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小念
一邊抓狂,一邊熱愛。

1
那天,給胡科洗衣服時,我在他褲兜里發現了一張1999元的發票,上面寫的是“數碼產品”,我心里微微一怔,但是選擇了不問。
晚上,胡科告訴了我實情。胡科在一家國營書店做部門經理,前兩天,一個老太太帶孫子來書店買教材時摔倒了,老太太聲稱是因為地滑,為此跟店員大吵了一架。這事本來跟胡科八竿子打不著,最后挨批評的居然是他,說是由于他日常管理不到位。
胡科找老太太賠禮道歉,老太太很直接:“我也不想訛你們,這樣吧,你給我孫子買臺平板電腦,咱這事就算了。”胡科明知道遇到了無賴,但有什么辦法?只能滿足她的要求。
處理完這事,胡科拿著發票回單位報銷,財務卻告訴他這種發票暫時報不了,讓他先記著賬,下個月再報。墊了錢不說,還不討好,他滿腹的憋屈只能和我吐槽。
胡科單位這樣的奇葩事情時有發生。他平均每天都有兩三次辭職的念頭,可這個年紀,這份薪水,總能牢牢拴住他。所以,白天在他兜里看到那張發票時,我腦海里壓根就沒有什么其他想法,不過年不過節的,他不可能給我買禮物。多年夫妻,我和胡科之間,信任是有的,浪漫是沒有的。而日子過得久了,又多了一樣東西,那就是互相心疼。
就像這天我之所以在家,是因為請假帶媽媽去了醫院,媽媽剛被確診為抑郁癥。而這件事,我并沒有告訴胡科。半個月后的周末,我和胡科再去我媽家,看到媽媽在吃藥時,他才知道我媽生病的事。也直到此時,爸爸才吞吞吐吐地告訴我們,三個月前,我媽聽信舅媽的游說,把辛苦攢下來的10萬元錢交給了一家P2P公司。然后,錢白白打了水漂,媽媽心疼得緩不過勁來,活活憋出了抑郁癥。我和胡科默契地你一言我一語,終于安撫了媽媽。
回家的路上,胡科一只手開車,一只手沖我比畫:“老婆,你說十萬元有沒有這么厚?”我痛心疾首道:“早知道,就該啃啃老,給妍妍交補課費了,絕對選‘一對一’,承包一個學期那種的。”我們倆對視一眼,忍不住哈哈大笑。
“老胡,你變了。”笑過之后,我突然正色道:“剛認識你時,你也是霸道小鮮肉一枚,可以因為你媽讓你穿秋褲,一秒鐘翻臉。”胡科回懟我:“你比我強不到哪里去,哪次回家你媽給你帶東西,你不火冒三丈?再看看現在的你,整天嘮嘮叨叨,比媽還啰唆。”是啊,那時候的我們多任性,可以在父母面前大喊大叫,可以因為一句不中聽的話,摔門而去。可現在呢,跟彼此父母打電話,我們說得最多的,就是“知道啦”“好”“行”“你們注意身體”。
“人到中年最大的改變,就是對父母沒了脾氣。”胡科煞有介事地總結道。
2
但,生活永遠是按下葫蘆起來瓢的。我倆的叛逆被生活治愈了,女兒卻開始了她的青春期。假期,我剛剛咬牙給她報完語數外的補習班,她就提出補償性要求:去南京參加某男星的演唱會,“如果不讓我去,那假期的補習班我就不去了,就算你們逼我去,我也不會好好學!”我肺都要氣炸了。而胡科這時候閃亮出馬,半個小時后,女兒房間里傳出父女倆的擊掌歡呼聲。胡科回到房間,得意揚揚地說:“解決了。”
胡科的解決辦法就是,我倆陪女兒一起去看演唱會!三個人的門票、往返機票以及吃住,我都不敢再算下去。胡科卻說:“她說她的偶像做公益,每天只睡三四個小時,其余時間都在創作和練習,這么好的榜樣,沒理由不支持,就當全家旅行吧,反正我們也好久沒出去玩了。”說得輕巧,從南京回來準備吃土嗎?可是,他都答應了,我也不能讓一個父親失信。
