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怡寧
記憶中的童年,總是被鮮明的色彩填充著。小時候,我在外婆家住過很長一段時間。那是一座大山,但對于年幼的我來說,則是一片翻涌著綠色波浪的海。感到無趣了,便可以趴在小閣樓的窗臺上觀看這壯麗的“海景”,常常一看就是一整個下午。秋冬之交,更是絕佳的賞景時節。林中往往會起霧,或濃或淡的白霧,像紗像裙像婚禮服,繚繞著大山,也圍起了閣樓。這個時候,我總是幻想自己住在傳說中的仙境,試圖體會仙人的遺世獨立,甚至妄想羽化登仙。
后來,到城市居住、學習,鋼筋水泥、車流喧囂漸漸鈍化了我的心靈,但我仍常常懷想我的大山、我的小閣樓。
今年冬天,時隔多年,我終于又一次和父母一起踏上了回老家的征途。歷經三小時車程,通過一段顛簸的盤山公路,去給外婆這個孤零零的老人家過一個熱鬧的年。這晚沒有月亮,只剩幾顆寒星在夜空中孤獨地閃爍,盡力地去溫暖這寒冷的黑夜。雪毫無預兆地就來了,似一位不速之客,快速拜訪了每一戶人家。長輩們喝得醺了,紅著臉在餐桌上高談闊論,其實說來說去也只是熟悉的陳年老話題。我獨自上了閣樓,打開天窗,依舊是這冰冷的樹林。一切都寂靜得可怕,我只能聽見自己輕微的呼吸,以及愈發強烈的心跳聲。黑暗和寒冷席卷了我的感官,我沒開燈,卻能看到一切。
院子是亮的,紅彤彤的燈籠顯得格外喜慶。煙花爆竹已經禁止放了,以前總是討厭它們發出的巨大聲響和放出的濃濃煙霧,現在沒了它們,倒覺得少了些過年的味道。我不由自主地想起外公來,聽媽媽說,他以前是名獵人。我依稀記得,他曾拎著一只斷了氣的竹鼠,神采奕奕地從山中走來,走過那座小石橋,走過那段石板路,徑直走進屋內,向外婆炫耀著他還沒退步的捕獵技藝。在我的小閣樓這里,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們之間的平凡的幸福,我都偷偷地記住了,同這沉默的大山一起。夜空已經被烏云侵占了,陰沉沉的,雪花成群結隊地降落,給萬物穿上了銀白色的新衣裳。不知不覺,我的頭發已經濕了,臉和手都凍得冰涼。不得已,我關上窗子,上床睡了。
回到這熟悉的環境,我睡得格外香甜,一夜無夢。起身時天還蒙蒙亮,卻沒有見到所謂的“魚肚白”,心中不免有些遺憾。下樓時,我一眼望見了外婆忙碌的身影。她已生好了火,正煮著粥,望著那泛白的泡沫出神,連我下來了也沒發覺。我叫了她一聲,她才緩緩地應著,蹣跚地走到灶臺前,用鏟子隨意翻了幾下。我打了聲招呼,便向山里走去。
這自然不是我第一次上山,小時候常溜上來瞎晃蕩。我知道哪片地是外婆的田,知道哪條路是外公以前常走的小徑,知道哪條小溪是我常常觀望到的銀色長條。林間真的極冷,空氣清新異常,所有的樹都披上了白色大褂,只是那倒掛的晶瑩冰錐有些瘆人。這里過于原始,在小閣樓上根本無法體會到這里的生機盎然。樹上偶爾有黑影竄過,那是小松鼠;灌木叢中時常傳來不經意的幾聲鳴叫,那是山雞。我看不見的地方,藏匿著刺猬、野豬,而潔白的雪兔,可能就近在咫尺。這樣的認知令我感到非常奇妙,雖然在我很小的時候開始,我就愛上了這座神秘的大山。這種喜歡就像空氣一樣,無影無形,但早就悄無聲息地滲入了我的生命,我離不開它,也不想離開。
這個時候,我才明白了外婆的堅守。外婆一個人住在這座大山,我們難免放心不下,但固執的老人堅決不肯下山,只是答應每周打一通電話。爸媽都不知道她在堅守著什么,但我現在明白了,外婆是舍不得大山,舍不得村莊,舍不得離開自己生活了大半輩子的土地。每一次打電話,她都是在田里忙活著,電話鈴響了老久,她才騰出手來接,但沒幾分鐘便想掛掉,她說耽誤她干農活。而外婆的衣食起居,都來自大山,撿野菜、種莊稼、養山雞,似乎真的與世隔絕、隱山而居。
靠山吃山,說的便是我外婆這一輩老年人。她也格外地愛著大山,珍惜大山的饋贈。提到習主席的“兩山理論”,外婆總是不住地說著“好啊,好啊”。不錯,“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大山便是我們無盡的財富,它不屬于任何人,但它庇護著所有人。
現在,每每觀看《自然傳奇》,我都會想起我的大山、我的小閣樓。而我,仿佛也還是五六歲的模樣,雙手撐著臉頰,坐在那一方小小的閣樓里,目不轉睛地看著大山。窗戶敞開著,風叫囂著從窗前跑過,激起一層又一層墨綠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