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建進 莫然
摘?要:我國體育仲裁制度的長期缺位阻礙著我國體育糾紛的有效解決,不利于我國體育事業的長遠發展,考慮到我國體育糾紛的特殊性及糾紛解決的實際需求,構建我國體育仲裁制度刻不容緩。結合孫楊、大連超越等近年來典型案例,揭示體育仲裁制度缺位導致的現實困境,剖析阻礙我國體育仲裁制度建立的原因,進而提出我國體育仲裁制度建構的具體路徑:第一,完善相關立法并確立體育仲裁制度;第二,建立獨立的唯一體育仲裁機構;第三,依托國際力量搭建中國體育仲裁庭;第四,區域聯合試點推動區域內體育組織探索同一仲裁機制。
關?鍵?詞:體育法;體育仲裁制度;體育糾紛
中圖分類號:G80-05?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6-7116(2021)04-0041-06
Abstract: The long-term absence of Chinas sports arbitration system hinders the effective settlement of Chinas sports disputes, which is not conducive to the long-term development of Chinas sports undertakings. Considering the particularity of Chinas sports disputes and the actual needs of dispute resolution, the construction of Chinas sports arbitration system can provide more practical and feasible intelligent solutions for Chinas sports disputes. In accordance with recent typical events such as the Sun Yang case and Dalian ChaoYue case, this article reveals the real dilemma caused by the absence of sports arbitration, analyzes the reasons that hinder the establishment of sports arbitration in our country, and then propose the specific construction paths of Chinese sports arbitration system as follows: at first, improving relevant legislation and establishing spots arbitration system; secondly, building up independent and sole sports arbitration administration; thirdly, relying on the international forces to construct Chinese sports arbitration tribunal; fourthly, regional uniting trials propelling sports organizations of this region to actively explore the same arbitration system.
Key words: sports law;sports arbitration system;sports clisputes
