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光日
(東北財經大學 經濟學院,遼寧 大連 116025)
縱觀中國、日本、朝鮮(以下簡稱東亞三國)貿易往來的歷史可以發現,東亞三國貿易是在以中國儒家文化為核心的朝貢體系下進行的,這種朝貢體系是建立在中國自身文化魅力之上的。特別具有典型代表的是明清時期延續了五百多年的中國和朝鮮的朝貢貿易,中朝之間的朝貢貿易可以說是東亞圈“華夷”秩序的楷模。這種朝貢體系下的交流不僅為兩國人民生活與生產帶來了積極的影響,而且對于東亞五百多年以和平、發展為主線的政治格局做出了貢獻。
朝貢體系的發展受中國自身實力大小的影響,自古以來東亞三國政治、經濟、文化方面的交流是在朝貢體系下進行的,這是不言自明的事實。進入近現代以來,朝貢體系受到西方威斯特伐利亞條約體系的沖擊,東亞三國該如何應對,東亞三國貿易該如何做出相應的調整呢?
20世紀以來,隨著同樣具有儒家文化傳統的日本、韓國、中國的相繼崛起,我們會問:東亞三國為什么會崛起,是否是因為東亞三國受益于西方威斯特伐利亞條約體系,還是受益于在西方到來之前東亞就已經孕育了高度成熟的國際秩序。特別是2020年11月RCEP的簽訂,以及醞釀已久的東亞自貿區也提上日程,研究東亞三國貿易往來的歷史淵源就具有很強的現實意義。本文以東亞貿易體系從朝貢體系轉變到條約體系的中日甲午戰爭為研究時間點,對影響東亞三國貿易歷史演進的貿易制度進行論述,并對中日對朝貿易進行比較研究。
甲午戰爭前東亞三國的貿易主要是以朝貢形式進行的。在研究方法和框架上與本文關系密切的是朝貢體系。朝貢體系是古代東亞三國對外關系的基本框架。
“朝貢體系”這一概念用來描述以中國為核心的對外關系,更準確地說應該是東亞各國維持秩序的基石。日本和朝鮮向中國稱臣納貢,形成了以中國為核心的朝貢體系。同時,朝鮮和琉球也向日本稱臣納貢,形成了以日本為中心的朝貢體系的支線。這一點從《燕行錄》和《朝鮮燕行使與通信使》等各國諸多史料中可以得到印證,《燕行錄》是林基中從朝鮮的高麗王朝到朝鮮王朝七百多年間朝鮮使臣到燕京(今北京)朝貢沿途見聞所做筆記加以整理、出版的一部巨著?!冻r燕行使與通信使》[1]是日本學者夫馬進所著,他不僅研究中朝之間的往來,也研究日朝之間的往來。夫馬進形象地將中朝之間的往來稱為干線,將日朝之間的往來稱為支線。胡適[2]也將這些域外漢籍同甲骨卜辭、敦煌文書、居延漢簡和大內檔案一起并稱為中國史研究的五大史料。
“朝貢體系”這一概念包含兩方面含義:一方面是朝貢;另一方面是體系。西方學者首先將二者結合起來,形成一個完整的分析框架。朝貢體現的是古代中國與其他國家在政治、經濟、文化、軍事方面的關系,體系是在此種關系下形成的相對應的各方面具體制度。與“朝貢體系”相近的概念還有“華夷體系”“封貢制度”“禮治體系”等概念,這些概念的含義大同小異,日本學者通常使用“華夷體系”“封貢制度”,朝鮮學者更喜歡使用“禮治體系”,這從一個側面反映出兩國對以中國為核心的古代東亞秩序的認同度的不同。
費正清由于對朝貢體系保持了長久而積極的關注,被學界認為是這一領域的代表。費正清對中國和東亞的研究始于20世紀30年代攻讀牛津大學博士期間,其牛津大學博士畢業論文命名為《中國海關的起源:1850—1858》[3],1941年費正清與華裔學者鄧嗣禹共同合作,在《哈佛亞洲研究雜志》發表了《論清代的朝貢制度》[4]的文章,在文章中明確提出了“朝貢體系”(Tributary System)這一概念,并在隨后的一系列文章和著作中,對朝貢體系的起源、發展脈絡、體系規范、功能意義以及各國在這一制度下扮演的角色等方面做了深刻的闡述。在總結了前人研究的基礎上,費正清以朝貢體系作為研究中國對外關系的基本框架,并且認為朝貢體系既是中國在近代走向大分流的重要因素,也是古代中國文明領先于世界這一現實的衍生品,朝貢體系更是依附于中國文化制度等內生性因素下自然而然產生的結果并產生優越感。這種優越感使世界各國,特別是東亞各國頂禮膜拜,爭先效仿,自發地遵從這一制度。中國對東亞文明圈實現了有效的控制,不戰而屈人之兵,蠻夷之邦通過朝貢在經濟上得到了好處,在文化上認同中華文明。費正清從一開始就將貿易放于朝貢體系的中心地位,這是因為中國要維持中心地位,除了要提供文化公共品之外,還要給朝貢國以現實的好處,這樣中國才能長久、穩定地維持中心地位。朝貢體系經久不衰的奧秘在于它是一種巧妙至極的貿易工具。20世紀60年代,在費正清的主持下,美國的亞洲研究會和美國歷史學會先后舉行了“東亞的傳統秩序”和“中國的世界秩序”兩次研討會,包括費正清在內的13名學者聯合出版了《中國的世界秩序——中國傳統的對外關系》的著作,是對“朝貢體系”較系統的闡述。
