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華飛 孫雪
摘要:印度洋安全結構呈現由中印美“戰略三角”構成的彈性均勢。印度由于處在“戰略三角”中的“支軸”,其對華戰略選擇具有靈活性。當中國的戰略行為對結構沖擊度小且雙方利益兼容度高時,印度通常采取接觸策略;當中國的戰略行為對結構沖擊度小且雙方利益兼容度低時,印度通常采取約束策略;當中國的戰略行為對結構沖擊度大但雙方利益兼容度高時,印度傾向于防范策略;當中國的戰略行為對結構沖擊度大且雙方利益兼容度低時,印度傾向于制衡策略。若要緩解中印在印度洋的對立局面,需從減輕結構壓力和擴大共同利益兩方面進行考量。如果將結構誘因作為對外政策的自變量,利益要素就是連接兩者的干預變量,其可能加強也可能減弱體系誘因對單元行為的作用。以安全結構和國家利益兩個變量的雙重視角分析中印在印度洋的戰略互動可以發現:印度在印度洋對華總體采取對沖戰略,這是一種由接觸、約束、防范、制衡四種不同類型的策略構成的戰略手段。
關鍵詞:印度洋; 安全結構; 對沖戰略; 戰略互動
D835.1 A 0030 13
印度洋在世界海權體系中具有重要價值。這不僅因為其位于東西方交通要沖,同時,“由于石油航線安全、宗教矛盾,以及中印之間可能存在的問題,沒有任何地區能像印度洋這樣扮演著至關緊要的角色”。①隨著全球權力格局的東移和區域經濟一體化的發展,印度洋航線作為溝通太平洋和大西洋之間的橋梁,也被賦予更深的戰略意義,印度洋地區在資源、人口、經濟和環境安全方面成為沿岸國家以及大國必爭的利益交匯之處。 “眾多的地區內外重要國家行為體及非國家行為體在印度洋海上安全的演變中扮演著重要角色;由于都想獲得波斯灣石油和印度洋戰略性海上交通線的進入權,一個美中印‘戰略三角形正在印度洋上呈現,而且極有可能成為21世紀印度洋地區地緣政治和地緣戰略的塑造性力量。”②印度洋是中國重要的國際貿易通道和能源通道,是中國投資的重要地區和商品市場,關系到中國的能源安全和貿易安全,因此,中國需要在印度洋維護自己的海洋權益。
在中印美“戰略三角”中,美國實力遠超中印,因此,中印都努力維護與美國的關系,而美國則試圖讓中印相互競爭、相互抵制,以使自身利益最大化。隨著美國在印太地區影響力不斷下降,中印兩國實力差距逐漸拉開,為了維持印太地區的“均勢”,美國拉攏印度等國共同遏制中國。③由此,印度處于三角關系結構中“支軸”的關鍵地位。中印美“戰略三角”中印度的地位在上升。印度希望建立一種不平衡的三角關系,在這種關系中,印度與美國的關系比與中國的關系更密切。④
本文在既有研究的基礎上,從安全結構維度探討中印美“戰略三角”,這一結構中的每一方都是試圖保持結構平衡的制衡者,因而該“戰略三角”具有彈性。由于印度處于“支軸”地位,其在中美兩國間進行平衡,對沖中國以伺機獲取地區主導地位;中國并非印度洋域內國家,但毫無疑問對印度洋地區的影響舉足輕重。從“戰略三角”視角審視中印關系可以發現,中印在印度洋上的沖突主要來源于海權格局的碰撞,以及印度對“海上絲綢之路”計劃的抵觸。隨著中國戰略利益的政治地理空間不斷延伸,以及中印兩國國力的發展,這一地區安全結構產生深層次變化。而雙方對強國地位的渴望,特別是追求能源安全的渴望,致使兩國的戰略結構發生重疊。
一個國家在安全結構中的地位塑造著它的利益偏好,并影響它的政策選擇。同時,一個國家的實力地位也決定著它影響結構的能力及可選擇的政策工具。印度由于處在“戰略三角”中的關鍵地位,因而其在對沖中國上具有靈活性。但是,這并不意味著印度的戰略選擇是不需要成本的。印度的對沖必定要承受結構反彈的壓力,并付出進行對沖所造成的物質成本。印度維系“戰略三角”結構的利益性驅動與其進行對沖所承受的結構壓力之間存在張力,正是這種張力驅使印度在印度洋上采用不同的策略手段對沖中國。中國的印度洋海上安全戰略態勢,對于國外尤其是美印盛行的所謂中國“珍珠鏈戰略”威脅論調以及中國海軍亞丁灣護航行動對中國遠洋軍力的投射產生重大影響,許多西方學者認為,中國走向印度洋在戰略上勢在必行。石志弘:《美印中“印度洋海上安全戰略”研究》,南京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16年。這雖然有夸大中國在印度洋實力之嫌,但對于中國思考印度洋海上安全戰略不無參考價值。
一、 印度在印度洋對華采取對沖戰略
印度對華的戰略總體上是一種對沖(hedging)戰略。Robert A. Manning, James J. Przystup, “Asias Transition Diplomacy: Hedging against Future Shock”, Survivals, 1999, 41(3), p. 43; Kuik Cheng-Chwee, “The Essence of Hedging: Malaysia and Singapores Response to a Rising China”, Contemporary Southeast Asia, 2008, 30(2), pp. 159185; Chien-Peng Chung, “Southeast Asia-China Relations: Dialectics of ‘Hedging and ‘Counter-Hedging”, Chin Kin Wah, Daljit Singh ed.,Southeast Asian Affairs 2004, Institute of Southeast Asian Studies, 2004, pp. 3543.“對沖”是在金融學領域普遍使用的術語,運用到國際關系領域則是指國家在國際形勢不明朗的情況下而采取的保險政策,在防范潛在危險的同時試圖獲取可能的收益,也被稱為“兩面下注”。劉豐:《東亞國家應對中國崛起的戰略選擇:一種新古典現實主義的解釋》,《當代亞太》,2015年第4期,第425頁。印度財政部長奇丹巴拉姆曾談及印度對沖中國的邏輯,他說:“與中國一戰,仍然是不可想象的。因此,該威脅應該通過接觸、外交、貿易、沿邊界部署足夠的力量等來混合處理。”Shri P. Chidambaram, “Indias National Security: Challenges and Priorities”, K. Subrahmanyam Memorial Lecture, Delhi, http: //maritimeindia. org/article/speech-sh-p-chidambaram-indias-national-security-challenges-and-prioritiesat-k-Subrahman, 20130206.
