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珊珊,孫培佳,劉弘濤
(西南交通大學建筑與設計學院,四川 成都 614202)
1972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正式通過《保護世界文化與自然遺產公約》(以下簡稱《公約》)。自此,世界遺產成為一個全球性的特定概念,指在全球范圍內具有突出普遍價值的文物、建筑群、遺址和自然景觀、自然地理結構、動植物生境區及其他天然名勝和自然區域。其中遺產所具有的突出的普遍價值是指罕見的、超越了國家界限的、對全人類的現在和未來均具有普遍的重要意義的文化或自然價值[1]。《公約》發布后,對提升人們保護全球范圍內具有突出普遍價值的世界遺產的意識具有重要作用,開啟了保護遺產的全球性事業。本文的研究對象——世界自然遺產地九寨溝,因滿足《公約》第七條標準——絕妙的自然現象或具有罕見自然美和美學價值的地區,于1992年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登錄為世界自然遺產名錄。據南坪史籍記載:九寨溝因9處村寨為一個部落,所以有今日“九寨溝”之稱。目前遺產地面積720 km2,緩沖區600 km2。遺產地中除了有獨特的自然環境和絢麗的風景,還保存9處藏族傳統村寨,考古發現安多藏族的一個部落在這里已有2 200年的定居史。當地的藏民和藏族文化經過千百年來與自然環境的磨合,所創造出來的人文景觀早已成為九寨溝整體景觀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歷史上的九寨溝因交通不暢較少與外界交流,在新中國成立前當地藏民仍過著艱苦原始的農牧生活,但也因此保留了原始自然的藏族傳統文化和建筑風貌。九寨溝中村寨的選址特征、布局形態、內部街巷空間、民居建筑風貌等物質文化遺產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見證和承載了當地藏族居民的歷史文化和傳統生活方式;而其中藏族民居的建筑藝術元素、藏文化譜系、民俗小品作為遺產地人文環境的載體,也集中體現了當地傳統村寨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圖1)。

圖1 九寨溝傳統村寨價值剖析圖
1971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發起“人與生物圈計劃”(Man and the Biosphere Programme, MAB),該計劃是在面對全球日益嚴峻的人口、資源、環境危機發起的一項政府間的科學計劃。1997年九寨溝自然風景區被該計劃正式接納為計劃成員,自此九寨溝的保護工作成為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發起的關于人與環境關系全球性科學計劃的內容之一。實施該計劃的原因在于九寨溝風景區內不僅有多樣復雜的自然生態系統,同時也有長期存在的9個藏族村寨,遺產地與其內部的藏族村寨是互為依存、相互發展的和諧共生關系。一方面,自然遺產地為村寨提供生存發展的空間和物質資源;另一方面,村寨在自然遺產地內既有作為人類聚居地的一般村落普遍性,也有作為世界遺產地資源的特殊性,承載遺產地內社會人文積淀,增加了世界遺產地的文化內涵。因此該全球性科學計劃的實施以九寨溝為研究內容,整合了自然科學與社會科學的力量,合理及可持續地利用和保護了全球生物圈資源,增進人類及其生存環境之間的全方位的關系。由此可見,九寨溝保護案例的探索是國際上研究人與環境關系的重要案例。
對世界遺產的核心價值評估是活用文化遺產的前提,價值判斷和價值評價是世界范圍內文物保護管理工作的核心[2]。以往對于九寨溝遺產價值的研究中,較多關注的是遺產地景區本身,其探索的價值往往有限,且忽視了其中藏族傳統村寨與遺產地的和諧共生關系。因此,筆者認為,對于世界遺產地核心價值探究,不能將村寨與遺產地景區分割開來,應重視其中傳統村寨所具有的價值,從村寨物質文化遺產價值與非物質遺產文化價值入手深入探索。若只注重保護自然景觀而忽略了九寨溝內傳統村寨靈魂性的精神文化內涵,最終將導致遺產地價值保護的形存實亡。
九寨溝藏族傳統村寨位于四川省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世界自然遺產地九寨溝景區內。村寨作為吐蕃王朝東征的產物,屬三大藏區之一的安多藏區,處于族際關系、區域文化較為復雜的藏羌民族走廊上,參與了該區域內的民族融合與變遷整個過程[3]。2007年在村寨附近發現的阿梢垴遺址,經測試其年代距今2 200年左右,相當于漢時期(圖2)。九寨溝的藏族村寨即是此區域內的民族變遷、宗教信仰發展史的見證,也為九寨溝悠久的古代人類聚居歷史提供了見證,從人類學角度來看,也是對古蜀文明邊緣地帶人類歷史文化的重要補充[4]。