除了以費正清為代表的學者對朝貢體系做了大量的研究之外,其他學者在這方面也有顯著而獨特的成果,并認同費正清以西方為中心的“沖擊—反應”模式,如楊聯陞的代表作——《從歷史看中國的世界秩序》[5]。在這些研究成果中,有一些學者對費正清的觀點進行了補充和修正。日本學者濱下武志[6]依據朝貢國對核心——中國的向心程度、親疏程度,可以畫出以中國為核心多層次的朝貢關系同心圓。朝鮮、越南、琉球等國家不但在貿易中受惠頗多,最重要的是在文化上對中國的認同度也最高,朝貢關系也最穩定,是離核心最近、向心程度最高的朝貢國。而離核心最外端的朝貢國中,典型代表就是日本,中日關系既向心又疏離,若即若離,并且日本還會在一段時間內形成以自己為中心的朝貢圈,朝鮮和琉球在朝貢中國的同時,也會向日本朝貢[6]。上面提到過的朝鮮在向中國派遣朝貢使節——朝天使(明朝)、燕行使(清朝)的同時也會派遣通信使出使日本。朝鮮和日本是朝貢體系中特點最鮮明的兩個國家,一個是處處以中國為標榜,以中國為楷模,并以小中華自稱的朝鮮(甚至在明王朝滅亡后直到近代還冠以大明王朝末代皇帝崇禎的年號,未曾剃發易冠,穿漢服,書漢文,視清王朝為夷狄文明,自己才是繼承中華文明衣缽者。);另一個是自唐宋通過遣唐使對中華文明學成歸已,明清時期對中國若即若離的日本。而在這兩種典型的關系中,是數量龐大的單純以追求貿易利益最大化的朝貢國,如東南亞一些國家。濱下武志除了對費正清的觀點進行了補充之外,還在一定程度上對他的觀點進行了修正。焦點主要集中在朝貢體系是如何發揮作用的。濱下武志[6]認為作為朝貢體系框架下經濟方面的具體表現形式的貿易主要由三種方式組成:一是宗主國和藩屬國雙邊正式的官方朝貢物品交換(藩屬國使臣定期到宗主國貢奉本國的特產和貴重物品,這就是所謂的稱臣納貢。作為回賜,宗主國會賞賜給藩屬國使臣本國的特產和貴重物品。)。二是在一定時期部分國家以首都北京會同館(使臣居住的地方)為中心,劃定一定的范圍,在此范圍內,以隨團商人為主的特許貿易。三是雙邊平民及商人定期在邊境榷市進行的邊境貿易。正因為朝貢貿易是由這三種方式組成,所以濱下武志對朝貢體系是如何發揮作用方面對費正清的觀點有所修正,認為朝貢和貿易不是一體性的,二者既相互獨立,又相互依存,缺一不可。在這一點上馬克·曼考爾比較認同濱下武志的觀點,馬克·曼考爾在《清代朝貢制度》[7]一書中有大致相同的觀點,認為朝貢和貿易不是一體性的,中國和周邊藩屬國貿易有三種主要方式:一是在北京向宗主國稱臣納貢后就開始交易活動。二是在不進行朝貢的情況下,以雙方商人為主在北京開展雙邊貿易。三是在不進行朝貢的情況下在邊境地區開展的邊境貿易。因此,朝貢和貿易二者互相關聯又互相獨立,關系錯綜復雜。
濱下武志和馬克·曼考爾同時對費正清的“朝貢體系”提出了修正:朝貢制度不是萬能的,解釋不了全部,不是自明的前提條件,而是仍要不斷再研究的問題。
在這些研究成果中,還有一些學者對費正清的觀點進行了批評。其中,以美國加州爾灣學派的弗蘭克、彭慕蘭、陳志武等為代表,他們對以西方為中心的觀點進行了批判,徹底顛覆了費正清的觀點,認為中國的發展有其內在的動力,而不是費正清所言的“沖擊—反應”模式。弗蘭克在其著作《白銀資本》[8]中更是形象地指出:西方國家最初只是搭上了開往東方亞洲列車上的三等廂座位,只是到了19世紀才改簽到了頭等廂座位。何偉亞也對費正清的觀點進行了修正,其在代表作——《懷柔遠人:馬嘎爾尼使華的中英禮儀沖突》[9]中描述了1793年(乾隆五十八年)英國馬嘎爾尼使團來華事件的始末。何偉亞認為費正清的西方中心論是一元歷史觀。然而,歷史是復雜的,并不是線性發展的,用一成不變的方法套在紛繁復雜的對外關系上,不免太粗暴簡單了。
費正清的學生柯文[10]、學者萬明[11]都對費正清的觀點進行了修正,總體結論是:在研究歷史時,不應簡單用西方中心論或中國中心論單一的一元方法論。西方中心論過度強調“沖擊—反應”模式,忽略了中國古代發展的內生動力;中國中心論過度強調了中國的強大,忽略了費正清提出的中國近代史中西關系的主線——“沖擊—反應”模式,這一主要脈絡。在紛繁復雜、縱橫交錯的歷史發展脈絡中,應考慮到歷史發展進程中的連續性,不應將西方中心論或中國中心論簡單粗暴地使用二分法,將二者對立起來,更不可以用靜態的分析替代動態的實證。朝貢體系雖然是古代中國對外的重要模式,卻不能包羅萬象。西方中心論或中國中心論兩種方法各有千秋,揚長避短,兼收并蓄,博采眾長,互為佐證,才能發揮兩種方法各自的優勢,最大限度地還原歷史的面貌。
