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話視域下中西方文化與民族精神差異

韓楠

神話是遠古先民對自然萬物最初的想象，它遠遠早于文明和文字，是形成民族特有內在價值觀和宇宙觀的本源，是文化的基因。通過對比中西方神話要素中所蘊涵的深層意義，有利于從根源解讀兩種文化與民族精神的差異。中國文化里的神無私為民，“天人合一”是我們的最高追求，集體主義精神廣為提倡;而西方文化中的神是萬物主宰，必須仰視，個人主義思想深入人心。

神話是民族之魂，血脈根源，民族精神的源頭。差異顯著的中西方神話是中西方文化與民族精神差異的本源。本文所涉及的西方神話均選自古希臘羅馬神話和圣經神話，即西方文化之源“二希”：Hellenism and Hebraism。經過對比，可以看出：以航海文明或游牧文明為主的西方國家，人民愛好流動冒險，求變創新;人對神敬畏，受神掌管和指引，一切所需皆由神賜予;他們的神兼具人形人性，由自身喜怒決定庇佑或懲治。而中國農業文明高度發達，人民重視農耕，勤懇務實;人對神有敬畏卻不盲從，有人定勝天的信念;我們的神形態各異、愛民如子。下文將從三個方面解讀。

創世神話

在希臘羅馬神話中，天地萬物就是神靈本身，地母蓋婭生于混沌，后又獨自孕育、自然演化出天空、海洋、群山眾神;圣經神話中世間萬物的創造則更為輕而易舉，無所不能的上帝說要有光，則天地初開，晝夜劃分，短短五天內世界初現雛形。世界的創造對于神來說只是舉手之勞，神在人眼中高于一切。

但在中國神話中，天地開辟的過程卻充滿著艱辛與悲壯。三國時期吳國徐整理的《三五歷紀》記載：“天地渾沌如雞子，盤古生其中。萬八千歲，天地開辟，陽清為天，陰濁為地。盤古在其中，一日九變，神于天，圣于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盤古日長一丈，如此萬八千歲。天數極高，地數極深，盤古極長。”《五運歷年紀》云：“死后骨節為山林，體為江海，血為淮瀆，毛發為草木”。中國創世神盤古竭畢生之力劈開天地，死后化身萬物，造福人類，全然利他地維護著他所創立的世界，是人的希冀和寄托。

希臘神話中普羅米修斯用黏土仿照自身造出了人類，雅典娜賦予其靈魂和生命;圣經神話中上帝歷時五天創造出世間萬物，第六天按照自己的形象用泥土造出了一個人，對他吹一口氣，人就有了靈魂，起名叫亞當。人是神的附庸，不但軀殼是神塑造的，靈魂也是神的杰作，唯有信奉神才有真正的生命。

而在中國神話里，女媧仿照自己的樣貌摶土造人，無論是她用泥土親手精心捏出，還是她疲憊后揮舞藤條、灑泥而成的人，在落地的剎那都會歡呼跳躍，表達生命的歡樂。中國神話里人生而有靈，對神親近仰慕而不盲從。

洪水神話

西方認為遠古洪水起源于人之過。希臘神話中，進入青銅時代的人類道德沒落，不敬諸神、邪惡墮落，殘暴的阿耳卡狄亞國王呂卡翁徹底激怒宙斯，使他決定用大洪水來毀滅人類。圣經記載類似，上帝耶和華見人類罪孽深重既懊悔又心痛，于是宣布使用洪水毀滅天下地上所有有血肉有氣息的活物。洪水是神在懲罰罪惡的人類。在中國《論衡·談天篇》中記載;共工與顓頊爭為天子，不勝，怒而觸不周之山。百口莫辯的共工撞山以示清白，卻因此導致天下洪水泛濫。

希臘神話里，普羅米修斯之子，最敬畏神的丟卡利翁聽從父親指引建造方舟，藏身其中躲避洪水，漂浮9天9夜后回到陸地;又聽從神諭，將自己母親（地母蓋婭）的骸骨（石頭）扔到身后創造出了新的人類。希伯來神話里，上帝選中本分正直的諾亞一家作為新人類的種子，告誡他們造出方舟拯救自家及世上每種生物各一對，以保存物種。可見西方神話強調人之惡招致洪水;忠于神的信徒才能被選定，得到避難神諭。神作為決策者，生殺予奪、無所不能，人類渺小卑微，只有敬畏神、保持絕對信仰才能得到最終的救贖。

中國應對洪水的神話迥然不同。據古籍《淮南子·覽冥訓》記載：于是女媧煉五色石以補蒼天，斷鰲足以立四極，殺黑龍以濟冀州，積蘆灰以止淫水。《山海經·海內篇》記載：“洪水滔天，鯀竊息壤以湮洪水。”鯀修建堤壩、盜天帝息壤以“堵”治水，失敗后，禹子承父業，繼承父親治水精神，成為他的新生與化身;總結經驗教訓，采用科學的疏導法治水;身先士卒帶領人民艱苦卓絕奮戰洪水13年，公而忘私、三過家門不入，終獲成功。女媧補天或是大禹治水講述的都是神親力親為帶領人協力抵御災害的故事，體現神與人之間和諧的關系，天人合一。