圖2 遺產地內村寨遺址
樹正寨位于九寨溝景區內(圖3),是九寨溝9處藏族村寨中規模最大的一處傳統村寨,現有417人居住于此[4],共80棟居民建筑,是九寨溝9個寨子中較具有代表性的藏族村寨,也是最主要的景區和居民社區之一。一方面,2017年8月8日九寨溝7.0級地震對樹正寨造成大規模受損,因此樹正寨中兼具震前與震后民居建筑的研究樣本;另一方面,近年來景區發展規模急劇增長,樹正寨受到旅游和現代文化極大沖擊,因此寨中的民居建筑在各個發展時期呈現出不同的風貌特色(圖4)。

圖3 九寨溝村寨分布圖(來源:作者自繪)

圖4 樹正寨航拍圖(來源:作者自攝)
3.1.1 村寨選址
處于文化碰撞區域的九寨溝是漢藏民族沖突的多發地,為防止敵人攻襲,擁有較強的防御性是藏寨選址的首要條件,九寨溝地區的藏寨大多依山據險而建,峙立如樓。在自然風光被外界發掘之前,九寨溝藏民農牧結合的生活方式使得寨子多建在農地邊緣,因此良好的生產條件也是村寨選址的考慮因素之一;而青稞田多分布于群山環抱的河谷臺地上,住宅也隨之散布在山腰上視野開闊的向陽臺地邊坡[5]。根據對九寨溝傳統村寨的實體調查以及前期的資料搜集與整理。村寨選址情況根據相對所處高度及地形總結歸納為4種類型[6]:山頂集聚型、臺地型、山谷河岸型、山腰緩坡型[7](圖5)。

圖5 九寨溝中傳統村寨選址類型剖面圖(來源:作者改繪)
樹正寨的選址類型主要為山谷河岸型。此種類型的傳統村寨選址主要指的是處于山腳下較為平坦的河岸邊。這種選址的優點有4點:①山谷河岸的位置臨近河流,能夠為村寨提供充足的水源;②平坦的河岸又可以為村寨提供大量的耕田,對于村寨選址來講,這是十分理想的;③因為道路交通往往與水流平行而走,所以這類位置有邊界的對外交通,與外界建立了較密切的互動,以此可以不斷促進經濟和文化等的發展;④山谷河岸細型的傳統藏族村寨內部較為平坦,便于村民之間的互動交流以及開展活動。
村寨坐落于山谷腳下的河岸邊,依山傍水、地理位置絕佳。村寨中建筑呈組團狀分布,整體沿地形向上自由生長,其中有一半的建筑用地坡度在15%以上(圖6)。現在村寨的選址主要有以下兩個特點:①集中居住;②靠近交通干道和旅游接待點。其中,集中居住是在村寨擺脫自給自足的生產生活方式后,為了提升效率降低生活成本的一種必然選擇。靠近交通要道一方面是為了方便物資運送,另一方面是為了方便進行旅游經營;而靠近旅游接待點則是為了提升旅游經營效益。

圖6 位于向陽臺地上的樹正寨
3.1.2 村寨布局形態
安多藏族各個藏寨形態不一,因此其布局形態也呈現出萬紫千紅的狀態。經過研究團隊對實地考察和相關資料的整理研究,九寨溝內村寨的布局形態可以大致分為3種類型:核心型、帶型、組團型。
樹正寨屬于公建型藏寨,此類型的寨子強調的是向心性,向著藏寨內部的一個或幾個核心體(一般為寺廟或者公共建筑)靠攏展開營建,因此其布局形態屬于核心型。這種類型的藏寨,布置緊密、空間布局緊湊、建筑之間距離狹小,村寨內有明確的街巷空間,藏寨內的民居雖整體來看依然圍繞中心公共建筑,但由于公共建筑的使用功能較單一,受現代旅游業發展的影響,向心力和凝聚力不像寺廟那么強,因此民居較分散獨立,村寨街巷空間相對隨意,整個村寨呈現出中心性和內聚性,體現一定的秩序感和領域感(圖7)。