演唱會現場的氛圍真好。孩子們揮舞著熒光棒,跟著他們的“愛豆”邊歌邊舞。那樣青春洋溢的現場,我和胡科都震撼了。當那首我和胡科從沒聽過的《世上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唱到一半時,我倆竟然哭成了淚人,心里五味雜陳。妍妍見了,把可愛的熒光發卡戴到我頭上,又把熒光棒遞到爸爸的手里,我們這對中年夫妻跟著現場的少男少女們一起唱著、哭著、笑著……人生中所有的不如意,似乎在那一刻都得到了釋放和補償。
曲終人散,看著女兒意猶未盡的樣子,胡科攬著我的肩膀安慰:“這錢,總比像咱媽那樣被騙光了花得值。”
3
只是,生活對于我和胡科好像并不友好。女兒高一那年,他被派到鄰縣去做副店長,不想失業的話就只能去。于是,在我最需要他的時候,我們成了周末夫妻。我每天上班、接送女兒、陪讀,忙得焦頭爛額。而胡科能分擔的,就是每天拿出睡前十分鐘,聽我抱怨。雪上加霜的是,爸爸在體檢中查出了肝癌。于是,我白天上班,晚上陪護,忙得馬不停蹄。
又是周末,胡科說他回不來,要和同事下鄉送書。我把鬧鐘定到四點半,要起來給女兒做早飯,送她去補習班,然后再去醫院帶爸爸排隊做檢查。我沒敢拉上窗簾,怕自己實在太累,睡過了頭。可是,一覺醒來,臥室里一片漆黑,打開手機,我驚得跳起來,已經是上午十點半了!女兒不在房間,餐桌上有早餐和一張紙條:“老婆,起來后不用著急來醫院,妍妍我已經送去了,今天我陪爸,你好好休息一天。”胡科回來了。我的一顆心頓時安安穩穩,焦頭爛額之中,依然覺得幸福。是的,有胡科在醫院,我就放心了。
于是,我收拾了一下家務,洗了衣服,又做了飯菜。然而,等我拎著飯菜趕到醫院時,我愣住了:胡科一手拄著拐杖,一手推著輪椅帶我爸去做CT。我這才知道,胡科受了工傷,小腿骨裂。本來這周他不想回來,怕我看了鬧心,可又實在想幫我一把。
原來,縣里組織文化下鄉,胡科他們書店捐贈了一千冊圖書,堆放在鄉鎮小學的主席臺上。結果,很多孩子好奇,一窩蜂地擠上去翻書,把那個用木樁臨時搭建的主席臺弄得搖搖晃晃。眼看木樁倒下來要砸到一個孩子,胡科沖了上去,結果腿被砸傷了。那會兒,胡科還沒意識到自己是舍己救人,他的第一個想法就是不要讓我知道,不要讓老婆孩子擔心。
4
星期天,媽媽在醫院陪爸爸,讓我和胡科回家休息。我倆一起送女兒去上課,到了樓下,胡科堅持要送女兒上樓。他說:“我能陪妍妍的時間太少了,多走幾步也是好的。”看著他一瘸一拐的背影,我掩面而泣。人到中年,我越來越清楚,人生有太多無能為力的事情,而我們唯一能夠做的就是,把值得愛的人愛好、保護好。
一天我在單位上班,突然接到胡科的電話,說他調回來了,而且還被升為副總。原來,胡科的集團總公司正在樹典型,胡科因為舍己救人,被評為集團先進,他唯一的訴求是能夠調回市里,每天可以回自己的家,和妻子孩子在一起。據說,匯報事跡的時候,胡科還哭了。我調侃他:“你都多大的人了,居然還會哭。”胡科說:“那不是哭,那是真情流露,這么多年像老黃牛一樣任勞任怨,總算被認可了一回。”是的,小人物也有春天。
那天晚上,我倆都喝到小醉,幸福得不知天高地厚,感覺能量重新加滿,可以跟生活再大戰三百回合。
這就是我和胡科,一對中年夫妻的日常。一邊抓狂,一邊熱愛,把彼此過成了命運的合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