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犇 相建華 熊文
摘?要:以真善美視角為切入點,對大眾健身數量化發展取向的成因和問題進行剖析并提出建議。研究指出:先進科學技術的介入、社會量化思想的浸潤以及競技體育超越觀念的延伸,是大眾健身數量化發展取向的成因,雖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生理指標的統計、健身實踐的操作并給人不斷突破極限的動力,但同時也隱含諸多問題。真的層面,理想化的數量指標難以揭示身體機能發散式、立體性變化的規律,是還原思維對健身者生理機能的機械量化;善的層面,數量化將健身者的身體視為原料,并試圖通過“抹除差異—標準統一—量化生產—技術綁定”的模式進行再造,是“微粒化”思想對人主體性的僭越;美的層面,在人們追求數量不斷超越和技術工具持續放大身體能力的影響下,健身者極易突破適度訓練的邊界,是盲目追逐極限對本質力量的曲解。大眾健身未來的發展取向,應當強調健身過程中數量與體驗的結合、注重主體意識的塑造和深化身體審美的培養,在真善美層面形成認識自我、改造自我以及理性把握本質力量并通過其感知外部世界的能力。
關?鍵?詞:大眾健身;數量化;真善美;主體意識;身體審美
中圖分類號:G802?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6-7116(2021)03-0049-06
Abstract: From perspective of truth, goodness and beauty, this study analyzes the origin and problems of quantitative development trend of mass fitness and puts forward some suggestions. The results found that the origin of quantitative development of mass fitness may be that the intervention with advanced scientific technology, the penetration of social quantitative ideology, and the extension of progressive ideas with competitive sports, which may be in a degree beneficial to the statistics of physiological indicators, the operation of fitness practice, and the dynamics to continually break through the extreme for human beings, yet that may also contain many problems. For the truth layer, ideal quantitative indicators may not disclose the law of divergent and three-dimensional changes of body function, and this would be the mechanical quantification of reductive thinking to bodybuilders physiological function. For the goodness layer, the quantification viewed the body of bodybuilders as materials and attempted to regenerate by mode of “erasing difference-unifying standard-producing