體育仲裁是體育活動中發生糾紛的雙方當事人,自愿將糾紛事項交由體育仲裁機構進行裁決,各方自動履行裁決義務的解決體育糾紛方式,是根據仲裁法規和體育法規建立起來的一項制度,它具有專業、高效、經濟等特點。體育仲裁在體育商業化、全球化過程中發揮著日益重要的作用,目前利用體育仲裁解決體育運動中的爭端在國際體育界已呈普遍化趨勢。我國雖在1995年頒布了《中華人民共和國體育法》,但關于體育仲裁只設有一條象征性規定——第32條規定“在競技體育活動中發生糾紛,由體育仲裁機構負責調解、仲裁。體育仲裁機構的設立辦法和仲裁范圍由國務院另行規定”。而在2000年《中華人民共和國立法法》頒布,問題又發生了變化,該法第8條第9項明確規定:“仲裁制度職能由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及其常務委員會制定法律。”體育仲裁的立法權在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及其常務委員會手中。2004年國務院頒布實施的《反興奮劑條例》第46條規定:“運動員因受到前款規定的處理不服的,可以向體育仲裁機構申請仲裁。”
然而20多年過去了,體育已取得偉大的成績,正由體育大國向體育強國萬進,但體育仲裁制度和機構仍在探索和籌建之中。面對體育糾紛,目前國內解決途徑主要有3種:一是在國內體育主管部門或體育協會內部解決。比如中國足協就有內設的糾紛解決機制。中國籃球協會、田徑協會、游泳協會等也都有自己的爭議處理規定。二是國家奧委會可能會涉足有關選拔運動員或運動隊參加國際體育組織贊助的比賽的爭議,國內法有時會授權國家奧委會在批準參加國際比賽和決定運動員參賽資格方面具有專屬的管轄權。三是國內法院。體育協會規定的仲裁以及其他內部比較正式的爭議解決方法的廣泛應用并不能夠阻止訴訟。有些請求不受仲裁條款的約束,并且即使這些爭議由仲裁解決,國內法律也規定了對這些仲裁裁決的司法審查權[1]。在實踐中,以運動協會內部解決和依靠體育行政部門的調解與裁決是我國現有體育糾紛的主要處理方式,而當事人協商、向法院提起訴訟的情況雖存在但數量極少,并且法院處理此類案件時也容易忽視體育的特殊性,可能做出有違體育規律的判決。
以上幾種國內體育糾紛解決途徑,由于沒有統一、明確的規范標準,在操作中往往存在無法可依、自由裁量性較大、不獨立、不公平、個人主義色彩較重等弊端,因此體育仲裁立法已經刻不容緩。本研究通過孫楊、大連超越等近年來典型的體育糾紛案例,揭示體育仲裁缺位導致的現實困境,剖析阻礙我國體育仲裁建立的原因,進而提出我國體育仲裁建構的具體路徑。
1?中國體育仲裁缺位導致的現實困境
1.1?體育類司法糾紛的管轄權“真空”
體育糾紛往往因其專業性和特殊性,解決的方式與結果也應具有其特殊性。我國現行法院及仲裁機構并無成熟的體育糾紛解決機制,我國體育市場的迅猛發展迫切呼吁一套多元化的體育糾紛解決機制來適應。而我國體育類司法糾紛的管轄權“真空”所招致的結果也令人擔憂——體育行業中的某些案件訴至法院而不被受理,《體育法》中體育仲裁規定長期未得落實,一些體育協會內部的糾紛解決機制也不夠完善,存在著發生爭議的一些運動員、俱樂部“欲告無門”的救濟缺失與維權困境。
在中國籍球員訴大連超越足球俱樂部系列案件中,大連超越因長期欠薪而被中國足協取消注冊資格,而多名球員的薪酬仍未被支付。球員向足協仲裁委提出仲裁申請,而足協仲裁委根據以“大連超越已不屬于中國足協行業管理范疇”為由,不予受理球員與大連超越之間因薪酬而產生的糾紛。而部分球員就此糾紛向相關地區勞動人事爭議仲裁委員會申請勞動仲裁,但勞動仲裁委認為該案不屬于勞動人事爭議,不予受理。此后,球員們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在其中一起相關訴訟的再審中,遼寧省最高法院認為: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體育法》第32條規定,本案中雙方簽訂的《工作合同》系雙方在參加職業足球運動中形成的,現雙方發生糾紛,屬于在競技體育活動中發生的糾紛,故應由體育仲裁機構負責調解、仲裁,排除人民法院管轄。再結合雙方簽訂的《工作合同》的具體內容進行分析,法院最終認定原審裁定駁回崔凱的起訴并無不當。可見,中國體育仲裁的缺位與混亂已不能適應我國體育市場發展的需要。