圖7 樹正寨布局圖
3.1.3 村寨街巷空間
從九寨溝村寨的發展歷程中不難看出,九寨溝地區自古以來屬民族沖突的多發地,為防止敵人攻襲,村寨的街巷空間比較封閉阻塞,隨著歷史的發展和景區的開放,村寨的街巷系統逐漸由封閉走向開放、由防御走向生產、由阻塞走向通視布局。現狀村寨的街巷道路形態曲折,作為主要交通空間的街巷道路系統,其形成是一個逐步完善的過程。整個街巷道路體系雖然規模不大,但已很完善,大多街巷形態比較自由,縱橫向成各種角度。街巷雖然簡陋,但等級明確,非常便利。根據現狀村寨街巷道路的形態,可以劃分為兩種形制:枝狀路網形制和網狀路網形制。
樹正寨中的街巷空間屬于網狀路網形制(圖8),具體表現為村寨中的入口數量較多,道路交叉口較多,通行率較高,居民的生活較方便;但在村寨內部的局部地區表現為繞行與包圍結構,街巷對部分封閉系統進行回路包圍,其中主街巷寬為4.2 m左右,次街巷寬為2.0 m左右。街巷側界面,從歷史文化變遷角度來看,主要有兩種:一種是老寨子傳統的土墻木檐;另一種基本延續了老寨子街巷空間的尺度和布局特征,但使用材料、色彩以及工藝都較為混雜。街巷底界面,鋪裝形式上目前主要有土石路、石板或石階路、水泥路(圖9、圖10)。

圖8 樹正寨街巷空間

圖9 樹正傳統土墻土檐街巷空間(來源:西南交大世界遺產國際研究中心工作組)

圖10 樹正新建街巷空間(來源:西南交大世界遺產國際研究中心工作組)
3.1.4 村寨民居建筑風貌特征
九寨溝村寨以“萬物有靈、多神崇拜”的自然觀為基礎,受宗教信仰和高山峽谷地形影響,溝內較早時期的民居建筑為土木結構相結合,以木結構為主,依山坡而建,墻基礎用塊石砌成,有厚重的外圍夯土墻、與穿斗木結構結合的藏式建筑布局、曬臺上的煨桑臺、木榻片拼接的雙坡屋頂、建筑內突出屋頂的火塘煙囪等,呈現明顯藏式建筑風格且兼具西南山地穿斗木建筑特點。總體造型古樸壯觀,遠遠望去,半山坡鱗次櫛比的民居與九寨溝自然山水融為一體,構成一幅古拙的人文山水畫卷。
樹正寨自然景區開放以來,受到旅游和現代化極大沖擊不斷擴大,現存傳統民居建筑呈現出不同發展時期的典型風貌特征。在分類標準上主要考慮對建筑外觀風貌造成影響的因素,在分類方式上以后期改造提升為目標:首先以結構、立面材料、平面形式等難以改動的硬性條件為依據劃分大類;再在同一結構類型中探討不同的立面結構與裝飾風格。下文基于以上標準,將樹正寨的民居建筑風貌分為傳統型、改良型、傳統與現代結合型、現代型4類[8](圖11)。

圖11 樹正寨建筑風貌類型
3.1.4.1 傳統型風貌
此類民居是景區開放前遺留下來的老建筑,是指民居采用當地傳統營建方式及傳統材料建造的風貌類型。此類傳統民居建筑主體部分為木構穿斗式結構構架,在木板圍合層外加夯土墻(或石砌加固),屋面形式為榻板,建筑一般由一個主體空間、一個室外平臺(曬臺)與兩處相連的輔助空間組成[9]。調研發現,樹正寨中僅存一棟傳統型風貌的民居建筑。其建筑內部不同功能區主要靠樓層劃分:第一層用于圈養牲畜;第二層為起居空間;第三層堆放草料、儲藏糧食。而第二層以有獨立“中柱”的藏式客廳與經堂為中心,臥室、儲藏室等其他功能用房圍繞其布置。此外,曬臺也是第二層生活空間的重要組成部分,具有連通各層之間的交通功能,用于晾曬糧食和焚香。建筑主體部分采用西南地區常見的穿斗式結構構架,柱間距一般為2.3~3.6 m。主體建筑一面墻體材料為木板,其余三面常在木板墻外增加40 cm厚的夯土墻或石砌加固、木骨泥墻[10](圖12、圖13)。

