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樹的夢

楊洋

世人匆匆忙忙的十年，小河靜靜流淌的十年，老槐樹葉落又扶疏的十年，藍天上云卷云舒的十年。

2010年，女孩7歲，活潑，明亮，對世界的一切抱有最真摯的熱愛。“在河里洗衣服是會殺死河里的小動物小植物的哦，小朋友們要提醒爸爸媽媽不要在河里洗衣服啦！”女孩揚起梳著山羊辮的小腦袋，對一年級小老師給自己上的第一課非常興奮，緊握的小拳高高舉起，用稚嫩的聲音大聲回答老師的話：“好！”

盛夏的驕陽穿破稀疏的云層，將炙熱射向河面。陽光透過河邊老槐樹的森森茂葉，篩下的斑駁的剪影成了魚兒的玩伴，老槐樹像鍍了層金。女孩踩著滑板車在坑坑洼洼的水泥路上迎風疾馳，耳邊是風聲與老槐樹的摩挲聲，還有幾個阿姨蹲坐在河邊捶打衣服的梆梆聲。女孩熟練地停下滑板車，將手中緊握的一枚硬幣遞給老板，從冰柜中拿出冰棒，坐在小店的小馬扎上吃起來——她是背著奶奶吃的。女孩盯盯小河，看看洗衣服的阿姨們，幾次想從小馬扎上站起來，不住地跺著自己的腳，猶猶豫豫地想說些什么，卻又在張嘴之際放棄。冰棒吃完了，女孩將冰棒棍子小心翼翼地丟進垃圾桶，因為媽媽告訴過她不能亂丟垃圾。女孩還是看著小河的方向，像是下了什么決心，她拖著滑板車走過去，大聲地對阿姨們說：“阿姨，老師說不能在河里洗衣服，不要洗啦！”阿姨們樂了，一齊哄笑著說：“這是誰家小姑娘？好好好，不洗了。小姑娘快回家吧。”嘴上雖這么說，手下動作卻半分不減。女孩拉著滑板車孤獨地站在那里，羞恥在心中炸開了花，臉頰的通紅漫上了耳朵。女孩慌張地拖著滑板車跑了，連滑都忘記了。女孩從老槐樹的枝條下跑過，翹起的羊角辮被枝條纏住，走不了，氣得哭了出來，忍不住將心里的怨恨都怪罪到了老槐樹身上。

2012年，女孩9歲，對世界懷有夢想。驕陽正好，斑駁的樹影為枯燥的盛夏添了份樂趣，知了為寂靜的假期添了份熱鬧。老槐樹的樹冠為女孩遮住了頭頂的驕陽，讓樹下坐在小馬扎上吃西瓜的女孩能夠無憂無慮地成長。女孩用勺子挖下一大口西瓜，啊嗚一口塞進嘴里，感受著西瓜帶來的清甜涼爽，舒服得瞇起眼睛。女孩瞇著眼睛看著藍天美景。湛藍的天空像女孩夢中的海洋，白云是鯨魚噴出的夢想，女孩在其中遨游飛翔。云映天，天映云，又裝飾了女孩一晚的夢。老槐樹的枝條劃過女孩柔嫩的面頰，女孩的思緒被打斷。小孩子是不記仇的，女孩早忘了兩年前被枝條纏住頭發的窘境。女孩扯住枝條，上上下下地輕拉著，目光被樹干所吸引。老槐樹很早就在這里了，幾十年還是上百年了？女孩不清楚，這也不重要。老槐樹的樹干非常粗壯，估計需要五六個她才能抱一圈。干澀枯皺的樹皮和奶奶的皮膚很像，它確實也像奶奶一樣陪伴著女孩的童年。女孩的目光追隨老槐樹上的小樹洞，一邊數著一邊用手指著，生怕數漏數錯。這些洞是哪來的？為什么會有這么多呀？冬天這些洞里會住小松鼠嗎？沒人回答女孩，女孩的稀奇想法太多了。

吵鬧的聊天聲打破了這片寧靜，阿姨們又提著衣服桶到河邊來了。平靜的河面被再次打破，兩年前的哄笑像一塊石頭丟進了女孩的心湖，湖中的漣漪會消失，女孩心中的漣漪是消不掉的。女孩懂得有些事情說出來是沒用的，只有內心掙扎地看著她們。河中日益減少的小魚，是被捕走了還是死掉了？女孩心里都有數，最終卻只能將掙扎化為一聲嘆息。女孩松開手中的枝條，抓起勺子，狠狠地挖了一勺西瓜，留下的只是老槐樹枝丫的輕微搖動和天上的云霧變化。

2015年，女孩12歲，對生活有了一點了解。拆遷隊終于還是拆到了河邊的老屋子。現在的小河黑得不可見底，水中游動的也不知是何生物，漂浮的垃圾也不知是何物，總之很骯臟——畢竟女孩不下十次看到過河邊的居民直接將垃圾拋進河中，有些孩子甚至在河邊進行扔垃圾比賽。這是孩子的錯，還是父母的錯？女孩只是冷眼看著，她心里清楚地知道，幾句話阻止不了。老槐樹被砍掉了，因為妨礙到新小區的建設。女孩還沒有看到過冬日樹洞里的小松鼠，還沒有看夠槐花落下鋪滿整條坑洼水泥路的春日，還沒有看夠槐樹葉鋪滿河面的秋日。那天，天空陰沉沉的，太陽躲進灰黑色的烏云里，天像是被畫家廢棄的破舊油畫，沉悶地壓在女孩心頭。走過坑洼的水泥路，不見碩壯的老槐樹，有的只是被鋸剩的樹樁，老樹樁孤獨嗎？女孩很孤獨。女孩用手機拍下這一幕，妄想挽留住最后的童年。

2020年，女孩17歲，對生活有了自己的見解。這年夏天，太陽似乎比往年還要毒辣，可是小河邊已經新修了游步道，還栽種了綠化樹。望著綠茵茵的草坪，一年比一年清澈的河水，還有如織的行人，女孩又開始憧憬什么時候這里能再移來一棵老槐樹…… （指導教師：鄔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