在中國“人之初，性本善”婦孺皆知，所謂“人皆可為堯舜”。 維系整個社會的“仁義”之心帶來了集體主義價值觀，國家利益高于一切。大禹治水時的勤勞智慧和忘我精神感動四方，使得他能夠感召各部，發動民眾，眾志成城，這種共同協作的集體主義精神成為了中華民族的價值取向和道德規范。

神和英雄

神話里的眾神都是原始先民們在面對自然困惑時，將自然力人格化、可視化，塑造出的可以理解并用來安慰自己的形象，是人們的理想，中西方的神祇與英雄從容貌到個性都差異巨大，昭示著不同的民族特色、價值取向和認同標準。西方的神更接近于人，有著人追求的理想樣貌;中國的神與人是截然不同，不止形象體現在品德，他們既領導人又與人合作，心憂天下，是為百姓尋求寧靜和幸福的奉獻者。

希臘神話的神祇極少數是利他的，像普羅米修斯那樣愛民護民的神寥寥無幾，更多的神將眼光投注在自己身上。他們具有人形人性，擁有人的形貌，甚至更完美，詮釋了先民對于美麗外表的終極理想;他們智慧力量超凡而被頂禮膜拜：阿波羅俊美多才、阿瑞斯驍勇善戰、雅典娜智慧美麗;但他們卻沒有擺脫人的喜怒哀樂、欲望好惡，讓感性主宰自己，就像是擁有無限生命的人。克洛諾斯弒父在先食子在后，殘暴荒誕;波塞冬易怒偏心，為給兒子報瞎眼之仇，不分是非地在奧德修斯回程路上興風作浪;小愛神丘比特敏感又氣量小，讓僅僅在口頭上揶揄了他的阿波羅嘗盡愛而不得的滋味;神王宙斯威風凜凜、法力無邊卻風流濫情;神后赫拉高貴優雅卻又狠心善妒，迫害宙斯的情人與兒子……希臘神話傳說中的神和英雄大多是利己的，他們不遷就人類，崇尚冒險和自我欲望的實現，會妒忌、占有;個人意志和情緒決定其行為舉止，脫掉神的外衣，他們與世俗的凡人并無不同。因此，追求自我價值，滿足個性的自由發展成為希臘人的最高理想，自由獨立的民族特質展露無疑。

中國神祇，不論是創世的盤古、女媧，還是人類始祖黃帝、神農，亦或是圣王英雄堯、禹等，有相當一部分在傳說中都不完全是人類的形貌，他們有的人獸雜糅，有的相貌怪異。女媧伏羲人面蛇身，神農牛頭蛇身，盤古龍頭蛇身，黃帝有四面以君臨四方……而正是這些或威猛或怪誕的外表突出了人類無法企及的神威，構成了神與人直觀而顯著的差異，讓人心存敬畏。他們用悲憫蒼生的心性和無邊的法力，將人類從遠古蠻荒自然殘酷、無能為力的境遇中解救出來，幫助百姓實現秩序、安居與幸福。燧人氏鉆木取火，嫘祖養蠶繅絲，伏羲發明魚網創立八卦，神農親嘗百草。中國神祇自身無欲無求，所有的欲求都是為天下蒼生造福。他們厚生愛民，有獻身精神和責任擔當。丑陋怪誕的形象蘊含著偉大的精神，美與丑的對比意味深長地展示了中華民族更深刻的認知：內心的崇高無私遠勝外表的優雅美麗。

中國神話中的神與英雄通常德才兼備、以德為先，他們具有自我奉獻的精神，重義輕利，人民利益高于一切;他們重視責任，舍己為公、理智節欲，踐行著與能力相匹配的責任，義務維護社會秩序和安定;以他們為道德楷模，謳歌大公無私的犧牲精神，體現了中華民族道德為準繩的尚德精神。

神話構成了一個民族精神的基礎，是嵌于人民骨血里的基因。它最直白地表達了原始先民的所思所想和對世界的理解。本文在神話視域下比對中西方創世、洪水神話，比對中西神話傳說中神與英雄的形象，揭示了來源于先民對自然以及人與自然關系的根本認知的文化與民族精神，期待加強彼此的理解，尋求更融洽的溝通，最終期望國人在批判甄別后提煉值得借鑒的文化與民族精神，為推動中國文化自信及其傳播貢獻力量。

課題項目：陜西科技大學教學改革研究項目，“課程思政”指導下大學英語課程與思政課協同育人模式的探索與實踐（19Y097）。

作者單位：陜西科技大學文理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