圖12 傳統型民居建筑風貌民居建筑第二層平面圖(單位:mm)(來源:作者自繪)

圖13 傳統型民居建筑風貌剖面圖(單位:m)(來源:作者自繪)
3.1.4.2 改良型風貌
20世紀90年代開始,九寨溝景區內開始大規模經營家庭旅館,由于游客接待的需求以及生活品質的提升,改良型民居建筑順應而生。在樹正寨中,該類建筑指在傳統民居構造的基礎上進行改良,改良方式主要體現在:與當地傳統民居相比,平面形式、建筑材料及建筑性能的變化。在平面形式上,為了追求游客接待空間的最大化,提升居住面積,這一時期的建筑體量普遍增大、層數增加;同時,為了增加客房數量,這一時期的建筑多為內廊式平面、“L”型或“一”字形平面(圖14)。在建筑材料方面,20世紀90年代寨溝對外交通聯系依然不便,大多數建筑修建時仍就地取材,因此建筑支撐體系仍為木構,但原來夯土外墻被石材取代,也不再如當地傳統建筑那樣有明確的正側立面區分。傳統的民居建筑在采光和防雨方面有天然的缺陷,改良后的建筑為增加房間的采光量,增加了建筑側面開窗的數量,屋頂仍用穿斗結構,但屋面替換成了更經久耐用的小青瓦,因為建筑材料的變化,這個時期的建筑立面更有層次感(圖15、圖16)。

圖14 改良型風貌剖面圖(單位:m)(來源:作者自繪)

圖15 改良型風貌立面圖(單位:m)(來源:作者自繪)

圖16 改良型風貌外墻大樣圖(單位:mm)(來源:作者自繪)
3.1.4.3 傳統與現代結合型風貌
這個類型指建筑結構、材料和平面形式均與當地傳統民居差異很大,但屋頂仍為坡屋頂,外立面裝飾及細部采用了很多藏族元素。調研中發現,當地此類建筑的外立面裝飾現有3種做法。
(1)涂料。一般是用土黃色的涂料粉刷出近似土坯墻的外觀,并在每層樓板、窗戶、外廊用紅色涂料刷出一些抽象的藏式圖形(或先用水泥塑形再用涂料漆成紅色),山墻面繪制佛教的“”字圖形(圖17)。通過與當地村民的訪談了解到,繪制在窗戶周圍和樓板側面的藏族圖形和宗教符號與當地傳統建筑并沒關系,而是對西藏地區宗教建筑外觀的模仿也被稱為外觀的泛寺廟化。

圖17 民居立面涂料照片(來源:作者自攝)
(2)木材貼面。第二種立面裝飾的做法是在現代材料外墻的外立面貼木材模仿傳統建筑外立面。個別建筑窗欞位置除了采用當地傳統的一些藏族抽象的幾何圖案外,還會結合藏族宗教中的吉祥八寶圖案。這種貼木的裝飾做法一般采用原木色,不會額外繪制彩繪。但由于使用的材料都是新木料且在木材表面刷了清漆,色彩較為明艷,與傳統民居古樸暗沉的木色有明顯差異。
(3)彩繪。個別建筑室外與室內均采用了第三種立面裝飾,在立面貼木材后,其上再繪制色彩艷麗的花紋圖騰(圖18)。

圖18 民居室內外立面彩繪照片(來源:作者自攝)
3.1.4.4 現代型風貌
由于當地管理局對村寨建筑的風貌有一定的限制,因此大部分的現代化住宅建成后都會進行風貌協調性裝飾,但部分建筑由于資金缺乏、位置偏僻或修建較早,故沒有進行風貌協調或裝飾質量較差。而該類建筑結構被徹底改變,多被改為磚混、框架結構;立面上夯土外墻消失,墻面直接裸露;其建筑立面進行簡單粉刷;門窗均為現代化風貌,幾乎沒有裝飾或裝飾與當地建筑文化特征沒有任何關聯,與現代風格建筑無異(圖19、圖20)。