quantitatively-binding technique”, which may be the violation of humans subjectivity by the thought of “micronization”. For the beauty layer, under the influence of the pursuit of quantity by people to constantly transcend and technical tools continually expanding body function, the bodybuilders very easily to break the boundary of modest training, which may be the distortion of essential strength for them blindly chase for the limit. The study suggests that the future development trend of mass fitness has to stress the combination with quantify and experience in the course of fitness, pay attention to the shaping of subject consciousness and the cultivation to deepen body aesthetics, then forms the ability to recognize and transform themselves, and rationally grasps the essential strength and through that to perceive the outside world from the layer of truth, goodness and beauty.
Key words: mass fitness;quantification;truth,goodness and beauty;subject consciousness;physical aesthetics
數量是人類創造的一種對現實世界中事物多少的抽象表達方式[1]。在當代社會,數量化的生活方式雖然為人類社會帶來極大進步和諸多便利,但它造成主客觀世界的分離,已經引發諸如倫理、道德、法律等多方面的困境[2-3],因此引起眾多領域專家和學者的擔憂。
大眾健身領域的數量化發展取向,是指健身者借助現代化的裝備、軟件、應用程序等反饋的指標,對健身實踐進行監控和把握的一種潮流。2009年美國電子醫療公司Fitbit推出的腕帶Tracker[4],拉開了便攜式裝備在大眾健身領域應用的序幕。此后,運動手環、APP、智能背心、感應頭盔等一系列產品,在商業文化的助推和輿論媒介的宣傳下,數年間就遍及我國市場,步數、配速、心率、熱量、代謝等指標,成為健身過程中人們日益關心的話題。以數量化系統為基礎的跑步貓、賽魯班、INBODY等俱樂部的相繼成立[5],也反映出健身市場對數量化發展的良好預期。基于此,本研究從真善美視角對大眾健身數量化發展取向的成因和問題進行剖析并提出改進建議,希冀為大眾健身的深入發展提供參考,為學界進一步思考健身情境下的身體問題拋磚引玉。
1?理想的真善美:大眾健身數量化發展取向的成因
1.1?求真:先進科學技術的介入
真是一種合乎規律的屬性。先進技術的發展和應用就是求真的過程。它的介入為大眾健身數量化發展取向的產生和普及提供了必要支持。
按照科學界的共識,當前計算機和信息技術正全方位引領人類社會的發展,其影響已經滲透到日常生活的各個方面。在大眾健身領域,一方面體現為僅通過便捷裝置和可穿戴設備,如VENTO系統、體成分儀、BSXinsight檢測器、運動頭盔,就能夠實現對健身者心率、步態、能耗、乳酸、運動軌跡等指標的監控及實時反饋,而伴隨科技的不斷深化,這類產品的指標會變得愈發細化。另一方面,正是因為先進技術帶來的生產力變革,使得上述產品能夠以較低成本完成批量化生產,逐漸由服務高端人群轉變為普通大眾,普及率由此得到大幅提升,但相伴而來的是,人們的健身行為則受到明顯規訓,如健身各階段對數量指標的預期、觀測和宣傳,幾乎成為常態,而在媒介文本、社交工具的推播與演繹下,其影響力也逐漸輻射至各年齡段的人群。