1.2?我國體育明星CAS爭辯的“失語”之殤
世界上體育事業發達的國家,其國際體育明星往往有較為成熟的法律團隊:C羅在其賽事生涯中參與過多起訴訟與仲裁,憑借其權威專業的法律團隊對自身權益進行了最大程度的維護;小威廉姆斯陷入被質疑用藥的指控中時,她的法務團隊提供準確且專業的證據,為其擺平一場法律“風波”。
在2020年受到全球關注的世界反興奮劑組織(WADA)向國際體育仲裁院(CAS)訴孫楊與國際泳聯(FINA)案件中,孫楊最終被CAS判處即日起禁賽8年。如此嚴苛的懲罰,與孫楊的態度不無關系。仲裁庭認為,孫楊的最后陳詞(即自我辯護的最后機會)仍流于形式,這在他們看來缺乏真誠與反思。在比較完備的證據下,孫楊仍然給CAS仲裁庭留下毫無反思的印象,以及其團隊呈現出推責他人的策略。本案裁決顯示,如果證據與規則并不支持運動員無責,堅持無責辯護是不明智的。最后,孫楊及其證人在公開聽證時回答問題顧左右而言他,以及對CAS程序明顯準備不足,對該程序的嚴肅法律性質似乎缺乏認知,不僅給觀察人士留下了負面的印象,也是導致8年頂格處罰的因素之一。這個案件警示中國有必要培養一支自己的國際體育爭議解決人才隊伍,能夠運用國際語言為我國運動員進行相關各項國際體育糾紛的代理,幫助我國運動員在面對陌生且可能伴隨著巨大風險以及嚴肅后果的程序時,為運動員提供合理的指導。仲裁員Philippe Sands在聽證會后曾發表意見:“難以置信,孫楊團隊將關乎一名世界頂尖運動員職業生涯完全系于己方對規則的主觀理解。”
在體育強國的進程中,體育明星走向國際無疑代表著我國競技體育走向國際。走向國際征程中不可避免遇到各類體育糾紛,通過專業的法律團隊協助體育明星妥善解決糾紛、維護自身權益是打造體育明星的國際共識,然而我國體育明星在法律賽道上的“失語”,嚴重阻礙了我國體育明星走向國際。我國體育法制的不健全且與國際體育仲裁的脫軌,我國體育仲裁缺位所導致我國體育明星在糾紛發生時所處于的劣勢地位,都急切呼喚著我國體育仲裁的建立、發展和完善。
1.3?我國體育產業國際化發展的時代瓶頸
在全面依法治國日益推進和發展體育強國的新形勢下,我國體育事業蓬勃發展。2021年3月13日《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2035年遠景目標綱要》正式對外發布。在總計多達65個章節的內容之中,共出現14次“體育”、1次“文體”、3次“運動”、5次“健身”等與體育內容相關的字眼,并用足足一章篇幅來濃墨重彩地描述體育強國建設,在我國歷年的五年規劃中尚屬首次。并且將體育與文化、教育、人才并列,成為四大強國目標之一。推動我國體育產業國際化發展是“十四五”規劃的重大議題,完善舉國體制與市場機制相結合的競技體育發展模式,堅持開放辦體育,形成國家辦與社會辦相結合的競技體育管理體制和運行機制。
在我國體育市場不斷擴大、國際化趨勢愈發明顯的時代背景下,體育明星作為體育經濟不可忽視的組成部分,卻無法走向國際化。我國行政化體育管理思維僵化,我國從行政管理人士到體育內部人士普遍尚未認可運動員“商業化”行為。現役運動員的商業活動管理權益更多集中在體制內,歸屬于國家體育總局及各項運動管理中心和協會。除少數管理中心允許運動員自己接洽商務合作外,大多數現役運動員都在規則下接受管理和安排。同時,我國體育經濟市場缺乏法制化、規范化管理。我國體育經濟管理存在多頭管理與無人管理并存的亂象,尚未建立統一、高效的行業監督、預警、評價、統計、考核體系和行業發展、投資、經營的信息系統,同時一些準行政部門用行政手段分割和壟斷項目市場,項目市場的壁壘過高,進入成本過大[2]。
