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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8-19 02:05:44許仙
當代小說 2021年8期

許仙

今天敬老院里來了位老太。鐘叔再三強調是她自己要求來的,好像要是他讓她來的就大逆不道了。本善老太,我認識,她就住在我家前面那棟樓的西邊套,和我家這棟樓只隔了條小區馬路。三天前,本善老太和六歲的孫子小米在她臥室午睡時,小家伙偷偷地溜到陽臺玩,大概想摘陽臺西側窗外的玉蘭花吧,他搬了只凳子,趴在窗口,探出上半身和右手,但那朵純潔郁香的大白花,瞧著觸手可及,實際還差那么一點點,手指尖是碰到了,卻拿它沒辦法。他激動地又往外一探,終于抓住那朵大白花,但整個人卻從四樓墜了下去。

孫子小米死時,本善老太還在午睡中,她竟然一點都不知情。單憑這一點,她也無法再在家里呆下去。在家的每一秒,她都是在地獄的油鍋里煎熬。我想是這樣的。這三天本善老太肯定在心里死過幾十次,甚至上百次,盡管她到敬老院時,對著橙色墻壁也露出習慣性的微笑。

鐘叔走前,對本善老太說:“媽,我會來看你的。”

本善老太就說:“不要,不要,你不要再來了。”

鐘叔說:“小芹就住在我們后面那棟樓上,你有啥事,就讓她帶個信,很方便的。”

本善老太忙說:“不要,不要,我沒事,你去忙你的。”

我送鐘叔出樓時,他懇求我多照顧點他母親。我說我會的。他再三道謝。我說應該的,這是我的工作。他說,話是這么說,但他媽心里苦哪。我就請他放心,我會照顧好她的。

這天下午,我去看過三次,本善老太一直呆在她的床上,笑瞇瞇的。同室的裘皮老太,有了室友就熱情爆棚,坐到人家床上,嘴巴一刻都不肯停,好像她這輩子沒說過話,現在終于找到泄洪口。本善老太始終微笑著,始終是那個僵硬的笑模樣,連“嗯”都不“嗯”一聲,不知她有沒有聽進去一個字,唯獨她前額右上角有個拇指般大的凹坑,像細雨過后的干池塘,有些許潮濕的光澤。

裘皮老太一直講到晚餐鈴響,叫她一起去吃飯,本善老太才開口:“不要,不要,你去吧,我不餓。”裘皮老太說:“飯怎么能不吃呢?做人就是來食饑的,別說蠢話了,走吧走吧。”本善老太執意不肯去。我剛巧又去了,裘皮老太就當著我的面批評她。我就笑著勸她多少吃一口,哪怕一口都不想吃,去認個路也好的,畢竟以后天天要去的。本善老太就跟裘皮老太去餐廳。

我本想她在餐廳里見大家狼吞虎咽或細嚼慢咽,會有餓感,會有胃口,但她還真的一口不吃。

夜里我值班,九點光景,這時候在敬老院算是很晚了,我把留給自己當夜宵的面包和牛奶,給本善老太送去。她一整天沒吃過東西,這會兒肯定餓了。我輕輕地推門進去,打亮燈,裘皮老太就昂起頭來,說是小芹呀,就沖我眨巴眼,并像中風似的歪著嘴角,朝隔壁床上噘噘,一臉特務打暗號的神色。我看到本善老太蒙著薄薄的毯子,一撮灰白的頭發像農民剛掘過的地里幸存的枯草,偷偷地從泥塊下露出來,在寒風中抖抖瑟瑟,她這是……

我連忙上前,把手里的面包和牛奶放在床頭柜上,然后輕輕地坐到本善老太的床沿上,雙手輕輕地揭開她蒙頭的毯子,我說辛奶奶,您睡著了嗎?

我說我給您拿了點吃的過來,您吃吧。

我說話是怕我突然揭開她的毯子而驚嚇到她。

本善老太本想沖我微笑來著,但她不得不先吸了下鼻子,她蒙著毯子干那事,使得她必須倒吸鼻涕,才能同時把眼淚也吸回去,不至于再往外流。她見到我的那刻,慌忙用右手靠近手腕的那塊手掌,擦去眼角的淚水。隨即,又胡亂地抹了下整張臉,但臉上反而更花了。

我震驚了。

我急忙用雙手抓住她的右手,驚問:“辛奶奶,您怎么流血了?”

從人的眼睛里流出來的,不是淚水,而是血,我還是頭一回見到,她的臉頰和手掌都被她的淚水染紅了。我大為震驚。我心想這是要出人命的節奏。我聽說人是要流干了眼淚,才會流血的。我“噌”地站起來,要去叫值班醫生。本善老太反手一把抓住我的手,急忙說不要,不要。

她說這不是血,血沒有這么淡的。

的確,那只是粉紅色的液體,像一杯水里擠了兩滴鮮血,攪勻后的顏色,有些紅,但還是淡淡的。這里面肯定有血的成分,有誰見過帶血的眼淚嗎?我緊張地問她頭暈嗎?惡心嗎?

