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國墜崖孕婦王暖暖： 余生想活成一道光

玄圭

你可能并不知道王暖暖是誰，但是說起那件曾轟動一時的泰國孕婦墜崖案件，一定還記憶猶新。她就是這起事件的當事人，王暖暖是她的新名字。時隔兩年，重活一次的她怎么樣了？

“我把這次劫后余生當成重生，所以今天，我兩歲了。”這是2021年6月9日，王暖暖接受記者采訪時說出的第一句話。兩年前的今天，王暖暖在泰國烏汶帕登國家公園游玩時，被丈夫俞東從34米高處推下懸崖，之后被游客發現送醫搶救，她奇跡生還。

2020年3月24日，俞東蓄意謀殺罪名成立，泰國法庭一審判處他終身監禁。然而2021年5月25日，王暖暖墜崖案在泰國二審判決結果出來后，俞東由終身監禁改判為有期徒刑十年。

這個判決結果震驚了無數人，但最不能接受的無疑是王暖暖。接受采訪時，她說“很多人問我現在怎么樣？老實說，我很不好。”她頓了頓，繼續說，“但無論怎樣，只要活著，我就要去追逐光……”

在遇到愛情前，她一直努力追求事業的巔峰

二審宣判直接推翻了一審結果，俞東的定罪由蓄意謀殺未遂成為過失殺人。王暖暖徹底蒙了，她無法接受判決文書上沒有改判原因和依據，法院竟因為沒有找到作案刀具、繩索支持俞東的無罪申訴。

律師打電話告訴她這一結果時，王暖暖如墜冰窟，那晚她突然高燒并出現了并發癥，三天進了兩次醫院，醫生說是受打擊太大引發的，給她開了很多穩定情緒、提高免疫力和消炎的藥。“最近每天晚上都失眠，白天不是在復健，就是在吃藥。幸好這些天，有父母陪在身邊。”又是當頭一擊，命運再次將王暖暖拽到了懸崖之上。

她不得不又一次去回憶再也不想回望的過去，一次次撕開傷口。那是一道再強大無畏的人，都不敢輕易去觸碰的傷，但王暖暖不得不碰……

2015年，28歲的王暖暖辭掉南京的工作，帶著所有積蓄只身前往泰國。她覺得女人在30歲之前，應該努力創造自己想要的人生價值。她去的是曼谷，從代購泰國芒果干開始創業。白天跑工廠，談客戶，晚上讀夜校，學泰語，王暖暖精力無限，自詡為“快樂的小馬達”。一年后，她在曼谷開了一家泰國特產實體門店、一家民宿旅館和一家中餐廳，不久后，她在老家南京成立了公司。

“每天從早到晚四軌并行，終日忙碌不得閑。有人勸我別太拼，說創業是男人的事情，但我認為男女平等，何況女人得先有能力愛自己，才有余力去愛別人。”在遇到丈夫俞東前，她已經從一個普通小女生，晉升為事業小有所成的女強人。其間雖然有波折，很辛苦，但王暖暖樂觀向上，從未停止奮斗。30歲生日未到，她提前實現了財務自由。

2017年5月，王暖暖30歲生日前夕，在朋友聚會上認識了俞東。她對他的第一印象很好，他陽光開朗，每天早早起床，健身，大家一起出去吃飯，他總搶著買單。某天，俞東在微信上跟王暖暖表白，漂泊了幾年，一直想有個家的她答應了。為什么不呢？為了解她的喜好，俞東翻遍了王暖暖3年來的所有微信，他跨區給她買豆漿、油條，在海邊騎著矮腳馬向她浪漫求婚;他有品位，經濟獨立，身邊所有朋友對他的評價都很好。

盡管父母覺得太倉促，讓她再多考慮下，但王暖暖覺得就是他了。相識兩個月后，王暖暖和俞東結婚。

她做夢都沒想到，結婚后，俞東馬上變了個人。他拒絕上班，成天窩在家里打游戲。有一次，王暖暖不小心從二樓踩空滾下來，他抬頭看了她一眼后，繼續打游戲。婚前各種夸贊，婚后各種貶低。王暖暖不會打牌，俞東說她像個傻子;她不愛打扮，不追求名牌和時尚，他嫌棄她帶不出去。

但俞東也有溫暖和善的時候，那就是他跟王暖暖要錢還債的時候。一開始是幾千塊，后來是100萬。新婚燕爾，王暖暖不缺錢，也覺得夫妻之間應該相互幫襯。何況，要了大數額的錢后，他變了很多，開始上班，對她的態度也好了很多。