圖19 現代型風貌平面圖(單位:mm)(來源:作者自繪)

圖20 現代型風貌剖面圖(單位:m)(來源:作者自繪)
九寨溝內安多藏族村寨的民居風貌演變,可以說是與當地經濟發展變化密切相關的,了解其正在產生和發育的建筑風貌并分析其演變原因,有助于在世界遺產地災后重建過程中逐漸改善藏族傳統村寨的風貌,并探索民族地區傳統建筑文化和民族性在當代的傳承方式。通過研究發現,樹正寨傳統民居建筑風貌經過了4個演進階段。
第一階段演變原因是,生產力水平低下,民居建筑延續傳統建筑的樣式和材料;第二階段演變原因是,景區的開發使居民開始參與到旅游經營中,經濟條件逐漸改善,居民開始自然進行就地取材,但未突破傳統建筑的形式和風貌;第三階段演變原因是,九寨溝成立了聯合經營公司,居民家庭旅館的床位可以納入統一管理并分后,大量新的建筑如雨后春筍般出現;第四階段演變原因是,九寨溝陸續關停了溝內的家庭旅館,將分散的居民集中到樹正寨和荷葉寨重建,同時開始全面禁止砍伐森林(圖21)。


圖21 民居演變各階段典型風貌(來源:作者自繪)
3.1.5 景觀小品
溝內小品裝飾是藏族村民宗教與民間文化的重要載體,主要包含塔、經幡、煨桑爐等。藏傳佛教的塔分為靈塔和佛塔,靈塔供奉在寺院里,是活佛塔葬的一種形式;佛塔建在寺院和各村寨入口較低的地方。經幡根據其用途和不同的內容長短不一,短的為幾米,長的有數十米,分藍、白、紅、綠、黃5種顏色,在長經幡的邊上還有各種顏色的小裝飾片,在九寨溝經幡的使用極其廣泛,大都掛在民居建筑第二層的外立面之上。一般的煨桑爐通常飾面為純白色,不僅裝點了九寨溝傳統聚落各家的庭院,亦成為虔誠佛教信徒“與神明溝通的窗口”[11](圖22)。

圖22 煨桑活動(來源:九寨溝景區官方網站https://www.jiuzhai.com/about/religion)
九寨溝遺產地內地勢南高北低,白河自西向東從九寨溝北部流過,則查洼溝、日則溝從南向北匯于諾日朗,北部的樹正溝與扎如溝相交后向北匯入白河。河谷之中現散布著荷葉、盤亞、亞納、尖盤、黑角、樹正、則查洼、扎如、郭都9個藏族村寨以及一些廢棄的小寨。
目前九寨溝溝內有3個社區,分別為樹正社區(包括樹正寨、則渣洼寨、黑角寨)、荷葉社區(包括荷葉寨、盤亞寨、亞納寨)、扎如社區(包括尖盤寨、扎如寨、郭都寨);樹正寨在其現在的位置發展而來,并加入了由黑角寨搬遷而來的居民(圖23)。

圖23 九寨溝內社區分布圖(來源:作者自繪)
溝內藏民過去以農耕為主,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成立自然遺產地和風景區之后,他們從傳統的自然經濟中解放出來,開始從事自然保護、景區環衛和旅游服務等工作,現在九寨溝景區內3個社區居委會共有357戶,1 387人。其中扎如社區共計49戶,234人;荷葉社區共計160戶,579人;樹正社區共計148戶,574人(表1)。此3個社區中90%以上村民為藏族,村寨2 000多年來的歷史文化、宗教文化、民族文化、藝術文化是遺產地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主要要素構成,同時也展示了九寨溝中社群豐富的活態遺產。