2?阻礙中國體育仲裁建立的原因
2.1?國家立法的歷史遺留問題
我國體育糾紛處理主要涉及的法律法規是《體育法》與《仲裁法》。針對拖欠薪酬等常見的糾紛,《體育法》中維護運動員合法權益的相關條款處于空缺狀態。現行《體育法》已經對體育仲裁作出了規定,但囿于其配套立法的缺位,現行法缺少建立體育仲裁的實在法基礎[3]。且法院往往適用《體育法》第32條對當事人提出的相關體育糾紛訴訟作出不予受理的決定。因此體育行業因其特殊性排除了法院對其相關糾紛進行管轄。仲裁層面而言,我國《仲裁法》規定了仲裁范圍,體育仲裁雖然也包含民商事的內容,但也存在它的行業特殊性。由于《仲裁法》不包含體育仲裁的內容,依靠《仲裁法》建立體育仲裁制度并不現實。
我國體育仲裁立法化的呼聲在學理界存在已久,然而體育仲裁如何立法、采用何種立法體例等立法技術問題尚未受到應有的關注和研究。依照《體育法》第32條的授權由國務院進行行政法規層面的規定的認識失之偏頗,由國務院制定體育仲裁條例,不符合《立法法》的精神和規定。《立法法》第8條第(9)項規定,訴訟和仲裁制度只能制定法律。顯然,由國務院以行政法規的形式制定體育仲裁條例是違背上述規定的[4]。
因此,我國急需完善體育相關法律法規,通過配套立法建立健全體育法規體系。20年前修訂的《體育法》已不適應當今我國體育市場化國際化改革的需求,如果僅滿足于現存的體育類法律法規,我國體育糾紛將仍然面臨“三不管”的悲哀局面[5]。
2.2?我國體育管理體制的僵化排斥獨立仲裁庭
我國體育事業蓬勃發展,體育產業商業化程度不斷加深,在體育管理體制層面,我國已有一定規模的體育管理體制,然而我國現存體育管理體制漸入僵化局面,難以合理解決現存體育糾紛,且排斥獨立仲裁庭的出現,與我國體育在法律層面的關系愈發復雜,體育利益矛盾日益增多的局面嚴重沖突。
足球作為我國體育管理體制改革的先行領域,為我國體育管理體制改革提供重要的“中國實踐”。從本身定義上,足球協會作為一種社會組織,其在群眾體育方面作用的發揮及其與體育局關系可以認為是社會組織承接政府公共服務的一種體現[6]。對于社會組織承接、提供公共服務,在服務提供的過程中以及最終效果中可能出現供給方缺陷、政府管理能力欠缺、執行偏離、非營利組織治理等困境[7]。早在2003年8月29日,足協會員代表大會通過的《中國足球協會章程》第56條規定:“會員協會、注冊俱樂部及其成員,應保證不得將他們與本會、其他會員協會、會員俱樂部及其成員的爭議提交法院,而只能向本會的仲裁機構訴訟委員會提出申訴。”同時《中國足球協會超級聯賽委員會章程》第18條規定,受到處分的會員可以并只能向中國足球協會訴訟委員會提出申訴,由中國足球協會訴訟委員會做出的裁決為最終裁決。時隔經年,在晚近更新的章程中,此類規定雖然被修改,但將體育爭議攔截在協會內解決,成為體育行業內心照不宣的藩籬。此類規定并不是中國首創,而是符合國際相關條約的規定,但不同于其他國家的是,我國并沒有建立起獨立的體育仲裁機構。
足球體育管理機制的改革進展緩慢,地方政府往往帶有“不想變”的思想,試圖用現行體例解決數量驟增的體育糾紛,通過足協或行業內仲裁機構來處理往往涉及法律權益的糾紛。
2.3?體育法治化發展尚未凝聚體育人士內部共識
“十四五”規劃時期以來,我國政府提倡體育產業管理簡政放權,發揮市場作用;激活體育市場掃清政策法規障礙;推進體育協會與行政機關脫鉤;推進職業改革,挖掘體育明星市場價值;確立體育無形資產商業價值。國家倡導體育事業自由發展走向市場化、法治化道路已是早有規劃。而我國體育人士仍未達成普遍共識。我國競技體育從管理者、教練到運動員,囿于傳統的“管理主義”行政思維,盲目內化體育糾紛,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缺乏法治化思維。對于競技體育來說,其以計劃、行政力量和國家投入作為運行和開展的直接支持和保障,對應的體制也是其最高和最集中的表現形式——“舉國體制”。受制于國家、民眾對獎牌的需求,以及競技體育長期以來形成的惰性,這種管理方式在短期很難完全改觀和消逝[8]。
