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得與嘆喟

謝明洲，1947年出生，河北省任縣人。當過兵，干過鐵路，做過編輯。曾任《黃河詩報》副主編、山東省文學研究所副所長、《時代文學》（雙月版）執行主編、《新世紀文學選刊》雜志社社長。文學創作一級。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全國第7次作家代表大會代表。山東省散文學會副會長，山東新生代青少年寫作中心主任，中國散文詩研究會常務理事。著有散文詩集《藍藍的太陽風》《更高處的雪》《空酒壺》《在自然以遠》《風景掠過》、詩集《悲劇方式》《讀畫詩章》《門前的冰》、散文集《坐讀時光》《愛與漂泊》《早晨的金子》、讀書隨筆集《一滴幸?！返戎?。有作品被收入210多種選集或專集，23次榮獲省級以上獎勵。作品《聆聽自然》被收入高等教育出版社2010版《大學語文》教材。

1

多想贈你一園春色：

黎明抑或黃昏，草叢間開滿楚楚動人的花朵。

五顏六色的花朵。

晶瑩如我或歌或淚的詩句。

2

時光隨水而逝。

悲歡與榮辱隨水而逝。

只有淚水更清楚愛情要去的方向。

3

告誡自己：要耐心地等。

用一輩子的時間——

等待一句詩的到來。

4

是春風吹拂下的一次不期而遇。

何其淋漓盡致！

白玉蘭。那么晶瑩、那么純粹地訴說與抒情。

5

花朵、海水和愛情。

她們的高處，這是我想象力所無法抵達的三個地方。

6

怎樣的一程愛意——

才可以點亮你詩句的別致的芒。

7

今晨。

早起的露水打濕了哪只鳥迷途不返的翅膀？

8

就在秋天轉身的一瞬。

曠野上只剩下了三樣東西：

孤獨的馬匹。

被砍掉頭顱的向日葵。

滴血的詩句。

9

從我的生命到死亡：

至少還有66朵玫瑰花的距離。

10

記憶里的一朵蓮。

她。有水的蓋世的柔;也有骨的沉潛的剛。

11

有誰。

還有誰。

期待著善與美在春天的花朵里復興。

12

案上的咖啡尚溫且奇香。

沉思良久。

詩者終于收回眺望的目光，他決定不再懷念茫茫舊事，也不再尋覓渺渺的遠夢了。

13

漸漸地。

漸漸地，那些不遮顏面的詩句，

它們自己照亮自己，已習慣了在黑暗中獨自遠行。

14

沿著一滴淚水。

還是沿著一滴淚水。

我看見了花朵在璀璨中閃動的刀光。

15

這一刻，鄉音碎裂有聲。

如沉沉觸礁的浪。如薄薄遭履的冰。

16

一只蝙蝠飛離了唯一的一泓燈光。

零亂無序的詩句驟然間亮了起來。

17

只有那一粒麥子。

只有它。

才是詩者永不凋零的鄉愁可以長駐久安的一座宮殿。

18

多少年過去了。又有多少年過去了。

詩者偶然發現：

在一朵玫瑰花里，奔騰著一支古老的馬隊。

19

就在這個黎明。

你可知道：薰衣草的翅羽間閃動著誰的哀傷與鄉愁？

20

彈掉它們。果斷地彈掉那些言不由衷又缺骨少肉的詩句。

就像彈掉煙灰一樣。

21

又春了。

山岡上吹來的風，將再一次生動和麗媚誰的顏面和愛意？

22

擦了擦眼睛。

詩者。卻還是讀不懂，也讀不透那厚厚的暮色潮流：

它們深過了兩漢和唐宋元明四朝。

深過了李太白、杜少陵的詩，也深過李易安、蘇東坡的詞。

23

很苦的水。很苦的日子。

不會錯的。

是鄉愁的味道。

也是我鐘情與癡愛了一生的詩歌的味道。

24

跑啊。不停地跑啊。

在雨中跑。

在雪中跑。

在火中跑。

在希望與絕望中跑啊。

其實，盡頭真的什么都沒有。

25

許多美德總是沉凝在空洞與時髦之外。

比如搖動的槳棹。

比如揮舞的鐮刀。

比如耕耘的犁鏵。

比如榮枯在季節里的連綿不絕的谷物。

比如善者抑或愛者的歌淚。

比如詩者抑或畫者不可抑制的熱忱、激情與不同凡響的想象。

比如李太白的《將進酒》。

比如李易安的《聲聲慢》。

比如梵·高的《十四朵向日葵》。

比如歐內斯特·海明威的《乞力馬扎羅的雪》。

比如阿多尼斯的《我的孤獨是一座花園》。

比如……

那些耐讀的美德、美麗總是沉凝在空洞與時髦之外。

26

夕陽遁逝之后，是誰的憂思在黃昏下彌漫若霧。

繚繞著，向四周散開。

不止不息，如同自高處跌下的水瀑。

想起了故土上的棉花。

純樸而柔軟地開在秋野里的那一朵。

安謐之中，一雙纖巧的手，輕盈又迅疾地——

摘下這潔白與喜悅。

之后，壓軋，弓彈。

還是那雙纖巧的手，在漫長的冬夜里紡線，織布，漂染。

再之后，裁剪，飛針走線。

于是，一件合身的衣衫就穿在了我的身上。

粗布的，很有筋骨。

而今，綾羅綢緞，琳瑯滿目的各種名牌也曾領略。

卻依然懷念母親縫制的粗布衫;

懷念一份天然與純樸，懷念一份不可替代的溫暖與愛意。

27

一粒麥子。飽滿，晶瑩而沉實。

當然平淡。

當然不足為奇。

而它，或許恰恰就是珍藏在我內心深處的，沉默不語的，走過春夏秋冬的詩句。

28

可否記得：

三月山岡上風中初嫁的第一樹桃枝。

戰栗的花。

曾經心旌蕩漾的、洞穿力獨具的紅暈與熱忱啊。

29

只是一縷煙霧。只是一程細雨。

卻牽系著，影響著，動搖著，決定著——

多少詩句的誕生、延續和消亡。

30

一聲嘆喟。

比黃昏的炊煙遙遠多了。

聽：“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p>

看啊。

還是有那么多人心安理得地過江東去了。

還是有那么多人其樂融融地過江東去了。

還是有那么多人不以為恥地過江東去了。

31

曦光已無岸地漫涌起來了。

要堅持。

要下定決心。

要走得更遠些。

要保留住自己詩句中的那么一點點黑暗。

32

多么渴望留下一些飄忽不定的詩句。

留下一些：

淡遠的，沉凝的，跌宕的，古典的，別致與奇異的;

留下一些這樣的詩句。

留下這樣的詩句：

太陽照耀的時候，它們發出光芒;

沒有太陽的時候，它們以自身的激情與美德發出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