對沖總體上意味著一個國家將融合接觸與制衡策略,并同時對目標國實施兩種政策。黃黎洪:《韓國對中美的對沖戰略分析》,《當代世界》,2013年第1期,第69頁。對于印度對中國的對沖戰略,既有研究主要分為兩類:一類關注印度對沖戰略的行為邏輯,普遍強調國際環境對印度的制約和影響。如印度學者薩仁珊(Shyam Saran)認為,對沖是印度的一種戰略傳統,在世界權力格局東移的背景下,印度似乎正在采取“接觸每個大國但不結盟”的對沖戰略。G. Parthasarathy, “Pleading for the Dragon”, The Pioneer, 20100527.拉賈·莫漢(C. Raja Mohan)則強調印度實施對沖戰略的必然性,他認為,“印度之所以對沖中美共治和中美冷戰的可能性,是因為其中任何情況的出現都將嚴重制約印度在亞洲及亞洲以外地區的戰略選擇”C. Raja Mohan, “Chinese Takeaway”, Indian Express, 20101111.。另一類研究則關注印度對沖中國的具體戰略。薩布哈什·卡皮拉(Subhash Kapila)區分了印度對沖戰略的手段,包括接觸、間接制衡和直接制衡。Subhash Kapila, “Indias Imperatives for an Active Hedging Strategy against China”, South Asian Analysis, Paper No. 2556, 20080117. 印度學者思瑞坎則將印度對沖中國崛起的具體戰略明確為三種,即制衡、內部制衡和外部制衡。思瑞坎:《印度對華對沖戰略分析》,《當代亞太》,2013年第1期,第2553頁。 尤其是在外部制衡上,印度一方面借助美國在印太地區的政治、軍事力量實現其對外戰略目標,同時也重視與中國的合作,并以此作為印度制衡美國的籌碼。
本文對中印在印度洋地區安全議題上的戰略互動進行分析。首先,將印度在印度洋地區對沖中國的戰略取向分為合作性和對抗性兩種。其次,將戰略行為簡化為接觸、約束、防范、制衡四種。關于戰略的不同手段和策略組合研究,可參見Randall L.Schwelle,“Managing the Rise of Great Powers: History and Theory”, Alastair Iain Johnston, Robert S. Ross ed., Engaging China: The Management of an Emerging Power, New York Routledge,1999, p.7;Evelyn Goh, Great Powers and Southeast Asian Regional Security Strategies Omnt-Enmeshment, Balancing and Hierarchical Order, Institute of Defence and Strategic Studies, 2005(84), pp.816; 王棟:《中國崛起與亞太國家對沖行為研究》,《2012—2013戰略縱橫研究報告匯編》,北京大學國際戰略研究中心,2013年,第70123頁。其中,接觸是指“使用非強制性方法來改善一個崛起的主要大國的行為中不滿足于現狀的因素,目標是確保這個成長的大國所使用的方式與和平改變地區及全球秩序的路徑相一致”Alastair I. Johnston, Robert S. Ross ed., Engaging China: The Management of an Emerging Power, Routledge, 1999, p. xiv.。制衡則指一國采取的平衡其他國家實力的一種策略,Jack S. Levy, “Balances and Balancing Concepts Propositions and Research Design”, John A. Vasquez, Colin Ehnan ed., Realism and the Balance of Power: A New Debate, Prentice Hall, 2003, pp.128153.既包括以軍備擴張等方式增強自身實力而進行的內部制衡,也包括加強同盟關系、利用國際機制以恢復結構平衡的外部制衡。約束和防范則是位于兩者之間的行為,防范的對抗性要高于約束,約束的合作性要高于防范。最后,為了便于對比,本文引入追隨和預防性戰爭兩個維度作為參照。追隨是指兩國結盟或一方附屬于另一方。預防性戰爭是指兩個國家之間因一方預先阻止對方的權力轉移而發動的戰爭。這三種戰略互動使中印關系處于戰略對抗與合作中。莫迪政府的對華對沖戰略更為明顯,并“在對待中國‘一帶一路倡議的行為立場及‘洞朗對峙的處置中得以驗證”劉紅良:《論印度對華政策的對沖剛性和合作韌性》,《南亞研究》,2019年第1期,第1頁。。印度國際問題專家肖利亞(Sreeram Chanlia)認為,“‘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是一項霸權計劃,將使中國成為亞非歐的中心,而印度將淪為次要國家,其在印度洋的領導地位將遭到損害”Neeta Lal, “Trade Ambitions Shadow Annual India, China Defense Talks”, South China Morning Post, 20150407, p.3. 。印度國內有些人士甚至將“海上絲綢之路”與所謂的“珍珠鏈”聯系起來,認為這是對印度進行包圍的戰略工具,“威脅到印度在印度洋的安全”Clande Arpi, “Silk Road: India Needs to Be Wary”, http://www.niticentral.com/2014/09/xi-jinpings-new-silk-road-india-needs-to-be-wary-237579.html, 20140909.。然而,“一帶一路”建設強調合作共贏、開放包容的絲路精神,有利于推動與印度“季風計劃”的戰略對接,為中印在經貿領域建立戰略互信發揮積極作用。
二、 “戰略三角”與“彈性均勢”:印度洋安全結構新變化
(一)印度洋地區安全結構:“戰略三角”和“彈性均勢”
美國著名中國問題專家羅伯特·卡普蘭(Robert D. Kaplan)曾經斷言:“印度洋已成為21世紀各種挑戰的核心舞臺。”Robert D. Kaplan, “Center Stage for the Twenty-first Century ”, Foreign Affairs, 2009, 88(2), pp. 1632. 按照這個邏輯,印度洋必須具有存在互動關系的行為體。印度洋地區包括印度洋海域和印度洋沿岸的國家和地區。這些國家之間由于緊密的地理、經濟和政治聯系,具有共同的安全問題和利益關切,符合巴里·布贊(Barry Buzan)的地區安全復合體特征。“在無政府結構內,地區安全復合體的內核結構和特性是由兩種關系界定的,即權力關系、友好和敵對模式。其中,權力關系呈現單極到多極的區間,而友好和敵對模式光譜上則分布著沖突形態、安全機制和安全共同體三種安全相互依賴的形式。”③巴里·布贊:《地區安全復合體與地區安全結構》,潘忠岐等譯, 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10年,第3頁;第6頁。由于友好和敵對模式是由國家間互動形成的,因此,分析印度洋地區的安全結構對于理解這一地區的安全性質具有重要意義。結構現實主義認為,物質權力分配決定安全結構。而布贊認為,安全結構是體系中各個部分的安排原則,這一結構體現了各個部分是如何被區分開來的。③結構是支撐地區安全復合體的骨架,因此,安全結構被定義為一種國家間力量對比和力量間互動的狀況。對安全結構的分析聚焦于從地區視角看待安全結構的演變及其對國家互動模式的影響。