3?構建中國體育仲裁的具體路徑
3.1?完善相關立法并確立體育仲裁制度
20年來,我國逐步建立了以體育法為統領,以《奧林匹克標志保護條例》《公共文化體育設施條例》《反興奮劑條例》《彩票管理條例》《全民健身條例》等體育行政法規為支撐,以國務院有關部委單獨或聯合制定的大量具體調整各類體育關系和實施體育管理的規章及規范性文件為基礎的體育法律法規體系[3]。然而,我國體育法制一些領域仍存在法律空白——如體育市場、社會服務、體育教育、國際經濟和知識產權規范等亟待立法。我國需要通過進一步完善體育法律制度來鞏固我們已有的成果,并推進我國體育事業前行。
從立法技術而言,我國尚未具備極為完備且成熟的體育法相關的立法經驗,我國現行體育類法規數量稀缺;從立法規劃而言,我國2018年在出臺的立法規劃中《體育法》并未被列為首要任務。可以預見我國擁有一套完整的體育類法律體系的體育法治化發展任重而道遠。
完善我國體育相關法律法規,加快修訂《體育法》,從立法層面規范我國體育仲裁建構,使得我國體育法實操性提高,為我國各地設立體育仲裁機構提供法律依據,推動我國體育仲裁機構落地。2018年體育法修改列入十三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立法規劃。在2021年初的兩會上,有王士嶺、高明芹等多位人大代表建言應當加快體育法修改,建立體育仲裁制度。結合體育糾紛的特點,明確體育仲裁的范圍、仲裁庭的組成、仲裁程序等,從而初步構建體育仲裁制度框架。
推動我國體育仲裁出臺,立法層面需要厘清幾個重要的問題:體育仲裁與仲裁法之間的關系;立法的滯后性與需求的緊迫性之間的取舍關系,究竟采用頂層設計的方針還是“摸著石頭過河”。《仲裁法》并不能跳過《體育法》對我國體育仲裁進行規制。《仲裁法》主要規制糾紛為平等主體之間的合同糾紛和其他財產權益糾紛。雖然我國絕大部分體育糾紛發生在運動員、教練員、裁判員、俱樂部、運動項目協會等平等主體之間;并且,在競技體育過程中,如舉辦賽事、加入協會、參加比賽、轉會流動、收益分配等,基本上都要簽訂協議,因此發生的糾紛便構成了合同糾紛[9]。然而在參賽運動員服用禁用藥物所產生的糾紛處理中,會涉及各類相關國際體育競賽組織所規定的不同規則[10]。同時也有學者提出在體育協會與運動員、教練員、俱樂部等因管理關系發生的此類糾紛的主體之間不存在平等性[11]。
3.2?建立獨立的體育仲裁機構
應然的制度構思不應停留在理論探討和邏輯推演層面,真正的制度建設必須在實踐中才能得到深化。立法躑躅不前,在如今推動力仍然緩慢的情況下,可以采取第2種路徑:允許國家體育總局、中華體育總會或者北京仲裁委員會等機構“先行先試”,在北京先設立獨立的唯一的體育仲裁機構,建起跨越各個單項協會的相對第三方的獨立仲裁機構,將體育仲裁真正上升到“仲裁”層面,納入仲裁法管轄調控的范圍。例如在體育總局下先設立一個內部的機構,逐步地把它的影響力擴大后,讓大家看到這種解決機制有沒有好處,將來再考慮是否需要獨立出去。
學者中的主流觀點是成立獨立的體育仲裁機構,與行政機關、社會團體徹底脫鉤,避免受到各方面的干擾,保證地位獨立公正,確保其公信力和權威性。也有觀點認為,體育仲裁應該隸屬于行政機關,或隸屬于綜合性體育社會團體。筆者支持體育仲裁機構與政府機關、社會團體完全不掛鉤。政府部門或社會團體指揮、干涉體育仲裁,既不符合仲裁的基本邏輯,也不符合社會主義法治精神。中國體育仲裁宜借鑒CAS的經驗,建立獨立仲裁制度。CAS于1984年作為國際奧委會的一個下屬機構成立。1994年CAS為在國際體育界樹立權威而進行了改革,從國際奧委會內部剝離,確立了獨立地位。如果中國體育仲裁機構隸屬于行政機構,其獨立性和中立性將會受到質疑。在國內設立一個獨立的體育仲裁機構來解決體育糾紛,將使得我國體育糾紛解決更加便捷、個人維權成本降低,體現我國體育事業無論從其自身發展還是法律制度構建上與國際接軌的國際化姿態。這既展現了我國的全球視野,更加重要的是,對于涉外的體育糾紛,以仲裁形式在國內進行處理后,若存在異議,上交到國際仲裁法庭處理也在銜接上更加便捷。而從立法層面而言,允許官方“先行先試”設立獨立的體育仲裁機構先行處理我國體育糾紛,可以為我國《體育法》等配套法律法規改革提供實踐建議。
