲口,《飼養員趙大叔》更是視騾子為自己的孩子,本來打算去看兒子,結果因不放心社里牲口,著急趕回來。在這些人眼中,把牲畜看得比自己的家人還要重要,即使為它們付出生命都未嘗不可。但也有作品中對人畜關系的書寫依舊延續了傳統寫作觀念:牲畜是提高生產力的重要動力,人利用它們進行重要的生產活動,如《暴風驟雨》中分馬的過程,郭全海和老田太太都想要沙栗兒馬,他們看重牲畜帶來的勞動價值,人畜關系僅僅停留在利用與被利用的層面上。這種矛盾的人畜關系與農民的小農意識是分不開,牲畜的存在就是為了提高生產效率,增加他們的收益。因此,在十七年小說中作家對人畜關系的處理相對復雜。
在機械化時代未到來之前,牲畜是農業生產活動的唯一幫手,它們代替了機械工具,在提高生產效率上發揮著重要作用。因此,人畜之間的利用與被利用關系是毋庸置疑的,但是這其中人對牲畜的關心與照顧,使這種關系得到了極大的改善和諒解,同時打破傳統意義上牲畜是人的附庸者的概念,也淺顯地傳達出人畜和諧相處的理念。
2.人地關系:相互斗爭緊跟時代
新中國的成立經歷了漫長的革命斗爭,由落后的舊中國向新民主主義國家過渡的過程中,中國共產黨極其重視土地問題、土地政策,關心農民的溫飽問題。在解決這些問題的過程中,人地問題被擺在關鍵的位置。
作家以其敏銳的觀察力,發現了人與土地之間存在著某種矛盾的關系,在其作品中也真實而全面的再現,如《紅旗譜》、《鍛煉鍛煉》、《艷陽天》等。梁斌《紅旗譜》中寫道:“河神廟前后四十八畝廟產,自從你當上堤董,憑仗刀筆行事,變成你馮氏的祖產。馮蘭池呀馮蘭池!今天咱姓朱的要跟你要算清老賬,要是算不清楚,我叫你活不下去,”[3]這是朱老鞏回應馮蘭池索要土地的場景,在這一段描寫中,土地的所有權為他人非法所得,農民連耕作的權利都被剝奪。對農民來說,土地所得是他們唯一的經濟來源和指望,人通過耕種土地,獲得糧食。然而在這個特殊的年代,土地并非農民所有,而被地方鄉紳所有。那么如何幫助農民獲得土地成為革命爆發的重要原因,在農民獲得土地的過程中,革命和斗爭成為主要手段,如《暴風驟雨》中“三斗韓老六”,黨組織成員通過批斗地主韓老六來獲得土地的合法性,最后將土地分給農民來捍衛新生的政權。
十七年小說在處理人地關系時,往往會與當時的革命進程相關,《暴風驟雨》則寫的是土改發生前后的故事,這一時期人地的矛盾關系被人與地主的矛盾關系代替,人們通過武裝暴力革命從地主的手中奪回土地,從而使國家獲得土地所有權。在這段歷史講述中,農民與地主作為兩個對立面,人地關系依舊停留在斗爭——翻身的思維邏輯階段,沒有突出40年代農村題材小說的寫作重圍,而是延續了革命歷史題材的講述模式。
而在《創業史》中講述的則是農業互助組向農業合作社過渡時期的故事,這一時期的人地關系主要集中在土地如何分配的問題上。在作品中對農民的身份進行了劃分:富農、中農、貧農,農民與農民之間的利益分配問題成為這一階段人地關系的關鍵。作家隱約講述到了土地的劃分和分配的不公平的問題,淺顯的涉及到人地矛盾關系的影響。對于“入不入社”的問題,貧民與富農之間的態度大有區別,如果入社,富農得到的現有利益會被剝奪,而與貧民公平分配;如果不入社,就享受不到農業合作社集體勞動,集體致富的好處。在這種矛盾的書寫中強調了人對土地的復雜情感,既希望擁有土地,又害怕擁有過多的土地。因此,作家對人地關系的闡釋進一步展示了社會主義新農村的想象,打破了人對土地的過分依賴的現象。
“十七年小說”重點強調了文學反映社會現實的方面,導致這一時期文學的政治意義大于它的藝術意義,進而表現人地關系的偏重點大多集中在人對土地的利用,人對土地的爭奪與農民擁有土地的合法性的描寫等方面,反而忽視了土地被人過分利用之后造成惡劣后果的描寫。
二.人與人:探究人情與人性的矛盾話題
十七年小說往往被打上時代的烙印,會出現人物形象與時代“共名”的情況,進而將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作簡單化處理,使作品缺乏創造力。但十七年小說在特殊的時代背景中,也為我們塑造出許多膾炙人口的人物形象,比如果敢堅毅的梁生寶、一心為公的劉雨生、足智多謀的少劍秋等。作家在塑造人物過程中,尤其關注人與人關系的處理,在這其中也會融入作者獨特的思考,并不是對人物進行簡單的道德是非評價,而是在人情和人性的方面深入闡釋,如《三里灣》中眾多人物沒有大奸大惡之人,即使人與人之間有矛盾,但是在鄉村充滿人情倫理的社會中,他們會相互理解、包容,從而為他們營造了一個與現代利益社會背道而馳的充滿溫情的鄉村社會氛圍。
1.成功者與失敗者:掙扎中拼命奮斗
新中國成立初期,農民作為社會個體的存在,如何實現人生價值成為這一代人的共同追求,他們的訴求在社會前進的道路上備受考驗。他們面對一個剛剛新生的政權,往往會受到新潮思想、現代價值體系和進步生產方式的沖擊,雖然新社會代替舊社會,可是農民內心深處的傳統生存觀念與時代變遷進程之間的落差會成為他們尋找出路的重要癥結。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是《創業史》中農民奮斗記。