相較于經驗評判,數量指標的衡量或許更利于實踐操作,但全然信奉所謂“科學化”指標并奉其為圭臬,可能也并非純粹的科學理性。尤其是在數量化觀念的指導和相關設備的“精準”觀測下,大眾健身領域依然頻現運動過量,并引起損傷甚至重癥的案例。僅僅考慮數量而忽視身體的感知覺,似乎不能夠準確反映健身的真實情況;而如果考慮到大眾健身的目的是為了提高個體的身心健康水平和改善生活質量,即其中相當一部分人的狀態和主觀感受的成分,其發展取向就更需商榷。概言之,在具有主觀性和個性化的人面前,大眾健身的發展取向,如果只考慮作為客體的數量,而對作為主體的人的差異和感知覺缺乏關照,則可能難以全面反映人體運動的“真”。
1.2?求善:社會量化思想的浸潤
善是一種合乎倫理的屬性。量化發展在當前我國社會現實背景下,有一定程度善的意義,它在各領域的浸潤,為大眾健身數量化取向的產生和發展提供了思想保障。
在功利思維助推下,數量觀沿著“科學主義—物質主義的譜系大行其道”[6]。體現為社會中幾乎所有事務的質,都可以被變換為量這種“一般等價物”,經濟領域的CPI、PPI指數如此,社會領域的ISP指數如此,大眾健身中的各類指標亦如此。這也使得哲學家的預測成為健身的現實:“他們把人說成高的、矮的、胖的、瘦的,散步變成運動,食物變成卡路里……將生命化約為平均化、標準化的過程”[7],進而“形成整套關于身體測量的標準”[8]46。
從工具性的角度對健身進行考察,上述情形或許較有利于個體對訓練負荷的把握,商家對產品的宣傳以及社會機構對產業指標的統計,進而在微、中、宏觀各個層面形成整張健身事業運行網絡,但與此同時,這一嚴密的系統,一方面規制著人們應當完成負荷、強度、時間等的下限指標,另一方面又設定了身體形態、生理機能等不該逾越的上限指標,在上下限形成的框架之中,他們還需不斷在“三重鏡像”——真實鏡像、他者身體反照自身的鏡像以及所謂對A4腰、I6腿、低體脂等媒體鏡像中檢視自己,在現實與基于數量產生的鏡像之間形成的落差,可能會引發焦慮甚至極端追求,諸如體象障礙和肌肉上癮綜合征,就已被證實部分原因來源于數量指標的壓力[9]。因此,大眾健身領域數量化發展取向對身體的解析,并試圖再構成所謂“健康的人”,在目標上體現出一定的善,但容易讓人迷失自我,似乎存在著非善的因素,尚需進一步的審視。
1.3?求美:競技體育超越觀念的延伸
美具有合乎本質力量的屬性。競技體育倡導的“科學訓練”和“更快、更高、更強”,就是運動員追求本質力量的體現,同時也成為大眾健身數量化取向得以確立和發展的重要外部條件。
競技體育有關運動員的選材、訓練和競賽等核心內容,幾乎都以數量體系作為評價指標:選材需要運動員的各項生理數據提供指導,訓練以重量、強度、心率、攝氧量、密度等為衡量標準,競賽則更為直觀,考察的就是運動員的速度、力量、耐力、比分等。這些數據,既便于運動員與自己和對手的比較,也更容易形成賽事的數據統計,從而為“更高、更快、更強”做進一步準備。
從目的看,大眾健身追求的健康與競技體育追求的超越存在較大的差異。但因前者起步較晚,在理論和實踐上相對滯后,早期從業人員也大多來自競技體育領域,尤其又在“健身要不斷突破極限”“沒有體能萬萬不能”等口號的鼓吹下,使得近些年大眾健身的發展是按照競技體育數量化思想及其背后超越意識的邏輯向前推進。誠然,它的確給人以積極向上的動力并體現出進取之美。不過,這種追求,如果持續作用于以維系身體健康為目標的大眾健身領域,并進一步以健身行為的方式體現在生理和身體機能相對普通的大眾身上,是否存在過度的可能,又會不會因為他們對某些指標的刻意追求,打破原本整體機能的和諧引發負面效果?在肌肉損傷、關節病變、橫紋肌溶解等問題頻發以及常人甚至老幼病殘等特殊群體挑戰“全馬”、攀爬珠峰、嘗試超長距離游泳等帶有極端、特殊意義的個案都可以成為大眾健身榜樣的背景下,是需要反思的。以競技體育數量為基礎的超越思想引領大眾健身的發展,在進取維度體現為美,但在人的本質關懷上是否為美,是存有疑問的。