羅德明(Lowell Dittmer)把印度洋地區的安全結構說成是一種中印美三方主導的“戰略三角”。他認為,中印美之間的關系屬于一個行為體對另外兩個行為體友好但后兩者相互對立的“浪漫三角型”。在此種三角關系中,第一個行為體處于“支軸”的優勢地位,而對立的兩者則位于“側翼”。Lowell Dittmer, “The Strategic Triangle: An Elementary Game-Theoretical Analysis”, World Politics, 1981, 33(4), p.485. 轉引自王曉文:《中印在印度洋上的戰略沖突與合作潛質——基于中美印“戰略三角”格局的視角》,《世界經濟與政治論壇》,2017年第1期,第40頁。 從地區安全結構發展態勢看,正是由于印度處在“支軸”的優勢地位,其對沖中國的戰略具有一定的戰略回旋空間。印度能與中美中的任何一方進行戰略合作,而中美兩國由于結構性沖突并不具備這種選擇余地。“戰略三角”不僅是中印美的互動模式,也是維護這一地區和平與穩定的“彈性均勢”。均勢本來是指一種體系內大國或國家集團之間實力對比基本相當的結構。印度學者韋努·拉賈牟尼(Venu Rajamony)所說的“彈性均勢”是指,“在這一均勢體系中,每一國都是不斷平衡體系結構的制衡者,每一國都不具備與另一國正式結盟的可能性,每一國都試圖在共同利益基礎上增進與其他兩國的關系”Venu Rajamony, “India-China-U.S. Triangle: A Soft Balance of Power System in the Making”, Paper of the Centre for Strategic and International Studies, http://www.csis.org/saprog/venu.pdf,20020315.。因此,當其中的兩國因利益一致而且立場相同時,便出現了在具體議題上進行雙邊合作的前景,以對抗第三方。
根據結構現實主義的觀點,系統是由兩個基本要素構成的,即系統的結構和互動的單元。以結構現實主義的觀點看待彈性均勢結構可以發現,這一結構具有三個特征: 首先,結構是根據系統的排列原則來界定的,無政府性決定了體系的自助特征; 其次,結構是根據系統中單元的特性來界定的,這些相似單元之間的互動產生了安全結構; 最后,體系中最重要的因素是體系中的權力分配,權力分配的變化將帶來體系的變化。肯尼思·沃爾茲:《國際政治理論》,信強譯,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08年,第106 頁。中印美“戰略三角”是一種不斷平衡的動態結構。中印美三方的力量對比決定了“戰略三角”的基本結構,任何一方的力量改變都將導致結構的變化,而三方彼此的互動狀況則決定了結構的態勢。中印的互動對結構的形成具有重要作用,同時,其也必須置于結構中才具有意義。
(二)安全結構的變化:“戰略三角”趨向兩極
進入21世紀以來,美國實力相對下降,中印的快速崛起不僅改變了印度洋地區的大國力量對比,而且隨其影響的外溢,印太地區出現了大國關系復雜化、各種力量進行重新整合的局面。印度洋上最顯著的變化體現為安全結構由三極逐漸趨于兩極:印美間的戰略關系更加密切,聯合制華的意圖更加明顯。
在雙邊層面,美國和印度的軍事往來更加密切,防務、經濟等合作水平不斷提高。美國由于權力過度伸張,自身實力相對下降,出于推卸責任和制衡中國的需要,希望印度成為印度洋地區安全的積極維護者和責任承擔者;印度則希望借力美國實現其印度洋抱負,一方面借助美國以平衡中國的壓力,另一方面分享與美國合作的紅利,尋求時機以填補美國戰略收縮后的權勢真空,真正成為“有聲有色的大國”王磊:《做一個有聲有色的世界大國——解析印度的全球大國之夢》,《南亞研究季刊》,2014年第3期,第1318頁。。
在地區和全球層面,美國加大了對印度的支持力度。美國官員曾在不同場合強調美印間的戰略伙伴關系,褒獎印度的作為,不斷對其釋放善意的信號。2017年10月,時任美國國務卿蒂勒森公開表示,美國愿與印度發展百年戰略關系,擴大美印日安全框架。蒂勒森:《美國愿與印度發展百年戰略關系,擴大美印日安全框架》,http://news.163.com/17/1019/09/D13O8FHC000187VE.html,2017年10月9日。同年12月,特朗普向外界描述了他的“印太戰略”構想,稱:“(美國)將與朋友和盟友合作,尋求建立一個自由而開放的‘印太地區,為印太地區國家提供安全保障。”⑤《特朗普的“印太戰略”前景如何,有哪些國家參與?》,http://www.chinanews.com/gj/2017/11-16/8377658.shtml,2017年11月16日。2017年美國《國家安全戰略》充分體現特朗普的“美國優先”思想,將中國界定為試圖在印太地區取代美國地位的戰略競爭對手,宣稱美國“期待印度成為一個新興全球領袖與更強的戰略防御伙伴,繼續擴大與印度的防御及安全合作,支持其在該地區不斷上升的影響力,并將加強與日本、澳大利亞、印度的四方合作”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http://nssarchive.us/wp-content/uploads/2020/04/2017.pdf.。根據這份安全戰略報告,美國將維持在印太地區長足的軍事存在,以便在必要時擊退挑戰美國的戰略對手。
而對于印度來說,美國可助力其加快實現大國夢的步伐。主導印度洋一直是印度客觀生存和大國抱負的需要。然而,印度長期受困于國力不足,美國的支持不僅有利于印度自身發展,也可以強有力地遏制中國在這一地區的影響力滲透。印度現任總理莫迪上任伊始即明確提出“印太戰略”,以“建設一個強大、自立和自信的印度”為目標,主要強化與美國、日本、澳大利亞和東盟國家的戰略伙伴關系。2016年6月莫迪第四次訪美期間,雙方發表了《美印:經久不衰的21世紀全球伙伴》的聯合聲明,內容涵蓋雙邊關系和全球合作,該協議規定印度可向在全球任何地區執行軍事任務的美國空軍提供加油服務。2016年8月,印美最終簽訂協議,聲明雙方軍事人員可相互使用對方軍事基地進行維修和補給活動,美國同時承諾,將會像對待其親密盟友一樣,向印度分享其國防技術,提升雙邊的防務貿易水平。⑤
如果說印度此前的戰略取向還處于左右搖擺的情勢,那么,洞朗危機發生后,印度似乎加快了與美國聯合的戰略布局。印度學者拉賈戈帕蘭(Rajesh Rajagopalan)認為,印度建設自身軍事力量、發展區域伙伴關系都是對抗中國的補充性措施,但僅僅依賴這些措施是不夠的。由于中國的實力、地理鄰近性及其政策對印度造成“明顯威脅”,對中國采取不結盟、對抗或結盟政策均不符合印度利益;與美國保持密切關系是印度應對中國挑戰的最好方式,印美兩國在制衡中國上具有共同利益。Rajesh Rajagopalan,“India Strategic Choices: China and the Balance of Power in Asia”, http://carnegieindia.org/2017/09/14/india-s-strategic-choices-china-and-balance-of-power-in-asia-pub-73108, 20170914.