表1 溝內村寨社區規模統計
3.2.1 歷史文化
追其溯源,九寨溝縣原為南坪縣,古稱羊峒,分上中下羊峒。九寨溝屬中羊峒,又稱和約九寨或翠海,《松潘縣志》卷一山川載,“翠海:縣東北一百余里,中羊峒番部內,海狹長數里,水光浮翠,倒映林嵐,故名”。南坪自殷商、西周、春秋、戰國至泰(約公元16世紀——公元前206年)均屬氐羌地。《史記·西南夷列傳》第五十六記載:“自冉駝以東北,君長以什數,白馬最大,皆氐類也”。《后漢書》云:“冉駝其山有六夷、七羌、九氐,各有部落也”。冉嚨即今茂縣,氐在它的東北,包括南坪地區在內。《尚書·禹貢》說禹分中國為九州,南坪屬梁州境內的西北部[4](圖24)。

圖24 九寨溝歷史沿革(來源:作者自繪)
唐代吐蕃王朝東征,其中未召回的部落軍隊,他們世代定居下來,成為安多藏族的一部分,九寨溝內藏族村寨(九寨溝因9個寨子而得名)正源于此時期。歷史上九寨溝9個寨為1個部落即藥九寨(和藥、則查洼、尖盤、盤亞、亞納、彭布、盤信、黑果壩、布亞),其中1個寨是現在溝外的彭布寨,九寨溝內只有8個寨[12]。
九寨溝村寨藏族源流:藏族至今自稱“博”,習慣上,人們把西藏的藏族稱為“博巴”;把居住在川西一帶的藏族稱為“康巴”;居住在川西北、甘肅、青海一帶的藏族稱為“安多哇”;把馬爾康、大小金一帶的藏族稱為“甲戎哇”;松潘、南坪(現九寨溝)、求吉、包座一帶的藏族自稱“貝”。九寨溝從何時有藏族,又來自哪里,當地史籍并未記載。然而,從本地藏族的傳說和一些專家學者的論著推知,其應當來自西藏、甘、青一帶。
原西北大學教授黃奮生認為,初唐時期,唐蕃之間戰爭的焦點是在青海、四川、甘肅、西康的毗連地帶。這時吐蕃出兵的路線,可分為北線、中線、南線3條軍事要道。中線大抵出黑河經玉樹至阿壩,東南趨維州(理縣)軍事要地,東向以達松潘草地,東北趨甘肅文縣地區及洮河流域。曾文瓊在《略論“達布人”的族屬問題》一文中稱,“吐蕃把從西藏帶來的部隊,抽出部分留駐在被征服的地方”。其中從西藏東征而來的達布和工布兩個部落軍隊,駐守在今天的南坪(今九寨溝)、平武、松潘一帶地區[13]。藏族學者毛爾蓋桑木旦提到,“據藏文歷史資料《多美宗教源流》記載:松贊干布時代,藏漢打仗比較多,一次松贊干布派來了20萬軍隊,到達今天的阿壩地區,占領南坪一帶的部隊叫工布,占領松潘、平武一帶的部隊叫達布。吐蕃王朝不允許駐守在這些地區的達布人和工布人返回西藏,于是他們就世世代代定居下來”“從西藏堆地(阿里)夏爾巴來的士兵們住在岷江一帶(松潘岷江),就是今天松潘的藏族,至今他們還自稱為夏爾巴人”。
另外,九寨溝藏族的宗教僧人都以去西藏朝佛為終身的一大愿望,他們說去西藏的目的:一是為了朝拜藏傳佛教的發源地;二是去看祖籍。因此,南坪藏族當是來自西藏、甘青一帶。
3.2.2 宗教文化
九寨溝古屬氐羌地,溝內有人類居住的歷史至少追溯至春秋戰國時期,其中藏族族群記載則較早出現在古代吐蕃王朝興盛時期[14]。九寨溝風景名勝區內的藏族村民信奉苯教,藏語稱“苯波”,原本是藏族古代盛行的一種原始宗教,后來受藏傳佛教的影響,逐漸融合發展成為藏傳佛教的一個教派。九寨溝藏傳佛教文化的特點是以苯教文化為基礎,佛教文化為主導[4]。據藏文史籍記載,九寨溝內的苯波教寺廟扎如寺距今已有1 000年的歷史。到明朝末年公元1573年,第二十一世奔卡活佛旦增堅參得到當時從西藏來的尕讓尼瑪高僧的加持和指點,把九寨溝中以前幾座分散的小廟(奔卡拉康、盤興拉康等)統合成一個大寺院,并選寺址新建大寺,賜名為“熱悟宮扎西彭措林”。20世紀六七十年代寺院被毀后,寺址歸附近的扎如村所有,故順口稱之為“扎如寺”(圖25)。長久以來,傳統苯教“萬物有靈”的多神論思想在九寨溝中擁有廣泛的群眾基礎和社會基礎,至今仍影響著溝中村民的基本觀念,這種思想印證了九寨溝村寨中深厚的宗教文化價值。