中國自商周以來形成了以“禮”為中心,以封建農耕文明為基礎的對外朝貢體系,這種體系是對內禮治體系對外的延伸,是建立在以互惠互利和平共處為原則基礎之上的關系。這種對外制度在長達兩千多年的時間里形成了東亞良性的外交秩序,對東亞的經濟往來和貿易發展以及政治、文化方面的發展起到了積極作用。
甲午戰爭后,隨著《馬關條約》的簽訂,中國進一步淪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原來朝貢體系下的東亞三國朝貢貿易再也無法維持下去,基于儒家等級制度的朝貢體系也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取而代之的是歐洲以國家主權平等為基礎的條約體系。
條約體系始于1648年歐洲國家在30年戰爭結束后建立的威斯特伐利亞條約。早在1641年,信奉天主教的法國和信奉新教的瑞典共同倡議在德意志西北部地區威斯特伐利亞相鄰的兩個小鎮閔斯特和奧斯納布魯克同時召開會議,以解決歐洲國家間的糾紛。威斯特伐利亞會議在歐洲乃至世界歷史上具有里程碑式的意義。此次會議簽訂了著名的《威斯特伐利亞條約》?!锻固胤ダ麃啑l約》主要涉及政治、經濟、文化、軍事方面的內容,如在歐洲確立常駐外使館制度并派駐外使節?!锻固胤ダ麃啑l約》雖然是為解決歐洲國家中世紀和近代之交時期的爭端而產生的多邊條約,但條約在機器大工業為基礎的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產生后更具生命力,反映了以市場交換為基石的國際貿易的要求,確立了以國家主權平等的處理國際關系的準則。這些準則形成的國際機制,為獨立主權國家在國家間互動中維護國家利益,協調雙方關系提供了保障和制約作用。開創了以國際會議這種和平的方式解決國際爭端的先例,是歐洲乃至世界今后長達幾百年的時間里處理主權平等國家間的沖突的基本法理依據,形成了以和平協商為主的處理國際爭端的模式,建立了一個相對合理的新的世界秩序,為之后的維也納體系、一戰后的凡爾賽—華盛頓體系和二戰后的雅爾塔體系打下了基礎,是近現代國際關系的基石,適應了新的國際關系的發展,是近代國際法的源頭,具有里程碑式的意義。
《威斯特伐利亞條約》是以海洋文明為基礎的歐洲國家處理國家間關系的準則,最初是為解決歐洲國家間的矛盾而形成的法律依據,盡管條約為主權國家提供保障和制約作用,但仍然掩飾不了強權國家的利益和意志,因為國家在工業和軍事上的實力是其生存、發展的基石,實力弱小的國家必定要受壓制于實力強大的國家。隨著殖民主義的觸角延伸到亞洲,西方國家仗劍經商,動輒使用武力相威脅,通過主導和掌控市場規則的制定權,條約和武力相互配合,解決與殖民地國家在政治、經濟、文化方面產生的沖突,迫使殖民地國家接受西方國家的規則。
隨著15世紀末地理大發現和大航海時代的開啟,世界范圍內商業貿易日漸繁榮,人類得以從一個大陸走向另一個大陸,從而開啟了人類歷史上第一次經濟全球化,以農耕文明為基礎的朝貢體系與以海洋文明為基礎的條約體系發生了正面的碰撞。
兩種文明相互碰撞始于16世紀早期,隨著葡萄牙、西班牙、荷蘭、英國等西方國家先后來到亞洲,并試圖打開與中國的貿易。由于中西所處的歷史條件和發展環境不同,所持的理念也不同。傳統中國重農輕商,以天下觀、華夷秩序為中心,不重視商業利益。而西方國家重視競爭,以財富觀、重商主義為中心,看重商業利益。因此,面對這些從來沒有出現在朝貢名冊中的國家,在中國統治者看來只要這些西方國家能夠遵守華夷秩序,可以允許其在朝貢體系下進行經商。于是,中國允許葡萄牙在澳門經商、荷蘭在臺灣占據貿易據點。至此,中國憑借其強大的政治、經濟、文化、軍事方面的實力,仍然可以維護其朝貢體系。
由朝貢體系向條約體系轉變的第一次重大歷史事件是中俄兩國的邊境領土紛爭。1653年,俄國沙皇阿列克謝一世為了侵占中國的領土,想要將其納入沙皇俄國的統治,派出使臣出使中國,要求當時中國的順治皇帝向其稱臣納貢,這種無理要求當然被順治斷然拒絕。以“天下觀”為統治思想的中國反過來要求阿列克謝一世來北京稱臣納貢,這種反差是在雙方互不了解對方國情的基礎上產生的。然而,經過雅克薩之戰后,雙方逐漸了解了對方的國情和實力,于是兩國于1689年按照歐洲已經成形的解決國際爭端的慣例方式,簽訂了《中俄尼布楚條約》。隨后,中國和俄國于1727年先后簽訂了《布連斯奇界約》和《恰克圖條約》,以解決中國和俄國兩國在中段邊界和西段邊界的爭端。最終兩國以條約的形式確認了兩國的平等地位,而不是以一方稱臣納貢的朝貢方式解決爭端,開創了中國對外關系的新模式。