“戰略三角”得以維系的內在動力在于每一方都希望伺機獲取最大利益,并且害怕自己成為另外兩方結成的對立同盟的犧牲品。因此,即便美國和印度由于歷史問題、戰略文化、國內政治等諸多因素,在短期內幾乎不具備形成同盟的可能性,但美印聯合卻是任何一方與中國發生沖突時的優先選擇。理論上講,當三個國家組成一個體系時,其衍生結果是很可能產生支配行為的即時效應和直接效應。權力通常不是來自于軍事或經濟力量,而是來自于身處其中所造成的一種結構。杰維斯:《系統效應》,李少軍、楊少華、官志雄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172頁。 無論印度在印度洋上對沖中國的戰略選擇如何,其出發點都在于追求國家利益與維護這一地區的實力均衡。
三、 “戰略三角”下中印在印度洋的結構與利益關系
對于中印兩國來說,目前維護“戰略三角”這一安全結構都是利大于弊。中國在這一地區戰略利益的拓展需要和平穩定的環境,而印度則在“戰略三角”中實力最薄弱,維系均勢結構能夠為其爭取到更多的戰略空間。然而,這一地區的權力轉移對體系結構產生了深層次影響。只有將中印間的戰略互動置于整體結構下分析,特別是分析其與結構之間的互動,才能真正辨識中印兩國各自的戰略意圖和雙邊關系的發展態勢。一方面,“國家的外交政策至少部分是由國際政治關系中的力量配置所提供的”杰維斯:《系統效應》,李少軍、楊少華、官志雄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49頁。;而另一方面,無論結構因素多么重要和突出,也不是且不可能是雙邊互動中的唯一考量。在本文的結構與利益關系分析中,結構是自變量,利益是干預變量,兩者共同作用于印度對華的對沖戰略。
國家利益是國家對外政策和行為的根源。國家利益包含兩重因素:一個是邏輯上所要求的因素,即在邏輯上是必不可少的;另一個是由環境所決定的因素,是可變的。Hans J. Morgenthau, The Dilemma of Politics,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59, pp.6669.國家戰略利益是主權國家生存和發展的需要,是制定、實施國際戰略的依據和根本原則。門洪華:《中國國家戰略利益的拓展》,《戰略與管理》,2003年第2期,第8389頁。因此,國家戰略所關注的利益,是一定歷史社會條件下主權國家有能力實現其需要的對象和條件。劉新華:《中國發展海權戰略研究》,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127頁。
(一)中國在印度洋的利益訴求和戰略目標:維護海上通道安全
對于中國來說,隨著地緣政治格局的重組和全球化的深入,西進印度洋是平衡結構壓力使然,也是維護和拓展國家利益的需要。一方面,印度洋沿岸的中東和非洲地區是中國外購石油和天然氣的主要來源,中國對運輸這些戰略資源的海上通道具有極強的依賴性。一旦這些戰略要津受到非傳統安全威脅或者是被對手國家所控制,中國的能源安全將面臨巨大的戰略風險。“過去,對國家安全的威脅主要表現為入侵本土,現在很可能主要表現為海外通道被截斷,對外經濟交往和聯系被破壞。”馬平:《國家利益與軍事安全》,《中國軍事科學》,2005年第6期,第6172頁。另一方面,中國國力的增長使其海權西進印度洋具有必然性。這不僅關乎中國外交布局和海洋強國地位建設,而且成為新世紀中國尋求戰略拓展的一個十分重要的方向。因此,中國在印度洋的戰略利益訴求主要涉及以下三個維度:
一是保護中國在印度洋戰略通道的安全。印度洋海上交通線是中國對外經濟聯系的重要通道。中國進口能源的四條航道中有三條在印度洋,中國經印度洋通道完成的貿易超過了中國進出口貿易總額的 30%。中國與歐洲、南亞、非洲、中東和海灣地區的進出口貿易均需要經過印度洋來運輸。胡娟:《SWOT分析視角下中國在印度洋地區的戰略利益訴求》,《學術探索》,2014年第6期,第27頁。目前,中國依舊面臨著印度洋上的“馬六甲困境”,而“霍爾木茲困境”或將成為中國未來的新困局。李紅梅:《印度洋地區安全結構演變的新態勢及原因探析》,《國際論壇》,2017年第1期,第2026頁。對于印度洋這一安全形勢復雜、傳統安全與非傳統安全問題交織的地區,確保海洋運輸線暢通和自由航行離不開軍事手段。如張文木所說:“財富的獨立以及對全球貿易和資源通道的保證,需要有強大的力量來捍衛其貿易權益和海上資源運輸通道。因為國防必須保護國家的經濟利益,所以經濟全球化會導致軍事自衛手段的全球化。”張文木:《海權和中國的戰略選擇》,《中國安全》,2015年夏季刊,第21頁。受制于陸海復合的地理區位,中國一度對經略海洋缺乏規劃。加上距離印度洋較遠,對這一地區重視不足。但2015 年《中國的軍事戰略》白皮書已強調海軍發展戰略轉變要以國家核心安全需求為導向,實現從“近海防御”到“遠海護衛”的轉型,這意味著隨著中國海外利益的拓展,未來或將強化在這一區域的軍事存在。《中國的軍事戰略》,http://military.people.com.cn/n/2015/0527/c1011-27065812.html, 2015年5月27日。
二是推進“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建設,加強與印度洋沿岸國家的經濟與安全聯系。目前,中國是印度洋地區包括印度、巴基斯坦、澳大利亞、印度尼西亞、泰國、馬來西亞等多國最大的貿易伙伴。朱翠萍:《印度洋與中國》,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5年,第105頁。印度洋地區是“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實施的重點地區。這一倡議推進有其重要的經濟意義,中國有先進的科學技術和雄厚的工業基礎,與印度洋沿岸國家如伊朗、印度尼西亞、馬來西亞等國家的貿易互補性強,合作潛力巨大。同時,這一倡議也有利于中國的海上航線安全。像馬達加斯加島、科摩羅、毛里求斯和塞舌爾這樣的印度洋島國,對確保中國與中東、非洲的外貿自由和能源安全至關重要。除此之外,考慮到南亞地緣政治中印度獨有的中心位置,印度洋沿岸一些小國也非常看重中國在地緣政治中的平衡作用。楊曉萍:《中國與北印度洋地區的海洋安全合作》,《印度洋經濟體研究》,2015年第2期,第3451頁。為了在海洋領域建立合作伙伴關系,中國正在推廣共商共建共享的理念,加強與印度洋沿岸國家的經濟與安全聯系。2018年,中國與該地區的進口、出口貿易額分別占中國進口、出口總額的2494%和19.70%。在國際大型投資合作方面,中國對印度洋地區的大型直接投資分別達到了2218%和4521%。朱翠萍主編:《印度洋地區發展報告(2020)》,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 2020年,第2頁。其中,中國大型投資主要流向了能源、金屬、房地產和交通四大領域,總體上以能源獲取型投資為主。