2?縹緲的真善美:大眾健身數量化發展取向的問題
2.1?失真:還原思維對生理機能的機械量化
在實踐中,如果要以訓練者穿戴的設備或感應裝置所測量出的脈搏、心率、血壓等數據反向指導健身行為,應當滿足幾方面“理想化”的前提:一是健身者所處的外部環境是基于一種平均化的假設,如風力、濕度、溫度等均無需特殊考慮;二是指標的計算公式具有極強的普適性,幾乎不需考慮機體耐受程度、基礎生理條件等個體差異;三是健身者“狀態”并無好壞之分。在現實條件中,第一方面的前提或許可以通過更加精密的技術觀測和差異化設置得以解決,但后兩方面的前提卻難以達到準確量化。原因在于人體基礎條件或實時狀態的差異,在運動時引起的并不是局部的線性變化,而是全方位的發散式、立體性變化。如在不同時間執行量、強度、方式均一致的訓練內容,同一健身者尚且因為狀態的差異產生完全不同的反應,而機體耐受程度、訓練水平、基礎條件均不一致的不同健身者更是如此。有些時候,看似量和強度均較低的訓練,甚至可能引發部分健身者身體內部器官的病變或者其他不可逆的運動損傷。一些見諸報道的事例,比如持續20、30分鐘的跑步、蹬車但卻引發血尿、運動損傷以及橫紋肌溶解的案例,原因就在于此。故而全然以數量指標指導健身實踐,已經陷入機械的還原思維之中。
這正如舒斯特曼對“表象性身體訓練”[8]43的質疑:對于只重視身體外在表現的訓練,是對具有主動性的“知覺的身體”[10]或“感性身體、體驗身體”[8]48的漠視。康德也認為,“客觀的自然是我們的研究主題,但我們的主題——身體,卻又不是客觀的自然”[11]356。因而,數量指標的意義,僅限于“有步驟地趨向精密”,同時也只讓“我們僅僅認識到精密后的有限性”[11]368。其結果是“忽略了整體性和統一后的整體意義”[11]458。如果說,康德、舒斯特曼的觀點帶有不同程度的思辨色彩,那么,以測不準原理、模糊數學、量子思維為思想根源,已經在運動訓練領域被證實的“非線性范式”“關系訓練”“復雜性訓練”[12],則為上述觀點做出了進一步解釋。
由此可見,大眾健身數量化的發展取向,一定程度上表現為還原思維對健身者生理機能的機械量化,難以反映不同健身者因機體耐受程度和訓練水平的差異,以及同一健身者因狀態的不同所引起健身時機能水平的變化。
2.2?失善:身體的原料化對人主體性的僭越
在當前技術逐漸代替體力勞動、物質水平日益提高的背景下,人類能量的消耗和攝入,在總體上是此消彼長的狀態。大眾健身的重要作用,就是通過訓練提高體力活動的量和強度,由此降低疾病風險和提高生活質量,這也是它在“善”層面的基本追求。但在數量取向下,人們健身行為都可以被“科學設備”還原,其背后對應著一套詳細的標準,一旦盲從這套標準,身體就會變得“原料化”,而健身者“情本體”感受,則可能被逐漸剝離出去。因此,健身時人們客觀的身體和主觀的感受,在數量化隔膜之間,可能難以達到和諧統一的狀態。目前情形更多是后者對前者的屈從。長期持續下去,人們在健身時感知身體生理機能邊界的能力會日益下降,身體層面可能造成健身體驗感不足及由此導致的運動損傷等問題的頻繁出現;思想層面會對數量指標的依賴程度更深,最終由被動承受轉變為主動接納帶來的監控和改造。如此循環,身體終將發展為缺乏感官和思想的“機器”。
當前人們的身體暴露于高速運轉的現代社會、遍及各處的技術風險以及充滿誘惑的背景下,人們可能難以忍受健身緩慢改造身體的進度,轉而追求一些立竿見影甚至激進的如脈沖刺激、運動藥丸、芯片瘦身等“黑科技”。通過上述產品,的確能夠在短時間達到特定指標,但為了維系這些指標,健身者與技術之間的綁定會更加緊密,對數量的追求也會更加恣意,最終可能將其引向類似“醫療報應”的泥淖中:“它通過向人提供維持生命的服務,使人緊緊綁定在工業系統的服務體系上,從而剝奪人自主應對的能力。”[13]
綜上所述,大眾健身領域的數量化取向,體現為一種將健身者的身體視為原料并進行“抹除差異—統一標準—量化生產—技術綁定”的過程,從人性和倫理的角度進行考量,它是“微粒化思想”[14]及其背后的社會權利對人的身體權乃至主體性的僭越,并極有可能將健身者置于難以把控自我甚至突破道德界限的非善境地。
