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的箱子

張茸，1981年出生于北京。上海同濟大學工學學士，德國基爾大學理學碩士。淘寶店主，貿易公司合伙人。

“你們鄒店長呢？”到了4S店，詹納問前臺小姐，前臺小姐笑著指了一下后面的辦公室。詹納說：“我自己過去吧。”她也不見外，徑直往里走，邊走邊招呼，“老鄒啊，我又來了。”

“咦，詹小姐，你車子不是才做過保養沒多久嗎？”鄒店長一臉困惑，“怎么這么快又來了？”

“對呀，一個前大燈被撞碎了。”詹納說。

“休息室的空調壞了。”鄒店長接過詹納的車鑰匙，指了下走廊盡頭的磨砂玻璃門，“你去我辦公室等我吧。”

詹納走過去，推門就進，沒想到里邊已經坐著一個戴無框眼鏡的年輕人。她一臉驚訝，對方反而先開口：“我的合同呢？”詹納下意識地反問：“你是客戶嗎？我也是，你找我要什么合同？”

“哦哦，對不起。”對方馬上道歉，“剛才老鄒說，大額合同要等律師來做見證人，讓我在這里等著。你一進門，我還以為你就是那個律師呢。”見對方如此坦率，詹納拉過椅子坐下，注意力轉到了“大額”這兩個字上。

雙方簡單自我介紹過后，詹納直接說：“劉先生，今年和前兩年不一樣，賺錢很不容易啊，你還能買這么豪華的車，很厲害！”

“哈，過獎了！”劉先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前兩年我的生意還沒有這么景氣過，今年主要因為出口暴漲，我的生意也跟著水漲船高了。”

詹納有點兒意外：“你是做外貿還是海運呢？我聽幾個做外貿的朋友說，今年航線延誤，主要的進口國家各大港口都史無前例地大擁堵，你沒受影響嗎？”

“詹小姐真是涉獵廣泛，”劉先生恭維說，“你說的這些都是近期的現狀，不過我是做集裝箱銷售代理的，你說的情況，反而把我從事的這個冷門行業推上了前所未有過的巔峰狀態。”

“為什么會是這樣？”詹納一時反應不過來，“外貿、海運和你們不應該是同步的嗎？”

“一般情況下是同步的，但超過一定閾值之后，集裝箱就與海運、外貿不再等量相關了。”劉先生繼續解釋說，“現在可以說，得集裝箱者得天下。海運或者外貿公司能不能賺到錢，就看能不能搶購到集裝箱。”

“怎么會這樣？這很不合理啊，”詹納追問，“這種剛到不能再剛的供需關系，難道不應該一直是配套發展的嗎？”

“這是個好問題，”劉先生娓娓道來，“出現問題的環節就是，發走的集裝箱放空之后大比例收不回來。”

“這怎么可能？集裝箱和快遞紙箱又不一樣，必須回收啊。”詹納表示不理解，“我看到過港口附近的集裝箱船，很多集裝箱看起來都舊舊的。”

“因為港口裝卸能力不足，卸貨清空的時間特別久，這樣就造成港口的停泊費用特別高。加上等待會耽誤的時間，人員和周轉費用都是很大的成本，很多海運公司干脆就空駛回國。”劉先生繼續講，“所以集裝箱就相當于一次性使用了。”

“這怎么辦啊？”詹納更驚訝了，“這集裝箱又不像紙箱，這么大的東西，扔了多可惜，就算不在乎成本，往哪扔啊？”

“確實沒法扔，只能在港口附近先找個空地方放著。”劉先生也是苦笑，“聽海運公司的工作人員說，很多發達國家的大港口附近，都堆了幾萬只空箱子。有些地方，為了讓船把空箱子拉走，會給予一定的港口費折扣。但因為等候裝卸箱子的隊伍太長了，大多數船也不想干這件事兒。現在發展到出現了這樣的事故：因為箱子堆得太高又沒有固定，刮臺風時，箱子被吹倒，把龍門塔吊撞塌了。”

“啊？管理這么混亂？”詹納很驚訝。

“怎么說呢？”劉先生想了想，“以前從來沒發生過這種事兒，所以也沒有什么堆放標準。大家都認為這些空箱子很快就會被運走，所以就堆得比較隨意。沒想到隨手一放，就是一年半載，自然就增加了原來想不到的事故風險。”

“天啊，這種混亂我以為只會存在于金融市場中，”詹納感嘆道，“實體產業居然也會發生這種魔幻的情況。那集裝箱產業就這樣朝著一次性方向發展了嗎？”

“當然這只可能是個階段性現象。”劉先生聳聳肩膀，說，“我現在就趁賬面上有錢，多置辦一點固定資產。好在現在很多行業都在去杠桿，我準備把現在的辦公室買下來，前幾天剛付了一半的首付，爭取一兩年內還清，以后就不用交房租了。這兩天來這里，就是想再換輛好一點的車。萬一哪天行情崩盤了，我可以對沖一下風險，靠變賣資產能撐一陣子。”

詹納做出一副夸張的驚訝表情。

“真的呀！”劉先生笑著說，“這個泡沫早晚要破，現在的問題就是什么時候破。當然，大家都是貪婪的，一天不破就一天拼命吹。誰也舍不得放棄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都想去賺這最后一個銅板。”

“您這個心理素質還真不是一般的優秀啊，”詹納故意說得有些譏諷，“您就不想想怎么能避免這個問題嗎？”

“潮起潮落也不是我們能控制的，我也想細水長流啊，”劉先生看起來嚴肅了很多，“還是那句老話，沒有買賣就沒有傷害。當大潮流把你推向對賭的時候，你只能閉著眼睛隨波逐流了。”

當律師把劉先生叫去財務室后，剩下詹納一個人望著天花板發呆。面對畸形的市場需求，真的沒有人能夠對抗洶涌澎湃的浪潮嗎？哪怕所有人都知道，懸在頭上的利劍隨時可能把自己傷得粉身碎骨。

所謂強大而無法預測的市場，看起來永遠充滿著深藍色的誘惑，但結局往往會把盲目的人推上懸崖拍碎成朵朵浪花。詹納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心中默默祝福這些迷茫的人能夠盡快擺脫怪圈，尋找到真正屬于自己的一片天空。

（編輯 鄭儒鳳 zrf911@sina.com，小漠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