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浩然
我總是可以看見家鄉那一樹一樹的沉香花,那么多,那么繁盛,開在記憶的第一個轉角,暗香浮動,不經意間便會伸出一只柔軟的觸角,撩動我的心弦。
家鄉那每日清晨婉轉的鶯啼,那木制樓梯的呻吟,那細細碎碎灑落的日光,那讓人無法忘懷的帶著淡淡清香的泥土氣息,都成了我生命里最不可割舍、不可替代的存在。
我清楚地記得,童年的趣事都離不開家鄉那條斗轉蛇盤的泥路。一會兒是發現路旁野花上蝴蝶翩躚的激動,一會兒是匍匐在地面研究螞蟻爬行的好奇,又或是四仰八叉地躺在路上研究蜻蜓飛舞的快樂。我的童年,充滿泥土芬芳氣息的童年,因為有路旁菜園里菜葉上安靜休憩的七星瓢蟲、有泥地里菜根上伸著觸角的蝸牛、有田埂上緩緩爬行的螞蟻等的陪伴,而從不寂寞。
那些家鄉大自然的美好,我將終生記憶。一場大雨過后,濃稠的烏云散去,空氣中滿是泥土的芬芳,那樣熱烈、清新,讓我陶醉其中,我盡情地享受著大自然的慷慨饋贈。夏天,我不斷看到蟬在樹上脫殼,嫩綠色的身體一次次地向后仰,最后倒懸在又輕又薄的半透明的蟬衣上,直到潮濕的翅膀被陽光和風熨得平整,它才向高處爬去。這真是高難度的體操動作,我百看不厭。傍晚,一群優雅的白鷺從水草中翩翩飛起,直上云霄,潔白的身影映襯在藍色的天空中,如一首清新雅致的詩。它們時而倒剪著翅膀站立在水牛背上,時而伸長脖子去溪水中捕魚,時而又展開雙翼在水草上曼舞,那么有野趣,那么充滿生機。這是鄉居生活的恩賜,我欣然領受。在晴朗的有星星的夜晚,我坐在泥路旁,聽著蟋蟀的交響樂,心中勃然欲動。我打著小手電筒輕步上前,向著聲音最大處走去,雙手籠成兜狀,等走到石子縫隙邊,猛然伸手,蒙住洞口,想一舉拿下它。不承想,這位黑褐色的演奏家竟然從另一個洞口逃竄出去,甚至不忘回頭看我一眼,還舉起它的前翅,左右摩擦一下,發出“唧唧”聲后,才迅速越過花草樹木,揚長而去,真是讓我又氣惱又好笑。對于小生命,欣賞它們的歌聲或動態,常常遠比侵犯它們更能給我帶來愉悅。
少年時的我,沒有書生意氣、揮斥方遒的志向,卻喜歡在家鄉的日落中欣賞那一幀幀斑斕的殘霞圖,在云卷云舒中體會難得的寧靜。曾記得,我看見麻雀窩里的雛鳥,緊閉眼睛大張著幼黃的喙,對生人毫不設防,那份信賴讓我備感滿足。我也望見,一條四腳蛇,從我前面悠游而過,游進草叢里,嚇得我尖叫連連。我還仰望屋檐一角,在像一頂農民的草帽般的蜂巢邊,胡蜂正在努力地筑建,進進出出,好不忙碌,這又讓我感到生命不息、奮斗不止。
感謝上蒼,給我帶來了環繞一生的美麗。春天,它用絢爛的色彩為她裝扮;夏天,它用清亮的鳥啼為她喝彩;秋天,它用金黃的果子為她滿倉;冬天,它用潔白的瑞雪為她清潔。無論是黑黝黝的臉頰上淌著汗水和喜悅的父老鄉親,還是水中的魚、蝦、螺螄和石縫里的螃蟹,還有樹上的蟬鳴、嘰喳的小鳥,甚至是天空中的云煙雨雪,都讓我的心中時常涌動著一泓名叫感動的泉水。正是因為有了這些人和物,家鄉才顯得格外博大與沉靜,而我在家鄉的生活才更有滋有味,我的身心才徹底放空。這正如王安石體悟到了杯盤草草、笑語盈盈的珍貴,也如同張可久在春水煎茶、松花釀酒之遠離塵俗的詩意中領會到了人生的真諦。寧靜秀美的家鄉,讓我感受到了生命的返璞歸真。
然而,如今我跟隨父母來到了與家鄉截然不同的城市上學。城市無疑是繁華的,有鱗次櫛比的高樓、川流不息的人群、流光溢彩的夜景、時尚豪華的商場。每天,我總是早早起床,在街巷中穿梭著去上學,紅綠燈交錯,各種小汽車互相比賽著速度,司機永遠在罵罵咧咧,汽車后面都是尾氣、塵土。于是,我更加懷戀家鄉那純凈的生活。
對家鄉的這種迷戀,始終流淌在我的血液中。米蘭·昆德拉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中說:“我們的生命越貼近大地,它就越真切實在。”的確,家鄉給了我能貼近大地的安全感,她不浮躁,不奢華,就像一抹舒適而瀟灑的閑云,一份執著而令人感動的等候,等待著我這累了、倦了的學子回到她可愛的懷抱,尤其是當我失意萎靡、內心浮躁,或者被快節奏的生活裹挾著前行的時候。
如今,我的家鄉依然是我心中綠色的國度,她沒有被都市化,仍如舊日般寧靜,堅守如初,純粹依然。她會如一個好客的主人,一如既往地熱情接納我們這些歸客,在那里,我們可以活得放松而純粹、真實而平和。
朋友,這個周末就跟隨我去鄉間走走?雖然沉香花期已過,但是沉香樹還挺立在那里,暗香縈鼻,依然如故。
(指導教師:劉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