2017年秋末，俞東消失了，與他一起消失的，還有王暖暖公司賬戶上的500萬元。她報了案，警察將丈夫帶回來時，王暖暖才知道，他之前在國內曾因搶劫、盜竊被判處12年有期徒刑。

活著才有希望，才有機會逆風翻盤

按說該從此劃清界限。但俞東下跪，道歉并發誓，王暖暖再次選擇了原諒……

直到2019年6月9日，俞東將懷孕3個月的王暖暖推下懸崖，她才徹底清醒。

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懸崖底下等死的那一個小時里，王暖暖動彈不得，但往事一幕幕浮現。

“原來人在瀕死狀態時，腦袋竟然很清醒。”王暖暖想起俞東推她摔下懸崖前，曾問她這一生有什么遺憾，她摸摸肚子里的孩子，笑著說：“沒有。”然后，她就聽到他在耳邊說“你去死吧！”

很多遺憾涌上了心頭，王暖暖說，當一個人快要離開這個世界時，最大的遺憾不是事業，而是家人和朋友。她大學畢業后就忙著工作，盡管父母也在南京，但每次見面都匆忙而短暫。2015年去泰國后，王暖暖很少回南京，頭兩年忙事業，后來又忙著戀愛、結婚。她好像不怎么想父母，直到被推下懸崖，認為自己會死掉的王暖暖，突然瘋狂地想許久未見的父母，想一起長大的小伙伴。

懸崖等死的那一個小時，是她32年來最清醒的時刻。某個陽光和煦的早晨，5歲的王暖暖穿著什么衣服去上學;7歲那年和父母外出旅游時，空氣里好聞的不知名花香;13歲時，她第一次和朋友們坐火車去外地，窗外的風景美輪美奐……

“很遺憾，曾相約一起老去的伙伴們，我要先走一步了;很遺憾，之前沒有好好陪伴父母;很遺憾，再也無法給父母養老送終了。”好遺憾啊，王暖暖在心底告訴自己，如果這次能僥幸活下來，她要一一彌補這些遺憾……

“生命里沒有來日方長，你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一個先來。經歷世事無常，我活下來了，我就要讓第二次生命活得陽光溫暖、閃閃發光！”“王暖暖”這個名字，是王暖暖回到南京后，為自己取的新名字。

這個名字有兩層含義：首先，墜崖事件發生后，王暖暖感受到太多的溫暖和善意;其次，她也想把這種溫暖傳遞給更多的人。2021年春天，王暖暖開始不定期公開出現在社交平臺，平靜地講述那場轟動案件的始末，向大家介紹自己的近況。

她希望自己的敘述能給更多女性帶去思考，讓她們更加謹慎地對待婚姻和愛情。但是在網上，王暖暖收到了無數的攻擊和詆毀。“你到底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老公才這樣對你？”“你懷的孩子，到底是誰的？”“你為什么沒有死掉？”面對如此惡毒的攻擊，王暖暖一笑而過，她真的一點兒都不生氣。

沒有在懸崖下活活等待過死亡的人，又怎能體會到除了好好活著，其他一切都是浮云？“我會主動去接受好的壞的，我也從沒想過要讓別人知道我有多悲慘、需要被同情，我這么做，是希望自己的經歷能讓每個女性主動為自己建立防御機制，也借此告訴那些經歷過不如意的人，生活總有起起伏伏，但只要活著，人生就有路可走，也才可能逆風翻盤。”

愛是一道射線，而我不是終點

迄今為止，王暖暖經歷了五次大手術。她的腿上和腰上，各有一條十幾厘米的猙獰傷疤。全身摔碎和摔斷的地方多達47處，身體里布滿鋼釘，王暖暖說自己是妥妥的“鋼鐵俠”。因為墜崖后要搶救，注射藥物，她不得不做了人流手術。“孩子沒有留下來，但他是我的生命共同體，我帶著孩子在活，我眼睛看到的世界，也是他看到的，我活著，是為了給一個生命接力。”王暖暖說，盡管沒能做母親，但她會把對孩子的那份愛，化成光和力量一直傳遞下去。

粉絲“大浪哥”在人生最失意時遭遇公司破產，婚姻失敗還被合伙人欺騙，一系列挫折讓他對生活失去了希望。正準備輕生時，他看到了王暖暖的新聞，然后主動聯系到她。和王暖暖聊了彼此的經歷后，大浪哥決定放下過去，兌現他很早就有的夢想—騎自行車環游中國。他在行李箱里放了一臺微型打印機，每走到一個城市都會拍下那里的風景，在照片背面寫下當時當刻的心情做成明星片寄給王暖暖。