兩種文明相互碰撞的另一標志性事件是1793年(乾隆五十八年)英國馬嘎爾尼使團來華事件。受英王喬治三世的委托,英國使節馬嘎爾尼以條約體系為依據,向乾隆皇帝提出互相通商、互派使節等政治、經濟方面的要求。在馬嘎爾尼看來,這是太正常不過的要求。然而,馬嘎爾尼到中國后雖然一路上得到熱情招待,但當時“天下觀”思想根深蒂固兩千多年,以“天下觀”為核心思想的乾隆皇帝以“祖制不可改”為由,通知馬嘎爾尼:朝貢可以,通商免談。英國的船隊只好插上“英吉利貢使”標志的長幡。馬嘎爾尼的禮品清單上,“禮物”也被要求更改為“貢物”,中國還認為“貢單”上原來標注的官稱“欽差”二字應改為“敬差”或“貢差”,因為他們認為這樣有違天朝禮制。大臣在向乾隆皇帝匯報的奏章中說馬嘎爾尼遠在重洋,經萬里跋涉,歷時近一年,來向天朝稱臣納貢[9]。天朝上至皇帝下到臣民均以“天下觀”的思想,居高臨下進行俯視,認為英國只是落后國家,稱臣朝貢,主動要成為中國的藩屬國。
1840年第一次鴉片戰爭后,隨著中英簽訂不平等條約——《南京條約》,中國被迫開放沿海五口通商后,朝貢體系開始向條約體系慢慢轉變。中西交涉逐漸增多,沿海五口成為西方國家辦理各種活動的法定地點,也是中國同西方國家官方交涉的法定地點。設立沿海五口通商還有一方面原因,天朝只是期望把與西方國家的交涉限制在沿海五口局部,不讓他們進京,以符合祖制,從而滿足天朝的在觀念上的虛幻。也就是中國還是天下的中心,是天朝上國,你們西方國家無資格同中國交涉,只能同地方政府交涉。同時,中國還抱有幻想,認為有一天會將西方國家趕出中國的勢力范圍。但是,他們不曾意識到這種朝貢體系的“宗藩”關系再也回不來了,條約體系不管你愿不愿意,正在逐漸地占據主導地位。
1858年,隨著第二次鴉片戰爭的失敗,中國分別同西方國家簽訂了不平等條約——《天津條約》。雖然西方國家更進一步取得了外國公使駐京交涉的權利,勢力范圍由地方上升到中央,但中國仍以“通商”名義交涉,不愿承認與西方國家的政治關系。
1887年,在西方國家的武力威逼下,朝鮮決定向西方國家派遣駐外公使。由于朝鮮此時還在名義上是中國的朝貢國,于是向中國上書請示批準。中國雖然迫于形勢,不得不同意。但是,為了挽回點顏面,擬定了《應行三端》,規定了中國與朝鮮駐外使節的體制規范。其主要內容是:第一,朝鮮使節初至各國赴任時,應先赴中國使館報備,并同清朝公使一同赴外國公使處。第二,在外交禮節上,應隨中國公使之后。第三,遇重大事項,應向中國公使請示。并強調:以上為朝鮮屬邦應盡的義務,與各國無關,各國不得插手。中國一方面同意朝鮮與各國簽訂條約進行通商貿易往來;另一方面又要求朝鮮在條約上特別注明朝鮮是中國的藩屬國,并制定《應行三端》,以歷史的角度看,這種行為也是符合當時天朝上國的心態,既不想丟掉歷史的天朝上國的地位,又不得不面對現實認清形勢,被動地接受朝貢體系讓位于條約體系這一現狀。特別隨著中日甲午戰爭中國的戰敗,中國簽訂了不平等條約——《馬關條約》,《馬關條約》第一條這樣寫道:中國視朝鮮為完全獨立自主的國家,凡是以前和中國簽署的有損獨立主權行使的一切條文全部廢除。隨著朝貢體系最后的成員國——朝鮮脫離朝貢體系,朝貢體系最終退出歷史舞臺。
從1793年馬嘎爾尼使華事件到1895年《馬關條約》的簽訂,從最初的東西方文明的初次碰撞到代表“天下觀”的朝貢體系被代表現代國際體系的條約體系完全代替,一百多年的時間里,我們雖然沒有親身經歷那段歷史,但可以體會到中國因為地位的變化而產生的心理落差。
當西方碰上東方,條約碰上朝貢時,古老而孱弱的中國仍然固守“天下觀”,以朝貢體系處理國家間的事務。然而,這樣的愿望在西方國家以武力為后盾的條約體系面前只能是幻想。隨著一系列不平等條約的簽訂,從朝貢體系到條約體系從經濟視角看其實是生產方式變遷的結果,前者專注于政治、文化、身份的認同,后者專注于經濟利益最大化。從文化、社會維度看意味著從農耕文明到海洋文明、從封閉社會到開放社會的轉變,從存量爭奪到增量創造,是數量型經濟到效率型經濟的轉變。條約體系盡管從根本上加快了東亞朝貢體系的消亡,并且侵犯了東亞國家的主權,使東亞貿易體系納入到了西方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下的體系中,但客觀上這一轉變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東亞國家勞動方式的變革和近代市場經濟的形成。
