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天鵝的奇跡

趙麗宏

小灰天鵝一天天長大，它們身上的黃色絨毛不見了，長出了和媽媽一樣的灰色羽毛，翅膀尖上還夾雜著幾根黑色翎毛，它們的黃色的小嘴也長得和媽媽一樣，連著隆起的鼻冠，變成黑黃兩色。它們的個子和那六只鴨子差不多大了。在湖上，它們已經不滿足于跟在媽媽身后游泳。它們常常展開翅膀，在湖面上撲騰。灰天鵝媽媽很耐心地陪著小灰天鵝，看到小灰天鵝拍打翅膀在水面上打鬧，它會游到它們面前，突然展開翅膀，用力扇動著，然后快速在湖上奔跑，最后離開湖面飛起來，在小灰天鵝頭頂上盤旋。兩只小灰天鵝呆呆地抬頭看著飛到天上的媽媽，它們想不到媽媽竟然能飛到天上去，這太神奇了！灰天鵝媽媽在湖面上飛了幾圈，又飛落到小灰天鵝身邊。小灰天鵝拍著翅膀在湖面上為媽媽歡呼，媽媽在用自己的行為告訴它們：我們不僅屬于湖泊，也屬于天空。我們是會飛的！

小灰天鵝的翅膀還沒有長豐滿，但它們已經知道了，自己是可以飛翔的。從此以后，飛上天空，就成了它們的生活的方向。灰天鵝媽媽每天帶著兩只小灰天鵝在湖上練習飛翔。葦葦站在湖畔，看著兩只小灰天鵝跟著灰天鵝媽媽在湖上學飛，飛舞的翅膀，蕩漾的波光，回蕩在水面的歡樂的鳴唱，多么美妙的景象。有時，爸爸媽媽也陪著葦葦一起來湖邊看。媽媽開玩笑說： “這不就是芭蕾舞《灰天鵝湖》在這里演出嗎！”

冬天來了，湖面上結了冰，鴨子和灰天鵝都不能下水去游泳了。鴨子待在院子里不出門了，灰天鵝媽媽還是帶著兩只小灰天鵝到湖里去。結冰的湖面在冬日的陽光下晶瑩閃亮，灰天鵝媽媽帶著小灰天鵝在冰上搖搖擺擺地走著。不能到水里游泳，可以在冰上練習飛翔。灰天鵝媽媽展開翅膀，從冰面上飛起來，兩只小灰天鵝跟在后面拼命拍著翅膀，也飛了起來，可是馬上就掉了下來，在冰上滑稽地打著滾。飛了幾次，兩只小灰天鵝最終還是掉在冰上。它們有點沮喪，耷拉著腦袋，呆立在冰上再也不愿意動。這時，灰天鵝媽媽飛落在它們身邊，圍繞著它們走了一圈，又示范似的展開了翅膀……

葦葦遠遠地觀望著冰凍的湖面上發生的一切，他仿佛聽到灰天鵝媽媽正在對兩只小灰天鵝說，別灰心，慢慢來，你們一定會飛起來的！

灰天鵝媽媽和兩只小灰天鵝站在晶瑩寒冷的湖面上，靜靜地抬頭看著頭上的天空，天上飄著幾朵白云，就像幾只巨大的灰天鵝正從天邊飛過來。葦葦想：它們大概是在想念灰天鵝爸爸吧。

春天來了。湖上的冰融化了，湖灘上一片草色青青，湖邊的楊樹上爆出嫩綠的芽。燕子飛來了，它們嘰嘰啾啾地叫著，在樹林和庭院間穿梭飛翔。燕子在葦葦家臨湖的窗臺上面壘起一個窩，飛進飛出忙得很。灰天鵝媽媽每天帶著兩只小灰天鵝在湖上游泳，覓食，練習飛翔。鴨子們在湖畔嬉戲，灰天鵝在湖心游蕩，它們之間拉開了距離。湖面上，還沒有看到其他灰天鵝的蹤影，但應該到了它們歸來的季節了。

那天清晨，院子里的老槐樹上飛來一只布谷鳥，一大早，就從樹上傳來“布谷，布谷，布谷”的叫聲。

葦葦來到院子里，只見灰天鵝媽媽站在老槐樹下，正抬頭往樹上看著。兩只小灰天鵝站在媽媽身邊，也在抬頭看。

“布谷，布谷，布谷…… ”樹上的布谷鳥還在一聲聲啼喚。

葦葦的目光穿越老槐樹枝葉稀疏的樹冠，看到了透明的藍天，天上飄動著白云。白云下面，有幾個小黑點在移動。這是從南方飛來的候鳥！是大雁，還是灰天鵝？

布谷鳥停止了啼叫，拍著翅膀飛走了。小黑點掠過頭頂，消失在天邊。

但灰天鵝媽媽仍然抬頭凝望著，它似乎聽到了什么聲音。

不一會兒，有一個小黑點又出現在白云下面，而且逐漸大起來，大起來……

終于看清楚了，那個小黑點，變成了一只展翅翱翔的灰天鵝。它在院子上空盤旋著，越飛越低。

灰天鵝媽媽對著天空尖聲鳴叫起來，一邊叫，一邊拍動翅膀，在院子里來回打轉。那樣激動的嗚叫聲，葦葦還是第一次聽到。兩只小灰天鵝也激動地叫起來，跟著媽媽在院子里打轉。

飛翔的灰天鵝降落在院子里，它正是去年離開這里的灰天鵝爸爸！

院子里出現了感人的一幕。久別重逢的灰天鵝媽媽和灰天鵝爸爸一起拍動翅膀，嘴里發出急促的鳴叫，它們的身體互相碰撞著摩挲著，長長的頸脖交纏著，在院子里翩翩起舞。它們互訴衷腸，互相問候，表達分別后長長的思念……