圖25 扎如寺(來源:作者自攝)
3.2.3 民俗文化
原真原生的民俗風情在九寨溝一直延續至今,其中包括祭祀民俗、宗教民俗、節日民俗。其中,祭祀民俗是指:當地村民信奉的山神與水神,他們將山神稱為“年”,水神稱為“魯”。當地村民認為山神與水神關乎他們的日常生活和生產,認為有山神居住的地方不能隨意損壞一草一木,有水神居住地方不能亂丟不干凈的東西。通常村民會在春冬兩季念寨經,念經后都要祭祀山神和水神。
基于九寨溝藏民信仰的苯教,溝中村民形成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生產生活方式,轉山、佛塔轉經等宗教民俗也因此形成。基于此,自然景觀得到保護,獨特的宗教文化景觀也逐漸形成,如寺廟、佛塔、祭祀點、各種轉經和牙則等。
基于宗教民俗,溝中村民也形成了一些節日民俗,既有本民族的傳統節日,也有部分漢民族的節日,除了傳統的春節、麻孜節、顧朵等節慶活動外,當地村民還發起了一些新的節日,如2012年開始的“日桑文化節”。節日在藏歷四月舉行,為期5~10天。該節日是基于傳統的寨經,同時吸收了外來的元素而形成的一個現代感節目[15]。村寨內豐富的民俗活動,充分展示了村寨這個小社會當中村民的技藝、經驗、精神,同時體現了九寨溝中村寨的獨特個性,在知識的傳播、文化精神的傳承、社會凝聚力等方面所具有的社會價值。
3.2.4 藝術文化
九寨溝村寨的藝術元素構成了當地居民藝術創作、審美趣味及特定時代的典型風格,飽含豐富多元的藝術價值,它們與其他地區的漢民族文化藝術有著迥異的差別。傳統房屋主體多采用木質堅硬的杉木等材料,不用漆,不上色,樸素的建造方式和色彩與自然環境渾然一體,相得益彰。隨著溝內經濟的發展,民居建筑裝飾逐漸豐富起來,建筑外墻面,特別是臨街面、大面積使用彩繪、具有雕飾的柱廊、藏族雍仲“”符號等裝飾,與圍繞建筑的五色經幡共同組建起村寨整體的風貌,裝飾藝術極具有藏式特色。這些裝飾圖案大多來自寺院,部分來自藏族的神話傳說。蓮花、“”字符號常隱藏在花格窗、垂花柱、欄桿等裝飾構件中,甚至在現代遍飾彩畫的藏式建筑中,還常以山墻符號、椽頭裝飾、門簾圖案、地面鑲嵌等形式出現(圖26~圖29)。

圖26 民居門頭裝飾的經幡及彩繪(來源:作者自攝)


圖27 各式民居彩畫(來源:作者自攝)

圖28 民居窗花雕刻(來源:作者自攝)

圖29 民居門前佛塔(來源:作者自攝)
3.2.5 非物質文化遺產價值調查評價
研究團隊結合問卷調研和訪談中的居民意愿,確定專家評價因子,針對景區開放前后,從居民感知和專家評價兩個導向,對樹正寨體現非物質文化遺產價值的歷史文化、民俗文化、宗教文化、藝術文化4個因子進行評價并打分(表2)。