馬嘎爾尼使團來華事件是中西兩種文明碰撞的標志性事件。而甲午戰爭后,中日《馬關條約》的簽訂對內標志著中國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進一步加深,對外則標志著從朝貢體系到條約體系這種處理對外關系模式的正式轉變。本文將以甲午戰爭前后中日對朝貿易為例,進一步揭示中國是如何從朝貢體系轉變為條約體系。
在甲午戰爭前,朝鮮一直以中國的附屬國的形式而存在。隨著中國實力的下降,為了適應新的國際和地區形勢,朝鮮在脫離與中國原先的附屬國地位之后,希望與中國能夠盡快地在外交與貿易上建立平等的正常主權國家關系。但是,中國卻依然不予接受[12]-[14]。
1894年7月25日(農歷甲午年六月二十三日),中國海軍在朝鮮牙山灣豐島海域受到日本聯合艦隊的炮轟,豐島海戰爆發,8月1日,中日兩國同時宣戰,自此正式拉開了中日甲午戰爭的序幕[15]。
隨著中日甲午戰爭的正式爆發,日軍向朝鮮全境推進,開始對朝鮮全面侵略,把戰爭的魔爪伸向了亞洲大陸,為進一步向中國內地侵略提供了跳板。隨后,日軍全面向中國東北發起進攻,緊接著旅順陷落,震驚中外的旅順大屠殺慘案爆發,自此日軍實現了對丹東、旅順區域的全面控制[16]。1895年2月,威海衛戰役爆發,在此次戰役中,中國海軍全軍覆沒,日軍掌控了制海權。在這一局勢下,中國決議求和,中日甲午戰爭以中國戰敗落下帷幕并簽訂《馬關條約》。
在簽訂《馬關條約》后,中國完全承認了朝鮮獨立主權的國家地位。但是,由于此前的數百年間朝鮮一直是自己的附屬國,并且朝鮮當時是由親日內閣來執掌政權,中國對此十分不滿,導致了后期在建立外交關系時,進展非常緩慢[17-18]。因為中朝兩國在歷史上有著互相依存的關系,所以在政治、經濟方面的交流不可能因為短期的分割而完全消失。1896年,朝鮮內閣發生了一次巨大變化,此前的親日內閣逐漸被親俄內閣所取代,這也使得中國在對待朝鮮的政策上再次發生了明顯的改變,為后期兩國關系的正式改善,起到了鋪墊作用[19-20]。1896年,中俄兩國簽訂了《御敵互相援助條約》,在該條約中就有關朝鮮問題達成了共識。同年11月,唐紹儀被正式任命為中國駐朝鮮總領事,至此,中朝兩國雖然沒有正式建立主權平等的外交關系,但卻已經達成了相應的協議,恢復了官方之間的往來。在這個時期,朝鮮高宗借助于日俄兩國對峙的有利時機,積極籌劃并改國號為大韓帝國。大韓帝國于1897年正式宣告成立,之后中朝兩國在1899年9月11日正式就相關貿易關系進行了會談,并簽訂了《中韓通商條約》。
在東亞三國貿易發展的歷史中,對其關系變化起到決定性作用的是來自東北亞國際環境的不斷變化。特別是近代日本的崛起,對中朝貿易關系具有尤為重要的影響[21]。以中日甲午戰爭為界,縱觀近代東亞三國貿易的發展可以發現,這種毗鄰國家的貿易發展主要經歷了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是中日甲午戰爭發生前,即1876—1882年;第二階段是中日甲午戰爭即將發生前一段時間,即1882—1894年,這期間中國的地位日漸衰落;第三階段是中日甲午戰爭后一段時間,即1894年后,這期間朝鮮與中日之間的貿易往來得到了很大的發展。
中日甲午戰爭前,朝鮮對外貿易主要限于中日兩國,俄國雖然于1893年之后和朝鮮有了貿易往來,但總體上俄國與朝鮮之間的貿易額占朝鮮對外貿易額的比例很小[22-23],因而在中日甲午戰爭正式爆發前,朝鮮外貿關系體系中,主要由中國和日本兩國構成。
1.1876—1882年中日對朝貿易比較
1876—1882年中日對朝貿易中,傳統的朝貢貿易是中朝貿易中最具代表的貿易形式?;趦蓢幍奶厥怅P系,中朝貿易主要是以官方朝貢貿易的陸路貿易為主,但隨著國際局勢的不斷發展,尤其是日本的崛起以及中國勢力的不斷衰敗,1876年,日本逼迫朝鮮簽訂《江華條約》,從而使在朝鮮的對外貿易中,日本逐漸形成了一家獨大的趨勢。雖然在這一過程中,中朝宗藩關系依舊存在,但在對朝政策上日本實現了對朝鮮各方面控制,并在政治、經濟方面進行越來越多的影響。