灰天鵝爸爸發現了兩只小灰天鵝，它們站在一邊有點不知所措。灰天鵝爸爸過來用翅膀輕輕拍打著它們的身體，嘴里發出歡喜的嗚叫聲，好像在說，好啊，好啊，孩子們，你們長大啦！

爸爸和媽媽也來到院子里，和葦葦一起看著灰天鵝一家團聚的場面。媽媽端來一大盤食物，放到窩棚門口，可灰天鵝一家子陶醉在團圓的歡樂中，誰也不去吃。

鴨子們被灰天鵝的歡聚驚擾了，它們沖出院子，嘎嘎叫著向湖岸走去。灰天鵝爸爸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也跟著走出了院子，灰天鵝媽媽和兩只小灰天鵝也跟著走出院子。只見灰天鵝爸爸和灰天鵝媽媽拍打著翅膀，連蹦帶跳地奔向湖岸，它們超越了鴨子的隊伍，走到湖邊，躍人湖波，很快隱沒在綠色的葦草叢中……

葦葦站在院子門口，看著遠處的湖泊，心里有點失落。

媽媽發現葦葦情緒低落，笑著安慰他： “別著急，它們還會回來的。”

爸爸看著遠方，若有所思地說： “它們的世界在遠方，不屬于這個小院子。

葦葦問爸爸： “它們會不辭而別嗎？”

爸爸想了想，說： “我想不會的。

葦葦發現，湖泊上已經出現了三三兩兩灰天鵝的身影，這是剛從南方飛來的第一群灰天鵝。灰天鵝爸爸大概是它們中的一員。

整整一天，灰天鵝一家沒有回來。從葦葦家的窗戶里可以看到，湖面上已經有了越來越多的灰天鵝。白灰天鵝，黑灰天鵝，灰天鵝，在湖面上游著，飛著。它們從南方飛來，將在這里度過半年時光，到秋天，再飛回南方。灰天鵝一家子，大概已經融人灰天鵝的大家庭，開始了它們新的生活。

第二天，第三天，灰天鵝們都沒有在院子里出現。媽媽每天把盛滿食物的盤子放在窩棚門口，但灰天鵝們沒有來。第四天早晨，灰天鵝媽媽帶著兩只小灰天鵝回到了院子里，它們像以前一樣，在院子里踱步，走進窩棚休息，吃完了盤子里的食物。只待了一會兒，又離開了。第五天，第六天，它們沒有來。到第七天，灰天鵝媽媽和灰天鵝爸爸一起，帶著兩只小灰天鵝又出現在院子里……

葦葦經常一個人走到湖邊，看著灰天鵝們在湖里游動。每次，都會有幾只灰天鵝從湖心或者葦草中游到葦葦身邊，對著他親熱地叫喚。這是灰天鵝媽媽和兩只小灰天鵝，它們認識葦葦，過來和他打招呼。有時，灰天鵝爸爸也會一起過來。葦葦站在岸邊揮手，灰天鵝一家子在湖里看著他，親熱地叫著。它們離開時，總是會飛起來，那是很奇妙的景象，四只灰天鵝就像四架小飛機，在水面上展翅啟動，先是在水面上滑行，滑了一段距離，才飛起來，飛離水面，飛向遠方。兩只小灰天鵝，已經長得英姿勃勃，能像爸爸媽媽一樣展翅飛翔了。

葦葦慢慢想通了，爸爸說得對，這些野灰天鵝，它們的世界在遠方，在大自然中。家里的小院子，只是灰天鵝媽媽的養傷之地。

春天過去，夏天來了。湖上的葦草長得又高又密，站在湖邊已經看不見湖里的灰天鵝，但能聽到從湖上傳來的嗚叫聲。在那一陣陣熱鬧的叫聲中，葦葦無法分辨出灰天鵝一家子的聲音。但他相信，它們一定自由自在，過得很快樂。

夏天過去，秋天又來了。湖上的葦草開始發黃，空中飄揚著金黃的落葉。灰天鵝們又開始一群一群飛離湖泊，在天上排成整齊的“一”字或“人”字，嗚叫著飛向遠方……

一天早晨，葦葦站在窗前，默默地看著盤旋在湖上的灰天鵝，看著遠走高飛的灰天鵝群在天邊變成細微的小黑點。湖上已經看不見幾只灰天鵝了。葦葦心想：灰天鵝一家，大概已經飛走了吧？

這時，天上傳來了灰天鵝的鳴叫。只聽見媽媽在院子里喊：“快出來看！快出來看！”

葦葦奔出屋子，只見上空盤旋著四只灰天鵝。它們嗚叫著越飛越低，最后降落在院子里。

爸爸有點激動地說：“它們來告別了！”

是灰天鵝媽媽和灰天鵝爸爸帶著兩只小灰天鵝，在院子里翩翩起舞，它們拍動著翅膀，嘴里大聲地鳴唱著，好像在說： “謝謝你們！再見了！再見了！謝謝你們！”

從遙遠的天空傳來灰天鵝的鳴叫，這是最后一群離開湖泊的灰天鵝在召喚灰天鵝。四只灰天鵝起飛了，四對寬大有力的翅膀拍動著，發出噼噼啪啪的響聲。它們飛出院子，飛上天空，飛得很遠了，又折返回來，圍繞著院子飛了兩圈，才重新飛上天空，去追趕遠去的灰天鵝隊伍。

葦葦看著天空，眼睛里突然不可抑制地涌出淚水，視線變得一片模糊……

葦葦相信，這不會是永別。明年春天，灰天鵝一家還會回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