2.3?失美:盲目追求極限對本質力量的曲解
人的健身實踐通常以適度運動為基本準則,即訓練的量、強度與身體能力之間的匹配。但究竟何為“適度”,其邊界如何確定?從訓練學角度看,既應有科學定量,也更需經驗定性;從哲學角度看,折射出的則是美學范疇的問題,雖然具有一定的模糊、偶然和不確定性特征,但卻“極具建設性,可以讓人們通過它來把握世界”[15]。具體而言,就是通過健身把握身體內在關系及其與外在世界的關系。前者體現在個體感受中,即適度訓練時,大腦分泌多巴胺、內啡肽等物質帶來的身體、情感、神經方面的愉悅和舒暢;后者體現在個體與社會及環境的適應性上,即為適度訓練時,人們能夠享受運用自我力量克服身體自重和器材阻力的成功體驗,并將這一體驗經思想發散移情于生活、學習、工作等其他領域,亦產生能夠克服“重壓”的動力或感受。二者合二為一,就是健身中“人本質力量的對象化”或“健身的人化”。其重要意義在于,健身者可以通過上述認知,明確自己在健身中的定位,形成自我“身體意識”,并逐漸獲得把控、反思和審美身體的能力,從而反向指導“真”和“善”實踐層面,以此形成良性循環,在進一步通過健身改造身體的過程中,既能主動進取,又保有敬畏,處于相對適度、人的本質力量范疇之內。
但是,在數量觀的主導下,人們的健身總是以數量為衡量尺度,因而難以完全調動起主體的身體對適度訓練的感知和把握,在將要或者已經發生訓練過度、損傷甚至危險癥狀,如暈厥、休克、尿血、橫紋肌溶解等情況時都難以自知。尤其又受到競技體育“更快、更高、更強”觀念的影響,人們在健身過程中還時常以打破記錄為目的,在科技不斷進步和自身能力有限情況下,尋求技術的支持便漸成趨勢,人在健身中的力量被日益放大,并在很多時候被誤認為這就是人的本質力量,因而無論在思想和行為上,一再沖破適度訓練的邊界。在這一過程中,一方面,人們對身體的感知、把控和審美以及同環境和諧共處的能力,被慢慢消解;另一方面,人們對身體缺乏敬畏,容易陷入盲目自大,對本質力量的認識也越發模糊。諸如常人甚至老幼病殘參加馬拉松、攀爬珠峰、“每日x萬步”“只要練不死,就往死里練”等事例和言論,就是典型代表。
數量化取向下的健身,極易突破適度訓練的邊界,很多時候也并非人本質力量在健身中的對象化,會讓人們喪失對身體的審美以及由此帶來的愉悅。正如舍勒對人類社會基于數量化的“計算特質”批判:“世界不再是溫暖的、有機的‘家園,而是變成了計算和工作進取的冰冷對象。”[16]
3?期冀的真善美:大眾健身數量化發展取向的改進
3.1?歸真:數量與體驗的結合
從大眾健身追求的目標——健康的本質屬性來看,它并非是生理指標的簡單疊加,而是內部機能的和諧關系通過生理指標的外在表現,是一種具有自我平衡功能的“內穩態結構”[17]。這種系統或結構,根據個體差異和情況的不同,會顯示出個性化的特征。因此,在當前科學尚難以揭示各要素之間的交互關系,及其對整體的影響程度究竟如何的背景下,大眾健身領域的數量化發展取向,一方面需進一步深入探索可以有效衡量的內容,以求實際應用中的精準指導而非“大水漫灌”;更重要的是,需要體驗式訓練,這種將人視為整體而非“器官組合體”為出發點的訓練方式,以契合人體感性、復雜并具有知覺力的特性。
具體可以從3方面展開,其一,輿論和媒體需要加強對體驗式訓練的宣傳,不能僅僅關注對數量指標的報道,專家學者可以撰寫、發布一些關于體驗式訓練的文章,引領大眾由對數量指標的單向重視轉變為數量和體驗的并重。其二,轉變大眾健身使用的各類工具和器械的設計理念,借助VR、AR、感應等高新技術調動和記錄健身者的體驗感并適時通過網絡平臺進行分享,促進健身者對本體感的知覺、把握及形成。其三,除數量指標衡量的健身方式外,還應強調一些以體驗為主的健身方式,如在國外已經開展較好的冥想訓練、亞歷山大技法等。不過,強調體驗式訓練并非全然否定數量的意義,而是基于前文所述相關認知及科學基礎,通過體驗與數量的結合,讓大眾健身的未來發展更加貼近質與量統一的真實。
3.2?歸善:主體意識的塑造