三是拓展國家戰略空間,推動建設“和諧海洋”。當前中國缺乏在印度洋地區的戰略支點,對印度洋的投射能力十分有限,印度洋周邊國家也沒有將中國視為安全提供者。盡管中國的崛起使中國國家戰略利益自然延伸,但這種快速拓展的國家利益現實并沒有獲得利益攸關國家和國際機制的認同。特別是對美國和印度來說,中國一直被視為需要管控和防范的對象。為了應對來自印度洋的挑戰,中國需要建設一支能夠有效維護自身海洋權益的海上投送力量。雖然中國走的是一條和平發展道路,但這并不意味著中國就不能擁有合法保衛自身遠洋利益的實力。實際上,當今中國尤其需要一支“藍水海軍”來維護能源安全和航運安全,以及為“和諧海洋”秩序提供強有力的力量保證。宋德星:《利用印度洋是21世紀中國實現戰略拓展的重要選擇》,《和平與發展》,2014年第5期,第1222頁。
(二)印度在印度洋的利益訴求和戰略目標:獲取印度洋地區的戰略領導權
由追求利益最大化出發,印度在印度洋的總體目標是使印度成為海權國家,掌握印度洋地區的主導權。2015年的《確保安全的海洋:印度海上安全戰略》明確強調,印度崛起必須基于對印度洋的控制。這種戰略設計的驅動主要在于印度和中國同樣屬于陸海復合型國家。根據傳統的地緣政治思想,大陸型國家面臨著來自陸地和海洋的雙重威脅,往往很難做到陸海統籌。南亞次大陸漫長的海岸線對印度來說既是走向海洋強國的天然優勢,也是外部勢力向印度延伸的潛在威脅。英國的入侵就是一個先例。印度前外交部長賈斯萬特·辛格在《印度的防務》一書中認為:失去對印度洋的控制是印度近代淪為英國殖民地的重要分水嶺。因此,在印度的戰略規劃中,控制印度洋是維護國家安全的應有之義。而更為核心的是,作為能源進口大國,印度的經濟命脈深受印度洋影響。
2016年公布的《印度海洋安全戰略》重點強調了印度海軍維護海洋傳統與非傳統安全的“核心地位”,并明確了印度的國家安全訴求和政治利益要逐步擴張到整個印度洋地區,將維護印度洋的傳統與非傳統安全作為印度海洋安全戰略的基礎,以實現其建設“世界一流大國”的戰略目標。Government of India, INBR-8, “Indian Maritime Doctrine”, Integrated Headquar. 一是結合印度在印度洋地區的戰略目標可知,其首要安全利益和中國相同,在于保障能源和貿易安全。拉賈·莫漢將其核心概括為“資源安全”,“涉及中國和印度對進口資源的嚴重依賴”,“資源安全能確保國內經濟增長和全民福利”。拉賈·莫漢:《中印海洋大戰略》,朱憲超、張玉梅譯,中國民主法制出版社,2014年,第3435頁。
二是維護印度臨近區域和周邊區域的穩定,使大陸沿海以及近海區域免遭來自海上的威脅。對于印度來說,其認知中面臨的海上威脅不僅來自非傳統安全,如恐怖主義、軍備擴散或海盜活動,還有來自“宿敵”巴基斯坦的威脅。巴基斯坦作為南亞第二區域大國,擁有較強的軍事實力,正試圖建立一支強大的海軍力量,以便在戰時封鎖、攻擊印度沿海或海上的重要經濟和軍事目標,切斷印度的海上運輸線。朱翠萍:《印度洋與中國》,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5年,第37頁。
三是提升軍事力量,形成遠洋威懾力。印度精英層普遍持這樣的觀點:“世界海洋的焦點將從大西洋—太平洋轉移到太平洋—印度洋地區,這會提高世界主要大國對海洋的關注度。”Government of India,INBR-8, “Indian Maritime Doctrine”, Integrated Headquar.這種對印度洋的關注并不是其所樂見的。最重要的原因在于,印度戰略文化中存在根深蒂固的印度版“門羅主義”。印度一直視印度洋為印度的“內湖”,不僅對印度洋小國施加不同程度的干涉和控制,也十分敏感其他大國在印度洋的軍事存在。印度不僅拒絕中國加入由其主導的“印度洋海軍論壇”,2017年5月,在美日均表示支持的情況下,印度也拒絕了澳大利亞派艦加入印美日在印度洋上的聯合軍演的請求。《印度拒絕澳大利亞派艦加入印美日聯合軍演,日擬與美航母聯訓》,http://xinwen.eastday.com/a/170531132349294.html,2017年5月31日。而在目前,印度在印度洋地區推行“門羅主義”的訴求與其國家實力間存在著落差,印度認為,加強印度在印度洋的軍事存在是彌補這一落差的有效手段。
四是獲取印度洋主導權。如前所述,印度洋對印度的安全和發展都至關重要。從現實和歷史的雙重角度出發,獲取印度洋的主導權已經不只是客觀需要,而是作為印度“大國夢”的基石,上升為一種國家信念。尼赫魯曾說:“印度以它現在所處的地位,是不能在世界上扮演二等角色的。要么做一個有聲有色的大國,要么銷聲匿跡,中間地位不能打動我,我也不相信中間地位是可能的。”賈瓦哈拉爾·尼赫魯:《印度的發現》,齊文譯,世界知識出版社,1958年,第57頁。為了獲得這一大國地位,印度必須以在南亞的絕對陸權為支撐向印度洋擴展。印度一直期望加強對印度洋的控制,將其變為“印度的內洋”;其次才是在陸權和海權的基礎上以亞洲大國的身份謀求世界大國地位。而印度近年來國力的迅速增長也給予其信心:“印度經濟快速增長,雖然還不及中國,但可以使一個越來越自信的印度政府能夠將以軍艦、飛機和武器系統衡量的硬實力與旨在贏取印度洋地區領先地位的外交政策相掛鉤。”Donald L.Berlin, “India in the Indian Ocean”, Naval War College Review, 2006, 59(2).
