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焰火

邢慶杰

一大早，梅正山就開始收拾這座木樓，樓上樓下，桌椅櫥柜，門窗屏風，都擦得干干凈凈，連樓梯都拖得一塵不染。

今天是個重要的日子。中共臨城區(qū)委每月一次的例會要在這里召開。幾天前，區(qū)委書記老魏來通知梅正山時，順便告訴他，他加入組織的事，要在這次會議上研究表決。梅正山聽到這個消息，興奮得一夜沒睡。為了這次會議不受干擾，他昨天就讓妻子帶著孩子回了娘家。

梅正山曾就讀于北京高等師范學校，1919年5月參加了轟轟烈烈的五四運動。西方列強對中國人民的欺凌，激起了梅正山的義憤，也激活了他對國家民族的擔當意識。正當他重新定義人生意義的時候，父親病危。作為梅家唯一的男丁，梅正山不得不回到這個千年古鎮(zhèn)，從父親手里接過鎮(zhèn)上最大的糧行，還有祖宅上這座已有百年歷史的木樓。父親去世后，梅正山過了近十年悠閑的日子，糧行有掌柜和伙計，根本不用他操太多的心，他每天就待在家里這座木樓上，喝茶，讀進步書籍，累了，也喝幾杯當?shù)禺a(chǎn)的烈酒。但他心中的熱血，一直在默默地沸騰著。他終于等到了那一天，他在北京讀書時的一個同學找上門來，為他的人生打開了另一扇窗子。這個人，就是中共地下交通員老魏，現(xiàn)在的臨城區(qū)委書記。

一切收拾利索后，梅正山又到地窖里搬上來一壇酒。這是當?shù)禺a(chǎn)的“小米香”，65度，一壇足有20斤，他想開完會后，留同志們好好吃頓飯，痛痛快快地喝幾杯。

樓梯上忽然傳來咚咚的腳步聲，老魏飛步跨了上來，臉色有些陰沉。

老魏從內(nèi)線得到消息，昨天，區(qū)委交通員小于被捕了，敵人以他妻子和孩子的生命相威脅……小于已經(jīng)交代出今天區(qū)委會議的時間地點，形勢已十分危急。今天來開會的除了老魏，還有九位同志，老魏只和其中的四位同志有聯(lián)系，他啟用緊急聯(lián)系方式連夜通知了他們。其余五位，都是梅正山聯(lián)系的人。

梅正山看了看懷表，已經(jīng)快八點了，會議的集合時間是上午十點，逐一通知他們肯定是來不及了，他急得圍著屋子直轉(zhuǎn)圈。老魏說，目前辦法只有一個，去鎮(zhèn)外面的橋頭上攔截，那是出入鎮(zhèn)子的唯一通道。

梅正山帶上駁殼槍，和老魏下了樓就往外走。剛出大門，兩人同時退了回來。大門兩邊的胡同里，各站著四五個黑衣人，腰里都別著家伙。兩人情知不妙，互相對望了一眼，又來到后門，發(fā)現(xiàn)后門的小巷子，也被黑衣人封鎖了。

老魏重重地跺了一下腳，說，壞了，敵人早就盯上這里了，他們故意把我放進來的，現(xiàn)在出都出不去了！

梅正山壓低聲音，說，無妨，我們先不動，等到九點半時，我們就不斷開槍，向同志們報警。

老魏點了點頭，說，目前也只有這一個辦法了。

兩人上了二樓，沏上茶，剛喝了一杯，前院就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梅正山探頭往樓下一看，七八個特務已經(jīng)沖進了院子。老魏跑到后窗往外瞄了一眼，從后腰里拔出手槍，說，事情不妙，敵人從兩面夾擊，他們是想在集合時間之前解決我們。

梅正山問，那怎么辦？

老魏說，打！要節(jié)約子彈，盡量拖延時間。

就聽前院一個細嗓門喊，樓上的共黨聽著，你們被包圍了，只要交出武器投降，保你們性命無憂，負隅反抗，只有死路一條！

梅正山隔窗打出一槍，喊話的特務應聲栽倒！

剎那間，前院和后院槍聲大作，子彈把墻板都擊穿了，墻壁上呈現(xiàn)出一個個明亮的彈孔。老魏和梅正山各自躲在子彈打不到的死角，耐心地等待著。

過了一會兒，槍聲漸漸停了，樓梯處傳來輕輕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老魏沖梅正山使了個眼色，兩人同時沖向樓梯口，兩把短槍同時打響，特務們慘叫著滾下了樓梯。

過了一杯茶的工夫，敵人找來了梯子，從前窗、后窗和樓梯三個方向同時進攻，兩人只得不斷開槍阻擊……

他們阻擊了一個多小時，子彈全打光了。梅正山看了看懷表，才九點，離集合時間還有一個小時。

梅正山把那壇烈酒打開，傾灑在桌椅上，屏風上，茶幾上，墻壁上，窗欞和地板上……

敵人知道他們沒有子彈了，大叫著“抓活的”，從樓梯上慢慢逼上來。

梅正山將壇子朝樓梯口砸了過去！在敵人的驚叫聲中，他從容地取出火柴，劃著一根，扔在地上。一股藍色的火焰騰起，隨即四處蔓延，一股火苗順著地板上的酒跡，飛快地飄向樓梯，敵人慘叫著連滾帶爬地逃了出去。不一會兒，大火沖天而起！

這場大火越燒越旺，干透的木樓在大火中噼啪作響，煙火直沖云霄，在鎮(zhèn)子外都看得清清楚楚。

直到傍晚，大火才漸漸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