表2 樹正寨非物質文化遺產價值綜合評價詳表 單位:分
綜合前文所述,九寨溝世界自然遺產地與其內部的藏族村寨應互為依存、相互發展。一方面,世界遺產地大都處于良好的生態環境中,為村寨提供生存發展的空間和物質資源;另一方面,九寨溝藏族村寨作為世界遺產地內的村寨,既有一般村寨的普遍性——作為人類聚居地;也有作為世界遺產地資源的特殊性——承載著遺產地內社會人文積淀,作為世界遺產地內重要的人文資源,增加了世界遺產地的文化內涵。
通過實地調研和深入探究,樹正寨的村寨遺產構成包含3大板塊,分別是:①對自然環境充分選擇和適應的村落選址和空間格局;②豐富的歷史遺存和民居建筑,村落整體不同演變階段的民居建筑歷史風貌;③多元文化融合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但還遠遠不止如此。藏族村寨與自然遺產的和諧共生關系是其核心價值所在。該類核心價值的具體闡釋如下:①以傳統聚落空間為載體形成了對自然環境充分選擇和適應的生態價值;②以血緣和村民社群為載體形成了村寨共同體的生活價值;③以共同宗教信仰為載體形成的文化傳承價值(圖30)。

圖30 村寨價值分析(來源:作者自繪)
傳統村寨是人類聚居生活的場所,人類活動是村寨景觀特色、空間形態形成的關鍵動力。動態的演變與發展成為村寨聚落的基本特征,其價值在這一動態的過程中顯現。村寨的保護是在村寨動態演變的狀態下進行的,也必須遵循動態發展的規律。因此九寨溝傳統村寨的保護發展策略應從前文分析的物質文化遺產層面和非物質文化遺產層面展開。
在村寨規劃及建筑改造方面,首先應延續溝中傳統村寨的肌理。從宏觀上把握村寨的傳統肌理特征,并針對九寨傳統藏族聚落的特點,重點保護聚落的內部空間,即由點(民居、寺廟)、線(道路)、面(建筑組群、村寨)所構成的空間形態及功能布局不能改變[16]。其次,應做到多層面保護建筑風貌,改善恢復傳統風貌。對傳統村寨中4類建筑風貌提出改善策略:①傳統型風貌,各層功能在保持建筑外部風貌不變的情況下內部可進行提升改造,但結構不能改變,且應盡量使用傳統民居中已有的材料和元素;②改良型風貌,以保護為主,拆除建筑加建部分,用傳統材料和建筑形式進行風貌提升;③傳統與現代結合型風貌,以立面仿木構建筑為基礎進行改良,統一協調整體風格;④現代型風貌,拆除建筑治理較差的現代建筑,無法拆除則采用傳統與現代結合型建筑策略對其進行改善。
在村寨社區管理方面,應發揮自下而上、以人為本的社區管理理念。村寨保護與發展的基礎是尊重居民意愿,只有以“人”為本,構建居民“參與式”社區治理,才能有效持久地保護村寨。參與式社區治理應從以下兩個層面展開:①加強居民宣傳教育,從歷史與傳統文化角度出發,讓居民樹立正確的價值觀,提高居民的保護意識與自我認同感;②政府提供資金保障,制定相關補償及獎勵機制,給予居民獎勵,激勵居民主動參與到改造提升的工作中,協助村寨的價值保護與傳承。
九寨溝世界自然遺產地與其內部的藏族傳統村寨互為依存、相互發展。一方面,九寨溝景區處于良好的生態環境中,為其中藏族傳統村寨提供了生存發展的空間和自然資源;另一方面,九寨溝中藏族傳統村寨作為世界遺產地內的村寨,既有一般村寨的普遍性,即承載遺產聚居地的功能,也有作為世界遺產地資源的特殊性,即匯集遺產地內社會人文積淀,同時作為世界遺產地內重要的人文資源,也增加了世界遺產地的文化價值內涵。
在本文分析的九寨溝遺產價值構成中,最終判斷得到九寨溝傳統村寨核心價值包括有:①以傳統聚落空間為載體形成了對自然環境充分選擇和適應的生態價值;②以血緣和族群為載體形成了村寨共同體的生活價值;③以共同宗教信仰為載體形成的文化傳承價值。希望通過以上結論認識到遺產地豐富而多元的價值文化,同時也為世界自然遺產地中傳統村寨的災后重建問題提供強有力的理論支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