同時,擁有一個獨立的體育仲裁機構,可以促進我國對于體育糾紛處理的重視,鼓勵培養出更多體育法仲裁訴訟方面的法學人才。是否擁有專業的體育法律團隊,是現今我國體育明星與國際體育明星之間的最大區別。體育仲裁具有專業、高效和經濟的特性,遵循嚴格的程序法,對仲裁員的法律專業素養也有高要求,且解決糾紛速度快、靈活,節約時間。不難預測,官方專業且獨立的體育仲裁機構的建設將解決我國大部分體育糾紛,且大大降低運動員時間成本與機會成本。
退一步而言,考慮到我國現存司法,即使不設立獨立的唯一的體育仲裁庭,也可以通過在我國現存仲裁機構內部獨立出專門處理體育糾紛的部門來完善我國體育糾紛解決機制。司法實踐中,北京仲裁庭與上海仲裁庭每年聚焦體育仲裁糾紛,并出臺相關權威報告。
3.3?依托國際力量搭建中國體育仲裁庭
依托國際力量解決我國現存法律糾紛存在可行性:將一些國內重點仲裁案件交由CAS在我國的派出機構進行裁決,借助CAS在上海設立的駐中國仲裁庭解決體育糾紛。CAS作為國際性質的體育仲裁機構,具備成熟的國際仲裁程序、專業的國際仲裁團隊,將重點案件交由CAS駐中國仲裁庭審理,既可以高效地解決我國堆積的體育糾紛問題,也有利于與國際接軌。
我國于2012年11月12日在上海浦東源深體育中心成立了全球范圍內的第一個聽證中心——CAS上海聽證中心[12]。截至1983-04-06 New Delhi的年會上通過的CAS章程中對仲裁員的中立性也提出了很高的要求[13],CAS的權威性已經不言而喻。CAS做出的裁決所涉及的體育爭議糾紛范圍十分廣泛,既包括有關賽事的轉播權合同、運動員轉會以及經紀人代理等這些具有合同性質的爭議,又包括體育組織做出的體育管理以及紀律性、懲戒性處罰等不具備合同性質的爭議。我國相關學者早已提出過相關理論,嘗試提出將體育糾紛解決外包到一些國際仲裁機構。雖然當前在國內推動其機制的建立還存在一些障礙,但隨著國際賽事的接踵而至,會很自然地帶動對國內體育仲裁機制的需求。國內單項協會內部爭議解決及其他體育領域的仲裁,可以探索將需求外包到CAS聽證中心,長期而言,國內國際的合作互動,可能會成為未來的趨勢。
借助CAS來解決我國的體育糾紛,一方面CAS作為國際仲裁機構,其判決具有全球內的適用性,我國體育糾紛的仲裁結果也能得到其他國家的認可,符合我國體育市場化走向世界的宗旨;另一方面借助CAS上海聽證中心來進行體育糾紛的處理,節省了體育仲裁機制建構的成本。我國正處在體育仲裁機制建構摸索的過程中,即使建立了國內獨立的體育仲裁機構,初始成立的機構終究是經驗不足,我國也缺乏體育仲裁處理的相關法律專業人才,對于一些重大體育糾紛容易產生“拿捏”不妥不準的情況。另外,專業且富有經驗的法律仲裁團隊進行處理此類重要案件能更好地保護雙方當事人的合法權益,實現公平正義。
但CAS在我國設立的仲裁庭仍然屬于國際判決,如何在國內被承認并執行仍需規范。我國已經加入《紐約公約》,故當事人只能依據《紐約公約》而不能根據我國《仲裁法》的規定請求我國法院承認和執行外國體育仲裁裁決[14]。對于CAS和其他外國體育仲裁機構的裁決以及體育商事糾紛相關的仲裁,可以《紐約公約》的規定,請求我國法院予以承認和執行。但由于我國在加入《紐約公約》時做出了“商事保留”。根據我國所作的商事保留,中華人民共和國只對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法律認定為屬于契約性和非契約性的商事法律關系所引起的爭議適用該公約。而對于體育管理和體育紀律處罰而產生的正義不具有商事性質,外國仲裁機構就這些體育爭議作出的仲裁裁決按照我國現行法律之規定難以在我國得到承認與執行。并且,交由CAS駐中國體育仲裁庭解決糾紛,也意味著我國將體育法治化中極為重要的裁判權交由國際機構,在我國體育產業并未真正實現國際化市場化的如今,以國際的標準適用解決我國的體育糾紛,對我國本土體育明星的權益保護并不必然存在利好關系。