對于中朝兩國來說,由于長期的歷史原因使兩國在很長一段時期內無法建立較為平等的貿易關系,而是以中朝兩國之間朝貢體系為核心構建的朝貢貿易為主,這與以條約體系為基礎的現代貿易模式存在著較大的差別[24-25]?,F代貿易模式的重要特點是具有獨立主權國家的國與國之間的自由貿易。這就導致了中朝兩國之間存在的貿易關系,是以一種特殊形式的貿易存在。雖然為了應對近代資本主義的挑戰,1882年中朝兩國簽訂了《中朝商民水路貿易章程》,在一定程度上建立了中朝兩國之間的自由貿易,但作為中國的權宜之計,該章程的簽訂并未從實質上改變中朝兩國貿易關系的性質。究其原因在于《中朝商民水路貿易章程》的簽訂,其核心目的并未致力于發展中朝兩國貿易,只是以近代貿易關系為借口,進一步鞏固中朝兩國之間業已存在的宗藩關系,從而使得這一章程依舊具有較為濃烈的封建宗藩色彩。尤其是中朝雙方在禮儀等形式上的不平等性,在這一章程中依然存在著較為明顯的表現[26]。
從表1中可以看到,在朝鮮輸入商品類別中,影響其主要供需的因素在于上層統治階級的需求,但這一類型的商品在朝鮮輸入商品中占很大的比重。在朝鮮輸出商品類別中,主要是以資源型產品為主導。值得注意的是,在中朝兩國貿易過程中,原產于英國的洋布,在兩國的商品交易中具有著極為重要的作用和比重,究其原因主要在于,隨著世界格局的變化,包括洋布在內的西方產品開始大量輸入中國,并隨著貿易流通的不斷加大,逐步滲透到中朝兩國貿易中。在這其中,有官方貿易,也有私人貿易。

表1 1876年中國對朝鮮貿易往來主要類別
日本對朝鮮貿易主要是轉口貿易形式。日本在這段時期主要是通過三角貿易,也就是上海、神戶、仁川之間形成的貿易網進行貿易。在這段時期的貿易往來中,日本將充斥于整個日本國內市場中的大量廉價歐美商品轉賣到朝鮮,并提高售價,從而賺取高額的差價。通過這種方式,對朝鮮的經濟影響很大。這也是日本在初期進行資本主義侵略的一個特點。這種侵略方式并不是直接侵略,而是通過經濟上的無形掠奪來達到的。由于被卷入到了世界貿易體系中,在這種舶來品的沖擊之下,整個朝鮮的手工業瀕臨解體,因而在此后一段時間內,朝鮮的貿易格局長期是以出口農產品、從國外進口輕工業產品為主。日本在對朝鮮貿易的整個過程中帶著濃厚的資本主義掠奪色彩,通過進口廉價西洋商品,并將其轉賣到朝鮮,日本在其中積累了大量的資金。同時,日本在對朝鮮貿易中,其商品的售價比起其他國家也高出許多。從表2中可以看到,西洋產地商品與日本產地商品的金額與占比情況。在這段時期與長期壟斷市場的官商比較起來,朝鮮市場中的私人商業對整個國家財政的依賴非常小,因而受到危機的影響也較小。在受到外來商品的沖擊后,朝鮮市場傳統手工業發生了解體。但是,隨著相關技術的進一步流入,朝鮮的私商可以與外商進行更加積極的競爭。在此后的很長一段時間內,在不涉及西洋貿易的領域,朝鮮的私商得到了較快的發展。例如,在1882年中朝締約之后,在紅參出口這一貿易類別中,朝鮮商人既獲得了很大的自主權,也促使了整個朝鮮商業的新一輪發展機遇的到來,朝鮮的貿易商社開始逐漸遍及到商業的各個領域。

表2 日本對朝鮮貿易金額與占比
雖然1876年朝日簽訂的《江華條約》是一個不平等條約,但日本先于中國和朝鮮建立了以條約體系為基石的國與國之間的關系,沖破了東亞圈傳統的朝貢體系,為東亞三國建立近代國際關系打下了基礎。自朝鮮開埠后朝日關系迅速提高,日本取得了對朝鮮貿易的壟斷,一方面掠奪朝鮮的資源;另一方面向朝鮮傾銷消費品,為日本原始積累打下了基礎。朝鮮也結束了長期的閉關鎖國政策,朝鮮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解體,近代工商業得到發展。而此時中國依然固守朝貢貿易這一傳統的貿易模式,極大地阻礙了中朝貿易的發展。表2數據充分反映了中日兩國采用不同的貿易模式對經濟產生的影響。
2.1882—1894年中日對朝貿易比較
1882—1894年,隨著日本、歐美對朝鮮事務的不斷干涉,朝鮮國內開化派也在不斷壯大,這就使中國開始加強對朝干涉。在具體的實施中,中國主要是通過經濟方面對朝鮮進行政策調整。以《中朝商民水路貿易章程》為代表的一系列章程的提出,使得在這段時期中國針對不斷變化的東亞三國局勢進行了調整,從而有效抑制了日本勢力的擴張。