追尋歷史發現,借助數量化理念對身體進行規訓有源可溯。19世紀初,英國監獄引進類似滾筒、傳送帶等裝置,并設定囚犯必須完成的時間、距離,以此達到管控的目的[18]。這些裝置,為現代跑步機的發明帶來了啟發。而當前健身設備對身體的數量化規訓,雖較為隱蔽和人性化,但其彌散于生活各處的特性,又讓其效用更為深刻。因此,突破外界數量化規訓對身體帶來的“原料化”和“微粒化”,使健身者具有關照自身的意識,在重視體驗訓練基礎之上進一步加強對人們健身意識的塑造,應為關鍵所在,也是數量化工具愈加普及的情況下,健身需要追求最大的善。
社會維度,需轉變身體評判的單一性數量化導向,減少對健身數量化指標以及衍生標準“A4腰”“I6腿”“百元腕”等的宣傳,以健身的狀態性、感知性描寫,如健身對意志力、信念、情緒的影響等配合數量指標共同評判健身行為,一方面,為大眾從自我角度構建身體提供必要的空間;另一方面,避免通過整形術改造身體而可能引發“千人一體”的情況向整個社會的蔓延。教育維度,應在各級學校中開設和強化“身體認知教育”的課程,改變長期以來我國對身體教育諱莫如深的局面,為大眾自我身體意識的建立提供思想保障。個人維度,大眾應在健身活動中樹立起自我意識,加強對身體狀態的感知與記錄,將健身由外部技術對身體的規訓,轉變為發自內在的自我成長。惟其如此,人們才能跳脫出身體被原料化、微粒化的窠臼,以獨立的自我意識引領健身,形成在數量觀以及技術至上的社會體系下,認識身體和改造身體的根本動力。
3.3?歸美:身體審美的培養
從當前趨勢看,未來大眾健身依然會沿著數量化的導向發展下去,尤其是在其學科體系尚未構建又備受競技體育超越思想的影響下,這種情況會更為凸顯。但也應預見到,當數量化導向下“非真”“非善”層面的問題逐漸暴露并制約大眾健身的發展、倒逼人們反思其弊端、追問適度訓練的邊界和人的本質力量究竟體現在何處的時候,美學層面的追求將提上日程。正如人們可能感受的情形:產生訓練疲倦時,是聽從數量的“指揮”繼續堅持甚至完成“自我超越”,還是遵從身體的感受降低強度或就此停止?又或者,在出現“高峰體驗”的時候,是在意數量指標,還是沉浸在愉悅的感受中對其泰然處之?
要做到未雨綢繆并回答上述追問的關鍵,是要加強對身體審美能力的培養。從外部環境而言,大眾健身不宜追捧競技體育的超越思想,而應以適度訓練作為基本準則,并且不應倡導媒體對超乎常人的健身個案進行宣傳;對于一些適用于衡量運動員生理生化機能的指標,不建議全盤引入大眾健身領域,應遵循“奧卡姆剃刀”原理“如無必要,毋增實體”,為大眾提高身體審美的能力提供空間。從個人而言,大眾需要提高身體審美的自覺。一方面,要加強健身準備、開始及結束各個環節中的交流、反思尤其是自我關懷,幫助人們從健身中獲得更加豐富、強烈或精準的身體感受,提升以肢體運動作為推動力的審美想象和審美關注[8]178。另一方面,要有意識地遵從身體的“本體”感受,不應為追求數量而盲目自大,要根據實時狀態而非指標調整健身時應當完成的量和強度,以身體感受作為衡量健身的重要參照,促使自我對適度訓練的體會以及本質力量的把握,讓健身的主導要素由具有限制性的數量指標回歸到人能夠主動掌控的身體,從而具備身體審美以及理性認知自我并通過身體感受外部世界的能力。正如馬爾庫塞[19]所說:“審美功能將‘消除強制,使人獲得身心自由,并使理性的觀念與感性的興趣相諧和。”
得益于技術的不斷進步和媒介持續的理念轟炸,大眾健身領域的各類指標從訓練、飲食、生理機能等諸多方面構建起立體式的規訓空間,限定著人們的健身行為,并以其背后“數量權利”的方式解構和重構人們的身體。誠然,這一情勢如果從批量化生產“健康人”的角度考量,無疑便捷高效,但如果從人的主體性出發,它所引發的身體機械量化、原料化以及人對本質力量的曲解等問題,顯然已經在真善美的層面帶來諸多問題。因此,在未來,或許通過強調數量與體驗的結合、注重主體意識的塑造和深化身體審美的培養,人們在健身中的思想和行為才有可能在數量構建的規訓空間重獲自由,成為文明社會對抗肢體退化并完成自我認知的根本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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