通過比較兩國的戰略利益可知,中印在印度洋上最基本的訴求都是維護海上安全。國際戰略中的維護海上安全,其實質在于維護海上利益的安全。雙方在應對非傳統安全威脅和維護海上通道安全方面具有較多共同利益,而在提升海上軍事力量和拓展戰略空間方面不可避免地呈競爭之勢。
四、 中印印度洋戰略互動的接觸與制衡
當今安全的地區模式在世界政治格局中的地位日益凸顯,本文所論及的安全結構聚焦印度洋地區安全模式的變化,從中印美三國戰略利益博弈的視角審視中印在印度洋的戰略互動。當中國的戰略行為對結構沖擊度小且雙方利益兼容度高時,印度通常采取接觸策略。接觸是指使用非強制性方法來改善一個崛起的主要大國的行為中不滿足于現狀的因素,目標是確保這個成長的大國所使用的方式與和平改變地區及全球秩序的路徑相一致。
(一)接觸:建立軍事互信機制和非傳統安全領域的合作
在安全議題上,中印雙方保持著一定頻度的高層往來。2016年2月,中印兩國在新德里舉行首輪具有突破性的海上合作對話。雙方介紹了各自的海洋發展戰略及對當前海上安全形勢的看法和立場,同意加強政策對話,拓展在海洋科技、海軍、航運等領域的務實合作,為建設安全、和諧的海洋而共同努力。《中印舉行首輪海上合作對話》,http://www.fmprc.gov.cn/web/wjbxw_673019/t1338369.shtml,2018年1月12日。2017年2月,中印雙方在北京舉行首次戰略對話。
目前,雙方在印度洋上的安全合作主要圍繞著非傳統安全議題。在打擊海盜和應對海上恐怖主義方面,雙方均達成了共同合作的協議。2012年,中國和印度共同倡議通過聯合行動來打擊海盜。雙方宣稱將分享海底勘探的專業技術,采取聯合行動打擊海盜。2012年3月,印度積極響應中國提議的海上聯合計劃,雙方同意在海岸警衛、空軍、海軍等方面開展反海盜聯合行動。余瀟楓、露絲·卡茲茉莉:《龍象并肩: 中印非傳統安全合作》,《國際安全研究》,2016年第3期,第328頁。
(二)約束:中印在孟加拉灣和安達曼海的競爭
中印間的互動在印度洋上的多個子區域同時展開,在不同區域,基于此地區的戰略環境和戰略利益,中印政策博弈的強度和方式不盡相同。其中,從孟加拉灣和安達曼海沿岸國家的中印戰略互動來看,該地區對整個印度洋地區的戰略意義有限,中國的戰略行為對整個區域結構的沖擊度相對較低,但該地區屬于印度認知中的傳統勢力范圍區,中國與域內國家的任何動作都易被印度解讀為威脅,雙方利益兼容度低。因此,印度傾向于采用約束策略,深化與這些國家的經濟和安全關系來強化自身作為“凈安全提供者”的角色,以此抵消近年來中國在這一地區的影響力滲透。
以孟加拉國和緬甸為例。印度在孟加拉國對中國的約束既圍繞經濟議題,也包括軍事議題。孟加拉國與印度三面接壤,地理環境決定了孟加拉國具有天然的“被包圍感”,親近中國是其平衡印度影響力的理想選擇。2004年,中國取代印度成為孟加拉國第一大貿易伙伴,雙方之間的合作涵蓋了包括武器供應在內的所有領域。中國與孟加拉國的軍事合作涉及人員培訓、物資支持以及設備和武器的生產與升級,孟加拉國陸海空三軍大多配備中國的軍事裝備。Subhash Kapila, “Bangladesh-China Defense E Co-operation Agreements Strategic Implications: An Analysis”, http://www.southasiaanalysis.org/paper582.2013年,中國提出建設“孟中印緬經濟走廊”倡議,以期通過基礎設施投資和擴大互聯互通來重整這一地區的經濟地理格局。雖然由于印度反應冷淡,該倡議幾乎所有的項目建設都陷入了困境,但是孟加拉國一如既往地對中國表示了支持。中孟間的親密讓印度感到不安。緬甸對中印均具有極其重要的戰略價值:一是緬甸與中印都有大面積接壤,關系到雙方周邊安全和邊界穩定。二是緬甸對兩國能源具有重要意義。緬甸擁有印度洋出海口,對中國來說,在緬甸修建陸路石油管道,可使中國極大減少對馬六甲海峽的依賴性,為能源安全加大保障。而對印度來說,緬甸資源豐富,是其重要的油氣進口國。三是緬甸位于中國“一帶一路”倡議和印度“東向行動政策”的交叉口。“東向行動政策”由印度提出,旨在通過加強與東南亞國家的聯系以對沖中國,緬甸無疑是其與東南亞建立更深層關系的橋梁。除此之外,美國在緬甸的戰略利益不多,涉足范圍也有限,因此,印度選擇以更加積極的姿態拉攏緬甸政府,以約束中國在南亞的影響力。
(三)防范:對“珍珠鏈戰略”的認知及反制
中國在印度洋沿岸國家承包的港口改擴建工程,被印度和一些西方國家曲解為“珍珠鏈戰略”,認為中國正通過與海岸國家發展經貿、提供貸款、建設港口和擴大互聯互通等措施,設法獲取印度洋沿岸的戰略支點。這一曲解始于2005年美國智庫為美國國防部提供的關于中國未來軍力的評估報告。陶亮:《印度的印度洋戰略與中印關系的發展》,《南亞研究》,2011年第2期,第5365頁。美國軍方認為,這一戰略的范圍從南中國海、印度洋至大西洋,涉及柬埔寨、泰國、緬甸、孟加拉國、斯里蘭卡、巴基斯坦、非洲、蘇伊士運河、委內瑞拉和巴拿馬運河等國家和地區。Bill Gertz, “China Builds up Strategic Sea Lanes”, The Washington Times, 20050118.印度對此反應強烈,認為這是中國在以島鏈戰略對印度進行戰略圍堵,試圖沖擊印度的勢力范圍。
由于印度洋三面處于大陸的包圍之中,與大西洋、太平洋這種“開放的”大洋不同,印度洋對外的海上交通必須通過幾個屈指可數的戰略通道:曼德海峽和馬六甲海峽控制其東西出入口,霍爾木茲海峽是世界上最為重要的石油咽喉要道,而馬達加斯加和斯里蘭卡則是具有戰略意義的關鍵島嶼。前者對控制西印度洋以及東部非洲沿岸地區發揮著不可替代的跳板作用。后兩者則對從印度洋進入太平洋至關重要。張文木:《印度洋與中國政策——目標:2049》,《印度與印度洋——基于中國地緣政治視角》,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5年。因此,中印雙方都格外看重咽喉水道和戰略島國。雙方均希望與沿岸國家建立安全聯系,以合作的方式進一步確保其資源安全。
中印兩國在維護印度洋海上航道的穩定上具有共同利益,因此在對于戰略要津的戰略上也就具有沖突性。印度的海洋戰略思維素來重視控制印度洋各地咽喉要津和距離印度海岸遙遠的前沿基地。K. M. Panikkar, India and the Indian Ocean: An Essay on the Influence of Sea Power on Indian History, Allen &Unwin,1945.對印度來說,控制咽喉要道既可極大地增強地緣戰略優勢,同時也可為其在國際實力角逐中增添談判籌碼。India, Ministry of Defense, “Indian Maritime Doctrine”, p.64.自2001年以來,印度先后在東側的安達曼—尼科巴群島上打造了三軍聯合戰區司令部以扼守馬六甲海峽,在西側的拉克代夫群島上建立海軍基地作為遠洋艦隊中繼站和海防前哨,在卡瓦爾建立了亞洲最大的海軍基地卡達姆巴鳥瞰蘇伊士運河。此外,印度在馬爾代夫、馬達加斯加、莫桑比克、卡塔爾、吉布提和毛里求斯等地紛紛設置多種軍用設施和拓展港口設施。Murray Scot Tanner, Kerry B. Dumbaugh and Ian M Easton, “Distracted Antagonists, Wary Partners: China and India Assess Their Security Relations”, Center for Naval Analyses, 2011, pp.4142; 拉賈·莫漢:《中印海洋大戰略》,朱憲超、張玉梅譯,中國民主法制出版社,2014年,第5556頁。與印度自身動作頻仍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盡管將中國在印度洋地區承建的商用基礎設施認知為軍事威脅缺乏事實基礎,印度依舊極為小心地防范這種可能性。2017年,正值斯里蘭卡將漢班托塔港正式移交中國之際,印美日三國宣布將在“關鍵戰略港口”開展基建合作。《日美印將在“關鍵戰略港口”開展基建合作》,http://news.xinhuanet.com/world/2017-09/20/c_129708060.htm,2017年9月20日。同時,印度還預備買下距離漢班托塔港不遠的漢班托塔國際機場,以“阻止中國在這里修建海軍基地”《漢班托塔港經營權今移交中企 中方否認將用作海軍基地的說法》,《環球時報》,https://m.huanqiu.com/r/MV8wXzExNDM1Njk2XzEzOF8xNTEyNzYzMjAw,2017年12月9日。。
中印關系中的巴基斯坦因素加劇了這種防范的力度。巴基斯坦擁有印度洋出海口。鑒于巴基斯坦與中國的密切關系,印度一直對中國與巴基斯坦合作建設瓜達爾港耿耿于懷,認為中巴合建瓜達爾港將給予巴基斯坦前所未有的戰略縱深。同時,其認為中國可能利用瓜達爾港監視印度海軍行動并獲得直通阿拉伯海的通道,從而將此處演變為軍事存在。印度同樣對中巴經濟走廊持懷疑態度,認為中巴經濟走廊可能打破地區軍力平衡,限制印度的地緣政治延伸。印度對中巴關系的威脅認知是如此強烈,使得印度戰略界一直擔憂兩面作戰的可能性。Ali Ahmed, “Nuclear Implications of the Two Front Formulation”, IDSA Comment, 20100129.