隨著中朝兩國外貿關系的正式建立,中朝貿易的巨大轉變也對日本與朝鮮之間的貿易產生了較大的沖擊。但是,相對于朝鮮,中國對商品的需求量較低,并且中國依然是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大部分產品都自產自銷,因而與日本的對外貿易相比較,則明顯處于劣勢。
從表3中可以看到,1885年后,中朝貿易的商品貿易額在逐漸遞增,尤其是朝鮮從中國進口的商品貿易額呈現出非常明顯的遞增趨勢。而朝鮮從日本進口的商品貿易額則呈現出非常明顯的波動,雖然從整體數額上要遠大于中國,但總的來說,已經出現了齊頭并進的趨勢。從表3還可以看到,朝鮮向日本出口的商品貿易額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但是,朝鮮向中國出口的商品貿易額并沒有太大變化。

表3 1885—1892年朝鮮與中日兩國的商品貿易額 單位:萬兩
雖然此時中國還沒有完全擺脫朝貢貿易模式的影響,這一模式還在慣性地向前運行,但政治格局的變化促使中國和朝鮮于1882年簽訂《中朝商民水路貿易章程》,1899年簽訂《中韓通商條約》,中朝兩國從此開啟了新的貿易關系,為中朝建立近代性質的經濟和對外關系打下了基礎。而此時日朝貿易互補性迅速加強也大大加快了日本發動中日甲午戰爭進而吞并朝鮮的腳步。表3數據充分反映了從朝貢體系向條約體系轉變過程中對東亞三國貿易的影響。
1895—1910年,隨著中日甲午戰爭的全面爆發和中國的戰敗,中朝兩國持續多年的宗藩關系至此終結,兩國之間所具有的政治關系和政治優勢已不復存在。在這段時期,中朝貿易經歷了從一度衰落到恢復、再到不斷發展的變化過程。但是,這段時期最為重要的是,在朝鮮的貿易總量中,中國所占比重不斷減少。在中日甲午戰爭期間,中朝兩國的商品貿易額由于受到戰爭影響,在貿易總量上呈現連續下滑的態勢。自1897年中日結束敵對狀態開始,中朝貿易才恢復到戰前水平,并且開始呈現出日益穩定的增長趨勢。同時,隨著中朝貿易模式的不斷調整,也在客觀上使中朝貿易得到了進一步發展,尤其是處于兩國毗鄰區域的一些港口城市的開放,更是使其地位不斷提高,兩國之間交易的商品種類也變得多種多樣。
從表4中可以看到,1895年中國向朝鮮貿易出口額為638 063兩。到了1909年,中國向朝鮮貿易出口額已經達到了2 917 080兩,其增長數額巨大。中國從朝鮮貿易進口額也呈現出急劇增長的趨勢。1895年中國從朝鮮貿易進口額只有55 741兩,到了1909年,中國從朝鮮貿易進口額已經達到2 095 853兩。為了能夠更好地體現出在這段時期中朝貿易往來的巨大變化,本文將結果匯總于表5中,從表5中可以看到,在這段時期中朝貿易發生的變化。對比上文的結果,我們發現在1895年前,中朝貿易基本上呈現出一邊倒的趨勢。但是,在1895年后,中國對朝鮮的貿易出現了明顯的逆差,尤其是在1900年,其逆差額巨大。由于中國1900年受到八國聯軍侵略等相關影響,導致了中國對朝鮮的出口貿易受到了嚴重影響。同時,中國對朝鮮境內的醫藥類補品需求量出現了較大的變化,從而導致這段時期朝鮮對中國貿易出口額明顯超過了對中國貿易進口額。另外,在整個研究期內中朝貿易的主要商品結構并沒有太多的變化,中國向朝鮮出售的商品依然是以一些棉織品或工業品為主,而朝鮮向中國出售的商品依然是以紅參、木材等朝鮮原產地產品為主。

表4 1895—1909年中國與朝鮮之間貿易額 單位:兩

表5 1895—1910年中國與朝鮮貿易順逆差對比 單位:萬兩
雖然1895年后中朝貿易得到了大幅度的增長,但其比重遠低于日本。之所以會出現這樣的狀況,主要是由于日本在多年的對朝貿易中所占比重很高。同時,日本是一個島國,在明治維新后更是大幅度開放了與其他國家之間的貿易往來與交流,由于自然資源貧乏和國內市場狹小導致日本需要與周邊國家進行大量的貿易,這也無形中促使了對外貿易的增長,1905年朝鮮對中國的出口僅占15.9%,對日本的出口則占77.8%,其差額巨大,如表6所示。

表6 1895—1905年朝鮮對外出口占比 單位:%
對于海運,中日兩國對朝貿易也存在著較大的差距。從1886—1896年這十年間日本與朝鮮海上貿易貨運量在16—43萬噸[29],同一時期中國與朝鮮海上貿易貨運量卻在0.1—1萬噸[29]。相較日本,中國在對朝鮮貿易中依然有較大差距。
