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缺不改光

1

高一入學那天，班主任站在講臺上，拿著一張成績單挑選課代表。

當挑到物理課代表時，班主任盯著手里的成績單看了許久，然后抬起頭看向我：“施綺懷，就你吧。”

我本能的反應是推辭，可話還沒說出口，班主任就說出了他的想法：“九門科目中就你的物理成績提升空間最大，前十名中其他同學都是90多分、80多分，我希望你能借這個機會好好補補你的物理。”

為了讓物理成績對得起我物理課代表的身份，我開始在一些自認為不重要的科目課堂上狂刷物理題。當時我的想法很簡單，反正這些科目都是我的強項，課后補一補，考前背一背就行了。

經過一番努力，我的物理成績終于由高一開學時的70分滑落到第一次月考不及格——因為物理實在是太難了，每一個知識點都像是大海中的一座孤島，我被困其中，無法造出一條船來幫助自己自由穿梭于各個孤島之間。

我是一個有著強烈自尊的人，慘不忍睹的物理分數讓我有一種愧對物理課代表身份的感覺，尤其是愧對我的天才物理老師。

之所以這樣講，是因為我們物理老師記憶力超級好。他講課不看課本都知道哪一頁講了哪些內容。更神奇的是，他能把試卷答案默寫出來J每當我抱著一摞寫有分數的試卷往下發時，他就會背過身去對著黑板，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捏著粉筆在黑板上唰唰寫出這次要講的試題答案，讓同學們自己對照著答案找問題。一個個字母、數字從他手中十分流暢地雀躍在黑板上，從選擇題到填空題再到最后一道計算題，中間沒有絲毫停頓與差錯。

2

因為在其他課堂上刷物理題，導致我的拿手科目也漸漸失去了優勢。很快，我的總體成績就滑落到下游。

要知道，剛上高一那會兒，我的名次在班里也是前十，結果還沒過幾個月，我的成績就突然處于一種墊底狀態，不得不說，這對我的打擊實在是太大了。就連一開始對我抱有期望屢屢找我談話的班主任，在看到我的名次越來越差勁的時候也不再找我談話了。

被老師由重視到放棄是一件很傷自尊的事情。所以，我整個高一，都處于一種郁郁寡歡的狀態。

或許高一的這一年對整個人生來講，不過是彈指一揮間，但對當時只悶在書本中沒有見過大世面的我來說，卻是不能承受的度日如年。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分數與排名“加冕”給我的痛苦與自卑。

很多個夜晚我都會夢到自己被叫起來回答問題，卻又支支吾吾回答不上來的窘狀。

我也曾在睡夢中被物理試卷上慘紅的叉號驚醒，然后輾轉反側難以入睡。

記得那一晚，大家都睡得很香，只有我一個人睡不著，索性躡手躡腳地踏著室友們此起彼伏的鼾聲，以及透過窗戶灑落到地面的月光，經過暗淡的走廊，來到燈火通明的洗漱間。

在黑暗中沉睡良久以至于蒙眬的雙眼，此時猛然受到洗漱間里白熾燈強烈的照射，一下子變得清晰起來。貼著白瓷磚的整個洗漱間靜得如同一本書，白得如同一張紙。

洗漱間南面有一扇半開的窗戶。透過窗戶，可以看到遠處長蛇般稀稀疏疏散落在天際的燈火。

在這萬籟俱寂的夜里，我聽到內心的一個聲音對我說：“退學吧，這樣就不遭罪了，反正你什么都學不會。”

這個想法，宛如一陣風，在寂寥的夜色中，將我渾身的血液吹得波濤澎湃。真是一個讓人激動到打寒戰的念頭。

上高中之前，我一直都是大人口中別人家的孩子。這份榮譽確實滿足了一個孩子的虛榮心，也正是這份虛榮心促使我在學業上一直努力，不敢有所松懈。可如今，一個曾是“別人家的孩子”竟然萌發了輟學的念頭。

3

絕望之時，我讀到了林清玄的一篇文章。不得不說，甭管別人說什么，只要能在逆境中給你力量，那就是好雞湯。

林清玄寫他在窮困的時候有個朋友來拜訪他，看到他的窘狀，揮筆在他的門上寫下一句詩：“月缺不改光，劍折不改剛。”

讀到這兒，一種拳拳慷慨意從胸中噴薄而出。多么振奮人心、催人向上的一句詩啊！作為一輪明月，哪怕在缺失之時也不改變自己的光輝;作為一柄劍，哪怕被折斷也不改變自己的剛硬。

如果人生是一部小說，此處應該寫我在受到激勵后奮發圖強，成績很快有了提高，并且重新回到了班級前十。

然而，人生容不得半點虛假。

在接下來的努力學習過程中，我的成績并沒有多大的起色，依舊徘徊在倒數的邊緣。

不過我并沒有喪失斗志，因為我相信，只要我一直努力，我就不會永遠是一輪缺月。

為了激勵自己，在一個周末回家后，我專門用電腦查了一下那首詩的出處。原來是宋代梅堯臣寫的一首詩，題目叫《古意》。

月缺不改光，劍折不改剛。

月缺魄易滿，劍折鑄復良。

勢利壓山岳，難屈志士腸。

男兒自有守，可殺不可茍。

4

高二文理分科后，我徹底得到了解脫。

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文科，我感覺自己獲得了新生。

其實文科本身就是我的強項，只是礙于高一時把精力都放在了物理上面使其一直沒有得到充分的發展。

如今，我可以全身心地撲到史地政上面來了。

第一次月考成績出來后，我的排名，由高一時候的倒數，一躍成為班里的前五名。

那輪缺月，終于“魄滿”了;那把斷劍，終于“鑄復良”了。

如今再回過頭來看，我衷心感謝林清玄的那篇文章，衷心感謝宋代的梅堯臣。在時光過去了千年以后，他的詩句，仍給千年后的我以向上、堅韌的力量，使我熬過人生中遇到的第一場凄風苦雨。

這一場穿越千年的心靈的交匯與共鳴，想必在下一個千年，依舊會有人從中得到共鳴，汲取無窮的力量。

我也深知，在接下來的人生中，我一定會遇到比這更加絕望的處境。但無論如何，我都會記住我的精神食糧：月缺不改光，劍折不改剛！

編輯/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