(四)制衡:中印在印度洋上的安全困境
當中國的戰略行為對結構沖擊度大且雙方利益兼容度低時,印度通常傾向于制衡。以印度應對中國強化在印度洋地區的軍事存在為例,印度的制衡既包括以軍備擴張等方式增強自身實力以進行內部制衡,也包括加強同盟關系以恢復結構平衡的外部制衡。
首先,印度利用增強自身軍備的內部制衡來應對中國在印度洋上逐漸顯露的軍事存在。對他國的戰略認知主要包括對其戰略意圖和戰略能力的認知。由于戰略意圖的真實性無法檢驗,對其戰略能力的認知更具有重要的導向意義。中印之間由于邊界問題、西藏問題、巴基斯坦問題等懸而未決,兩國的安全互動模式中沖突因素大于合作因素。而事實上,中國至今沒有在官方的國防文件中將印度洋納入安全戰略規劃區。中國在2015 年發布的《中國的軍事戰略》白皮書中只是強調維護海上戰略通道和海外利益的安全,并沒有明確提及印度洋,但是其指明中國海洋軍事力量建設發展的方向是: “海軍按照近海防御、遠海護衛的戰略要求,逐步實現由近海防御型向近海防御與遠海護衛結合型轉變,構建合成、多能、高效的海上作戰力量體系。”《中國的軍事戰略》,http://military.people.com.cn/n/2015/0527/c1011-27065812.html,2015年5月27日。即便如此,由于自2008年以來中國積極參與亞丁灣等海域的護航行動,中國海軍在印度洋的身影引起了印度的過度關注。近些年來,中國的航母計劃日漸成熟,潛艇艦隊迅速發展,在印度的認知中,這一切提升海軍現代化的舉措加上從“近海防御”到“遠海護衛”的戰略目標的變化,無不暗示著中國正在孕育之中的“海上控制戰略”。
針對中國海軍在印度洋地區的活動,印度的內部制衡可分為:一是加強海軍建設。印度海軍從“近海防御”和“區域威懾”戰略轉向“遠洋威懾”戰略,重點發展以戰略核潛艇和航空母艦為基礎的海基核威懾力量,打造現代化“藍水”海軍。目前,印度是印度洋地區海軍第一大國,并擁有雄心勃勃的擴充計劃——印度計劃到2022年建立一支擁有逾160艘艦船的艦隊,包括60艘主力戰艦和近400架海軍飛機。David Brewster, “Indias Ocean: The Story of Indias Bid for Regional Leadership”, Security in Asia Pacific Series, Routledge, 2014, p.13長期以來,印度一直致力于打造由陸基核導彈、海基核潛艇和戰略轟炸機組成的“三位一體”的核打擊力量,發展核潛射導彈并利用航空母艦作為其在印度洋地區投射空中力量的手段。《印度潛射彈道導彈試射成功 將獲三位一體核打擊能力》,http://military.people.com.cn/n/2015/1202/c1011-27881754.html,2015年12月12日。印度目前擁有一艘服役中的航母,另有兩艘航母正在建造之中,印度前海軍參謀長普拉卡什稱,印度預備以三艘航母為核心,在孟加拉灣、印度洋和阿拉伯海形成三支獨立的艦隊,從而形成對印度洋的選擇性控制。Arun Praka, “A Vision of Indias Maritime Power in the 21st Century”, Air Power Journal, 2006, 3(1), p.6.二是加強區域控制。印度認為,印度的戰略利益范圍一直從南中國海和西太平洋、紅海和蘇伊士運河延伸至地中海和印度洋最南端。印度的戰略家將印度洋劃分為三個同心圓區域。一是確保對近海300海里水域安全完全控制的區域,主要包括領海、專屬經濟區和沿岸島嶼;二是確保對海上300海里~600海里通道安全保持通信控制的中等控制區;三是對700海里以外區域具備投射能力和威懾能力的軟控制區。James R. Holmes, Toshi Yoshihara, “China and United States in the Indian Ocean: An Emerging Strategic Triangle?” Naval War College Review, 2008, 61(3), p. 53.基于此,印度海軍聚焦于提升其影響力輻射范圍。在鄰近海洋特別是孟加拉灣和安達曼海,印度強化自己作為“凈安全提供者”的力量和角色,積極參與反海盜行動和人道主義與災難救援行動。同時,印度通過雙邊或多邊途徑擴大與其他國家的海上交往,包括增加與外國海軍共同進行的演習次數、擴大演習規模,完善海上安全行動的協調機制,并強調印度在其中的主導色彩。
其次,印度通過加強印美間的軍事聯系和在地區安全機制中排斥中國以期從外部制衡中國。在未來的很長一段時間內,盡管美國的相對力量因為中國的崛起而有所削弱,但其依舊擁有印度洋上最強大的主導力量。特朗普入主白宮后推行“印太戰略”,美國更加強烈地希望與印度發展戰略伙伴關系,以便為其在印度洋和太平洋的平衡提供補充。2017年6月,特朗普首次與印度總理莫迪舉行會談時宣稱,美印關系“從來沒有這么牢固過”。美國國防部和國務院在提交給國會的一份報告中稱:“美國與印度對本地區的戰略展望正日益趨同,不論在印度—亞太區域內外,印度都將成為美國越來越重要的安全伙伴。”《美印軍事關系升級 將再次舉行聯合軍演》,http://www.myzaker.com/article/598978759490cbe03400001c/,2017年8月8日。美印之間已經建立起成熟的戰略對話機制。在海上安全方面,2006年,雙方簽訂了《海上安全合作框架》,明確雙方將以海軍合作為核心,在海上安全領域開展全方位合作。Ministry of External Affairs, “Government of India, Framework for Maritime Security Cooperation”, 20060302.在軍事演習方面,印度是所有國家中與美國舉行聯合演習次數最多的。“India US Defence Policy Group Meeting Concludes”, Hindustan Times, 20110305.雙方的軍演涵蓋不同領域、不同軍種,軍演的規模和頻度都在逐年攀升。2017年,美印日舉行一年一度的“馬拉巴爾”軍演,共有3艘航母聚集孟加拉灣,不僅規模為歷年之最,也具有極其重要的象征意義。《參加“馬拉巴爾”聯合軍演 印美日各打“如意算盤”》,http://zqb.cyol.com/html/2017-07/20/nw.D110000zgqnb_20170720_3-12.htm,2017年7月20日。在多邊合作方面,2017年11月,美印澳日宣布將重啟“四方安全對話”(Quadrilateral Security Dialogue),該對話是一項十年前搭建的、旨在制衡中國在該地區日益擴大的影響力的外交倡議。《美日澳印重啟“四方安全對話”》,http://www.ftchinese.com/story/001075077?print=y,2017年11月15日。 2021年“馬拉巴爾”軍事演習的目標聚焦于“如何應對和克服中國日益增強的軍事能力”。美國海軍作戰部長邁克爾·吉爾迪(Mike Gilday)上將強調美國與伙伴國、盟友之間的不對稱優勢,吉爾迪指出:“不僅是在該地區,而且是在全球范圍內,印度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Dzirhan Mahadzir, “CNO Gilday: U.S. Must Leverage Allies Like India to Counter China in Indo-Pacific”, USNI News, 20211013.美國試圖拉攏印度成為其在印太地區遏制中國崛起的戰略伙伴。