中日甲午戰爭雖然給中朝兩國的貿易發展帶來了短暫的沖擊,但隨著標志著中朝兩國徹底結束了朝貢關系的《馬關條約》的簽訂,兩國從此也正式開啟了自由平等的貿易關系,兩國貿易量在中日甲午戰爭后取得了巨大發展,中國幫助朝鮮建立了近代海關并幫助其管理,中國直到1910年《日韓合并條約》的簽訂,才徹底失去了對朝鮮貿易的掌控權。反觀日朝貿易,中日甲午戰爭后隨著日本的戰勝,憑借其在東亞的優勢地位,日朝貿易繼續迅速發展。直到1910年《日韓合并條約》的簽訂,隨著日本吞并朝鮮,日朝關系也由戰前的相對平等貿易轉變為赤裸裸的掠奪。東亞三國貿易的變化體現出了19世紀末與20世紀初東亞三國政治格局的變化,以及中朝從朝貢體系徹底轉變為條約體系對貿易產生的深遠影響。
本文透過中日甲午戰爭這一歷史轉折關鍵時間點,對中日對朝貿易進行比較,可以發現東亞三國從朝貢體系到條約體系這種貿易模式的轉變對東亞三國政治、經濟、文化有著深遠的影響,中日對朝貿易在中日甲午戰爭前后的變化體現出了19世紀末與20世紀初東亞三國政治格局的變化。
在中日甲午戰爭前,隨著東亞三國政治格局的變化,即東亞三國從朝貢體系向條約體系開始轉變,其貿易往來的形式和數量也隨之發生了一系列的變化。在中日甲午戰爭后,《馬關條約》的簽訂標志著朝貢體制的徹底瓦解,隨著朝貢體系的徹底瓦解,條約體系的正式建立,中日朝貿易得到了快速的發展。隨著國力的下降,以中國為核心的朝貢貿易方式不能適應形勢發展的需要,取而代之的條約體系,更能適應新的國與國貿易的需要。
朝鮮作為最后一個與中國脫離朝貢關系的國家,它在發展進程中與中國之間的貿易關系便顯得尤為重要。因此,對它進行研究也具有深刻的意義。以中日甲午戰爭這一歷史轉折關鍵時間點為分析窗口,更能從紛繁漫長的歷史長河中清晰地把握近代史上中朝由朝貢體系轉變為條約體系的這一過程。
通過本文的研究可以發現,從朝貢體系到條約體系這種國際關系規范的變化是中日在中日甲午戰爭前后對朝貿易發展變化的主要驅動力,中日甲午戰爭前后的這種貿易的變化是東亞三國政治格局劇變的體現,對東亞三國的政治、經濟、文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中日甲午戰爭前,東亞區域還殘存著一種古老的運行體系——朝貢體系,從制度變遷的角度看,這種體系是中國兩千多年來自然變遷漸進式的結果,并有著強大生命力和慣性。同時,一種以平等、主權為基礎的體系——條約體系正在悄然向我們走來,并不斷吞噬著朝貢體系的勢力范圍。兩種體系在近代之前分別控制著各自不同的區域并保持均衡,兩種體系的對外戰略目標不同,各自掌控的體系的性質也不同,條約體系是以追求利潤最大化為目標,形成了國際競爭體系;朝貢貿易不是以利潤最大化為目標,是以維護區域穩定為主要目標的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因此,形成了不同的發展路徑。兩種體系碰撞時,朝貢體系由于形成其內生性發展機制遭受了破壞,終于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條約體系以其自身的嚴密性并確立了主權國家合法邊界。因此,更適應新形勢下國家間關系,并最終將朝貢體系取而代之,走上歷史舞臺。條約體系取代朝貢體系,是歷史發展的必然,朝貢體系已不能適應新的生產方式發展的需要,是生產方式變革的結果。
中日甲午戰爭是兩種體系碰撞的關鍵時間點。作為東亞國際關系主體的朝貢體系也隨著中日甲午戰爭中國的戰敗而落下帷幕。而條約體系慢慢走向了東亞,中朝貿易關系由朝貢體系下的傳統貿易轉變為條約體系下的主權平等國家的自由貿易,這種貿易模式的變化對東亞經濟的發展具有積極的意義。朝鮮雖然在日本以“自由貿易”為借口被動地加入條約體系并喪失了主權獨立,但在客觀上促進了其市場經濟的形成和發展,加快了其融入世界經濟體系的步伐。中朝之間隨著一系列條約的簽訂,建立了近現代正常國家間的平等貿易關系,促進了兩國之間的政治、經濟、文化交流。朝鮮也受到西方國家物質與文化的影響,對于朝鮮了解東西方物質與文化差異,接觸西方物質與文化也起到了一定的啟蒙作用。同時,也培育了朝鮮基于商品生產、交換的市場經濟觀念,為近代民族工商業的發展打下了基礎。朝鮮商品的輸入也使中國市場對于相關商品的需求得到了緩解,也推動了中國工商業、航海貨運的發展,促進了以口岸為中心的近代區域市場和近代市場關系的形成和發展。中日甲午戰爭前后因為貿易模式的轉變對兩國政治、經濟、文化方面產生的積極影響,也有利于在短期內遏制日本對東亞的擴張速度,對于東亞局勢的穩定做出了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