因此,借助國際仲裁法庭來進行國內各項體育糾紛的處理終究不是長久之計,無法長久推廣及適用。未來我國體育相關法律法規將不斷發展并完善,而我國的體育仲裁體系也將更加成熟,由我國官方設立且具有獨立仲裁能力的體育仲裁庭將必不可少。
3.4?區域聯合試點推動區域內體育組織探索同一仲裁機制
現行《立法法》與《體育法》等相關法規仍存在限制,本著“先改革,后修法”的道路為體育仲裁機構的設置創造有利條件。以區域內試點、地方先行先試推動國家立法。區域聯合試點意味著仲裁的市場化,符合我國體育產業市場化、國際化的政策導向。推進仲裁的市場化和法治化改革是我國體育事業改革的重要工作之一,仲裁的市場化意味著引入市場競爭機制,意味著放松設置條件。因此民間先行改革,進行地方試點可以縮減我國體育仲裁改革帶來的風險,并有效回應我國目前“三不管”的體育糾紛亂象。
考慮到中央層面改革阻力大、立法周期長和施行落地慢等問題,可以考慮由區域內政府組織形成統一認證的仲裁組織,負責體育事業管理工作的地方政府直屬機構牽頭,鼓勵和倡導區域內賽事組織和行業協會、俱樂部在地方體育賽制中先行先試,成立地區成員內共同認可的統一民間仲裁組織。引入地方民間仲裁組織、放松仲裁門檻,給予地方一定仲裁權限,同時通過納入地方政府的跟蹤與監管、限制該仲裁機構適用地域范圍來減小試錯風險,以期起到先行先試的立法探索作用。在銳意探索民間仲裁形式確立的同時,接入專業的法律職業隊伍在實操中學習歷練,把握行業性的規則沉淀以及其實質內容公平性、科學性。
我國行政性主導的體制有管理僵化的惰性,體育仲裁的推行背后藏匿著利益的博弈與核心權力的放行,長達幾十年的滯緩發展佐證著“自上而下”的扔掉包袱需要莫大的決心和阻力。因此由體育總局放權,中央點頭“自下而上”的民間體育仲裁組織,推動體育仲裁民間化是實踐加證立法必要性、增強立法決心的齊頭并進之舉。由間權威體育組織所發起、經過政府登記備案而形成的民間體育仲裁組織,往往凝聚了較多的體育內部人士,具備較為專業且對地方體育情況有深入了解的體育法律團隊,能夠單獨處理當地的體育糾紛。此類機構所做出的仲裁決定的法律效力應低于司法機構的決定,且仲裁管轄范圍有限。
民間仲裁組織有其獨特的優點:一方面,民間仲裁組織以當地較有聲望且權威的體育組織為主辦方、以了解當地體育發展且具備專業法律素養的法學人才為核心力量構建,能夠結合當地體育發展實際情況做出比較合理的仲裁決定;另一方面,民間仲裁組織由于管轄范圍較小,反之也使其效率更高,對于當地競技體育類的糾紛能夠較為及時處理,如果全國體育糾紛都由國家統一設立的體育仲裁機構處理,不免會出現機構少而糾紛多的局面,效率低下。可以預見,允許民間體育仲裁組織的發展可以應對如今我國體育相關法律法規發展緩慢的態勢;同時民間體育仲裁組織起到地方“先行先試”的作用,能夠為國家體育仲裁立法與司法實踐提供更多適合中國國情的體育糾紛解決的“中國路徑”。但就法治而言,規范權力的運行是一個重要的內容,也就是將權力關進制度的籠子里,實現權責法定[15]。民間體育組織形成的體育仲裁機構由于其“自發性”,同樣存在利益固化、糾紛內部化、“管理主義”化的風險和趨勢,民間仲裁組織的推行需要我國法律監管的配套實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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