“他在替我看世界。”王暖暖說，如今，大浪哥的旅途還在繼續，而她很慶幸自己是這一切的見證者。“被人關心的同時還能給予愛和能量，這是我現在活著的價值。愛是一道射線，而我不是終點。我希望自己的經歷能夠成為一小束光，能給現在失意的。不得志或經歷過婚姻打擊的人帶去光芒。當然與此同時，這光亮也會打在我自己身上，讓我咬著牙走下去。”

由于左腿嚴重粉碎性骨折，現在王暖暖的兩條腿長短不一，只能短時間站立，大部分時間，她都依靠輪椅生活。身體受到嚴重傷害后，喪失很多功能，有時候還會不聽使喚。王暖暖要像小時候一樣，重新學動手、動腳、跪、爬、趴，每個動作反復做，最終目的就是站起來，能走路。“沒關系啊，我剛剛兩歲呢。”每當媽媽心疼得掉眼淚，她都這樣安慰。

如果遇到合適的男人，還會戀愛、結婚嗎？王暖暖笑著回避，說她對自己的失敗婚姻復盤后，總結出來一點兒心得。

“婚姻不是簡單的Yes或No，而是需要經過周密的準備。”王暖暖說。第一，你要了解對方的個人財務狀況，他是否有欠款、逾期，因為這些都會影響到征信，從而涉及婚后買房、買車，如果對方名下有公司，你有必要去查一下股權分配，房子、車子的歸屬權;第二，要清楚對方是否有婚史，是否有孩子，如果有孩子的話，其撫養權歸屬是怎樣的？第三，你要了解對方的原生家庭情況，雖然這不是婚姻的決定因素，但肯定會對婚姻產生影響;第四，兩個人去正規醫院做個全面體檢，確定是否有家族遺傳病、精神類疾病或傳染病等;第五，確認對方是否有犯罪記錄。除了第三、第四條，其他幾條均可以到裁判文書網、執行信息公開網或當地公安機關去查詢。

從頭再來

二審判決結果下來之前，王暖暖的生活重心是復健，心情、狀態跟剛出事的時候相比要好很多，畢竟已經開始第二次生命了。她和父母一起制定了很多計劃，她有很多想做的事情，很多想去的地方，這些計劃里有父母、朋友，還有工作。“新生”的她，已經慢慢不再想那件事了。

但二審判決給了王暖暖當頭一棒，又把她拽回去了。34年來第一次，她看見爸爸擦眼淚，那一刻她知道：再苦再難，只要活著，都要堅持下去。

一審的時候還只是面對俞東對犯罪事實的否認，現在王暖暖感覺更難了。二審上訴，俞東用了整整一年的時間，她難以想象接下來的一年，要怎么繼續跟這件事情做斗爭。王暖暖說，她因為拿不到終審判決文書，所以沒辦法跟這個男人離婚。但是不能沮喪、畏懼，因為擺脫“俞東妻子”這個身份，是她能好好活著并成為光的基本前提。

“我要積極努力地去訴訟，因為這件事情如果判決結果很不好的話，很多人可能會覺得，殺人也不過如此，外國對于殺人判得很輕，那我是不是也可以效仿。這樣社會影響太惡劣了。”王暖暖想要給自己一個說法，也希望更多人通過她的事情看到，所有的犯罪都不可以被通融，犯罪分子必須付出慘重代價。

她會積極進行第三輪申訴，一直打到泰國最高人民法院，一直打到贏為止。與此同時，王暖暖也依然會努力“重生”、長大，做一束光。過去所有的挫折和不如意，對有的人來說是打擊，對有的人而言是閱歷。對王暖暖來說，過去會變成鎧甲，更好地保護她，也讓她變得更加溫暖和堅定。

28歲那年，王暖暖寫給自己這樣一段話：“你首先得擁有愛自己的能力，才有余力去愛別人。”這句話時隔6年，依然有效，因為她想站起來，好好地陪伴照顧父母，灑脫開心地和伙伴們玩耍，更想重拾喜歡的事業。

“善念起，善雖未至，禍已遠離;惡念起，惡雖未至，福已遠離。”這是王暖暖父親送給她的一段話，劫難之后重新站起來的她，深以為然。

王暖暖的微信自我介紹里，是英國哲學家、詩人詹姆斯·艾倫《做你想做的人》一書里的一段話：“這件事，沒有時間限制，只要你愿意，什么時候都可以開始 。你能從現在開始改變，也可以一成不變……我希望你為你自己的人生感到驕傲，如果你發現自己還沒有做到，我希望你有勇氣從頭再來。‘從頭再來”。

是的，只要活著，一切都可以，從頭再來！

（文中俞東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