目前,印度洋上缺乏強有力的安全合作機制。由印度倡議的“印度洋海軍論壇”主旨在于促進地區內海上安全合作,是這一地區唯一的泛區域性海洋安全倡議。中國作為在區域內有重大利益的國家,提出加入論壇的訴求自然是合理的。然而,盡管中國曾多次申請加入該組織,印度卻一直拒絕接納中國,理由是中國在印度洋地區缺乏永久性存在或者領土性資產,而且一些沿岸國家對于中國海軍進入該地區感到擔心。對于印度一再排斥中國參與論壇的行為,外界很難不從其戰略意圖方面尋找答案。澳大利亞學者大衛·布魯斯特(David Brewster)認為,印度企圖通過像“印度洋海軍論壇”之類的制度化措施奠定其作為印度洋頭號大國的地位,這是印度的海洋戰略的一個重要環節。大衛·布魯斯特著、吳娟娟譯:《印度的印度洋戰略思維:致力于獲取戰略領導地位》,《印度洋經濟體研究》,2016年第1期,第426頁。因此,印度試圖利用論壇強化與地區內國家的安全關系,考慮到論壇作為戰略政策工具的潛能,印度認為中國的參與不符合其國家利益。
五、 結 語
在印度歷史上,印度洋一直是其重要的戰略考量。馬漢主張大國應以海上力量來拓展戰略空間的海權思想對印度影響深遠。然而,今天的印度洋戰略環境已與馬漢的時代不同。隨著經濟全球化和區域經濟一體化的進一步發展,以海洋為載體和紐帶的市場、技術、信息等合作日益緊密,一個更加注重和依賴海上合作與發展的時代已經到來。《“一帶一路”建設海上合作設想》,http://news.xinhuanet.com/politics/2017-06/20/c_1121176798.htm,2015年5月27日。中印美之間大國戰略競爭的形式也已迥異于往時,競爭激化帶來大規模戰爭的可能性難以想象,在中印美之間形成持久的戰略相持和戰略消耗逐漸成為新的競爭模式。因此,印度在印度洋地區加強與美國聯合以對沖中國,其根本原因在于中印兩國綜合國力的競爭。同時,中國的崛起不僅沖擊著印度洋上的實力結構,也在無形之中對印度施加著壓力。
當前,中印在印度洋問題上依然面臨安全困境:一方面,兩國的防御性措施經常會被對方誤認為具有侵略性;而另一方面,兩國實力的提升難免會導致結構性矛盾,引發地區體系結構壓力。盡管中印之間的關系出現了一定的不確定性,印度對華的戰略意圖也陷入模糊化,但是,目前印度洋地區總的結構特征仍然呈彈性均勢,各國都致力于在維護自身國家利益的同時也兼顧地區國家的整體利益。中國仍應強化雙邊關系的戰略基礎,增進雙方的戰略互信,同時重視美印關系的發展態勢,特別是對其政治意圖保持必要的警覺。只要中國的戰略目標和行為對結構的沖擊力適度,并不斷鞏固和拓展中印間共同利益的范圍和空間,采取更加具有防御性和綜合性的措施來保護中國在印度洋的拓展利益,中國完全可以在印度洋地區變被動為主動,使雙邊關系向更加有利于中國的方向發展。
在中印美“戰略三角”中,印度的強烈抱負與美國在印度洋的確定角色之間構成互動關系,三者在保障海上通道安全、反恐、反海盜等方面存在合作空間,同時,地區力量格局變遷與政策理念分歧的存在可能激化潛在矛盾,進而導致沖突。三方在印度洋既合作又對抗,呈現“非盟非敵”的三邊互動態勢。三方應當通過大國協調、機制建設與功能性合作等構建有序競爭的博弈關系。石志弘:《美印中“印度洋海上安全戰略”研究》,南京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16年。無論未來印度洋地區權力結構如何變化,中印美“戰略三角”客觀上已經顯現,該三角關系的演變對整個亞太乃至全球國際力量對比的結構性變化將產生巨大影響。
Sino-Indian Strategical Interactions in Indian Ocean:
From the Perspectives of Security Structure and National Interests
QIU Huafei, SUN Xue
School of Political Science &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Tongji University,
Shanghai 200092, China
At present, the security structure in the Indian Ocean is characterized by the elastic equilibrium formed by the “strategic triangle” of China, India and the United States. India is strategically flexible toward China since it is the “supporting axis” in the triangle. This article focuses on the logical motivation for Indias strategic choice in the face of Chinas different strategic behaviors in the Indian Ocean. The author argues that if structural incentives are used as independent variables of foreign policy, the interest element is the intervening variable between the two, which can either enhance or reduce the effect of systemic incentives on unit behaviors. That being said, this article analyzes the strategic interactions between China and India in the Indian Ocean from the dual perspectives of security structure and national interests. India has generally taken the hedging strategy toward China in this regard, which contains four mixed strategies: engagement, restraint, prevention, and balancing. In the event of minor impact of Chinas strategic behavior on the structure, along with a high interest-compatibility of both parties, the engagement strategy is the common choice by India; If both of them are low, the restraint strategy will be adopted. When both of them are soaring up, the prevention strategy appears preferable; while supposing that the former goes up while the latter stays low, the balancing strategy is favored. Therefore, the prospect of easing the confrontation between China and India in the Indian Ocean demands the reduction of structural pressure and the expansion of common interests.
Indian Ocean; security structure; hedging strategy; strategic interac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