嚴家炎評價說:“《創業史》的成就,最突出地表現在梁三老漢形象的塑造上”。[4]梁三老漢作為最具代表性的傳統式農民,他身上秉持著老農民身上的實干精神,想依靠自身的踏實勤勞創立一份家業,贏得別人的尊重,從而實現自身價值。他堅持走個體致富的道路,與兒子梁生寶的致富理念恰恰相反,因此他經常與兒子發生爭吵。在農業集體化大潮中,梁三老漢的人生觀受到了嚴重的質疑,他想通過勞動實現人生理想,卻離夢想越來越遠;想讓兒子順從自己的意愿,卻無能為力;想讓村里人都尊重他,卻換來大家的譏諷。
在閱讀《創業史》的過程中,可以發現“蛤蟆灘”三大能人的創業軌跡與梁三老漢的奮斗方式完全不同。總的來說,他們奮斗的終極目標都是贏得社會認可、實現人生價值,但是他們追求的方式不同,如梁三老漢一生勤勤懇懇、任勞任怨、堅守固有原則;郭世富前期與梁三老漢一樣,通過勤勞致富,后由于經營有道,實現了個體發家致富的目標,由窮人變成富人;郭振山出身貧苦,后積極參加革命活動,擁有政治權利,依靠仕途贏得名望和聲望,由窮人變成領導者;姚世杰本身出身富農,利用各種手段積累財富,圖取更大的利益。作為農村建設初期的社會底層奮斗者,他們憑借自身的能力,改變其自身命運,這值得我們思考。梁三老漢的創業失敗和郭世富奮斗的成功,這與他們二人的性格有著很大的關系。
四人的創業奮斗與社會背景有著緊密的聯系,他們通過努力勞動或參加革命改變自身命運,這與當時社會中渴望成功的個體向社會發出的呼喚是一樣。他們的奮斗軌跡與結果和新時期生態理想追求的背道而馳,這主要受文學大環境的影響,當時的生態環境并不是作家關注的重點,而表現發展生產和勤勞致富的主題才是主流寫作模板,因此當時人們的生態觀念才相對淡薄。
2.勞動者與知識青年:學習中努力生活
建國十七年,農村社會發展最常見的搭配組合是“勞動者+知識分子”,二者作為當時社會結構的基本要素,對當時的工業現代化和農業合作化產生重要影響。知識分子作為社會改革的中堅力量,他們學習一定的科學文化知識,具有一定的知識素養,但是他們缺乏實際
的社會生產經驗,因而需要上山下鄉鍛煉來彌補自身經驗的不足,如《山鄉巨變》中的鄧秀梅與丈夫都進村工作。而農村勞動者與知識青年的不同在于,他們擁有經驗,而缺乏知識。隨著生產方式的更新,勞動者意識到生產生活離不開知識時,也會自愿地進城學習,如《艷陽天》中的蕭長春進城學習、《三里灣》中有翼和靈芝被送進城市學習。足可見,只有將知識和勞動相結合,才能煥發更大的生產活力。這種模式的具體開展方式在趙樹理的《三里灣》中得到極大的體現。
《三里灣》中有翼和玉梅、靈芝和玉生,這是兩對典型的知識青年和勞動者的組合。他們的結合與日常生活的需要有著極大的關系,他們之間的愛情是在日常生活中慢慢建立的,這其中也摻雜了一些客觀因素,如在趙樹理《三里灣》中說:“我看玉梅是個好姑娘——人也忠厚,做活的本領也比咱有翼在上,滿過得了日子”,[5]有翼的父母認為玉梅是個做活的能手,同意婚事,在這其中說明勞動者得到了絕大多數人的認可。而知識青年在開展互助組的過程也離不開知識青年,如有翼和靈芝辦掃盲班,靈芝教玉生畫改裝備圖、有翼幫大隊記賬等。
知識青年從事腦力勞動,勞動者從事體力勞動,正是由于二者對相配合,農村的社會進程才能跟得上國家的步伐,從而實現由個體勞動逐步向集體勞動過渡、由單干向農業合作社再向高級互助組過度的經濟目標。農業發展的最高程度實現機械化生產方式,與本時期的生產任務相隔甚遠,但是實現新農村改革的愿望離不開知識和勞動。勞動者和知識青年相互學習、相互理解為農業現代化奠定了基礎。知識和勞動在本時期生態建設中發揮著重要作用,生態觀念和生態意識只有得到勞動者的踐行和知識青年的宣傳,生態狀況的好轉才指日可待。
雖然十七年小說的主流思路還未過渡到生態話題,對其生態學的研究還未系統展開,但是不可否認的是,無論是十七年小說中的生態書寫,還是對其進行的生態視角的研究都指向某些現實性的意義。
參考文獻
[1]柳青:《創業史》(第二部),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第109、116頁。
[2]李滿天:《水向東流》,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1995年,第175頁。
[3]梁斌:《紅旗譜》,北京:中國青年文學社,2000年,第10頁。
[4]嚴家炎:《創業史第一部的突出成就》,《北京大學學報》1967年第3期。
[5]趙樹理:《三里灣》,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第176頁。
(作者單位:西安工業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