本善老太說我沒事。

她說她從小就這樣的。

她的意思是說,她從小流的就是粉紅色的眼淚,她不可能有事的。

我再三勸她起床,我陪她去醫務室看看,但她堅決不要。我就抽身去醫務室找值班的來醫生。來醫生也聞所未聞,他拎起急救箱,跟我跑去找本善老太。

來醫生檢查來檢查去,也檢查不出啥花頭來。

他說可能是哭得太兇,眼睛里的毛細血管破裂。又說可能是來自淚腺的血液。總之,他也是頭回碰到這種狀況,本善老太沒事就是萬幸,但她不能再哭了。他讓我多加小心,尤其今晚。我小聲地問嚴重嗎,他搖搖頭,觀察觀察再說吧。

從眼睛里流出來的,不都是淚水。這個認知,我還真的是頭一回有。我獨自呆在值班室,心里七上八下,熬到九點半,就再也坐不住了,就又去本善老太房間。我沒有打燈,用手機上的手電筒照著地板,借微弱的余光,看到兩位老太都睡了,本善老太沒有蒙頭。那就好。我悄悄地退出來,輕輕掩上房門。

回到值班室,我想了想,就給鐘叔打電話。忙音。忙音。鐘叔睡了?我想過會兒再打吧,手機卻突然響了。是鐘叔,背景嘈雜,他不得不大聲吼:“小芹,啥事?”我怕他聽不清,關上門,也大聲說奶奶剛才哭了,流的是血淚。他問有危險嗎?我說不清楚。他問現在咋樣?我說她睡了。他說他在吃飯,等會兒再打給我。我給手機充上電,納悶這個時候他吃啥飯呀?難道他還有心思聚餐?

到了十點一刻,鐘叔來電話了。

他說他剛到連云港的工地,和大家在一起吃夜宵。我有些吃驚,他今天就去了連云港?他說單位是讓他再休息幾天,但母親安頓好了,家里又太陰冷,他就走了。單位在這邊有個工程,人手緊。我很想說家里陰冷,你就把她拋在家里管自己走了?但我忍住了。我不清楚他的單位。他說是省建安公司,他是技術員。我想起來問本善老太流血淚的事,我說奶奶說她從小就流的。他“噢”了聲,說這個他倒不是很清楚。他說他小時候經常被他父親打,他父親是個“老酒壇”,人家都這么叫他父親,沒酒喝就拿他撒氣,喝了酒也拿他撒氣,他是被他父親打大的。他母親還不得不笑臉討好這個“老酒壇”,但凡他母親敢護著他,他父親就打得更兇,往死里打。記得他八歲那年夏天,他父親拎起方凳就打他,他母親撲過去,把他護在身下;他父親頓時大怒,方凳就砸到他母親背上,凳腳都砸斷了。

他母親壓在他身上,許久沒有動,他著地鉆出來,透了口大氣,急忙喊他母親,但他母親已昏死過去。那回他真的以為他母親死了。又許久,他母親才緩過來,微笑地問他傷到了嗎?傷在哪兒?他說他討厭他母親臉上的微笑,她對誰都這么微笑,就連對天天虐待他們的父親也是如此。他多么盼望他母親能哭,但他母親好像從來不會哭的。

直到那年冬天,有晚他父親喝得酩酊大醉,他和他母親嚇得躲進房里,縮在墻角落里,抱著不敢動,半天不見“老酒壇”發作,他母親開門張張,只見他父親腦袋趴在餐桌上,一動不動。后來,他們把他父親弄到床上。他父親在床上挺了三天,終于死了。

確定他父親死了的那個晚上,他母親終于哭了。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他母親哭,也是他唯一一次看到他母親哭。

他母親緊緊地抱著他,哭得一塌糊涂,他在他母親懷里也哭得一塌糊涂。

他說他當時也和我一樣震驚,他發現他母親流的是粉紅色的眼淚。這是血淚呀!這下他母親要哭瞎眼了。他不停地為他母親揩眼淚,但眼淚越揩越多,一雙小手都染紅了。他怕死了,哭著求著他母親不要,不要。他母親也答應他不要,不要,但血淚還是一直在流,她自己也無法叫停。那晚,他母親把此生的眼淚都流干了,可誰知……

我忙問奶奶后來沒事吧?

他就說沒事。

“那就好,但愿奶奶沒事。”聽鐘叔這么說,我安心多了,掛了電話,我又去查看了一次,就趴在值班室的桌上休息。

第二天我驚醒時,已是六點半,口水流了一攤。桌上還多出一袋面包和一紙盒牛奶,是我昨晚送給本善老太的,不知啥時候她又還回來了,我一點數都沒有,可見我當時睡得有多沉。我匆忙漱洗了一下,就趕去看她。本善老太站在房間南邊有光的窗前,背影更深;裘皮老太側身站在一旁,揮舞雙手,一大早又在講她那件正宗的法國裘皮大衣,可惜現在是夏天……

還是本善老太警覺,我剛進門,她就轉身朝我微笑。

“小芹,你來了。”她沖我點頭示意。

“辛奶奶,您咋不吃呀,”我說,“這會兒餓壞了吧。”

她笑道:“不要,不要,我不餓。”

她看上去氣色好多了,笑容也活絡了些,應該沒事了,我這才定下心來,暗罵自己沒心沒肺,昨夜竟然稀里糊涂地睡著了。我問她身體怎么樣?她就說好。我走近時,她就往后退。她怕人靠近,即使是與同室的裘皮老太,也留有余地。裘皮老太又插話,這回倒是不再說那件被蛀得千瘡百孔的裘皮大衣,而在說她昨晚睡不好,有點頭暈……本善老太朝我笑笑,向我道歉,為昨晚嚇到我的事。

我說沒事,現在沒事了。

本善老太吃了早餐,半碗稀粥和一根油條。我說天氣不錯,可以到外面走走,天太熱,坐在葡萄架下,陰涼有風,比悶在房間里好。我是當著她們倆的面說的,但是針對本善老太的。裘皮老太那張嘴有些煩人,如果她不愿意呆在房間里的話。我想找機會給她換個房間。我回到值班室等錢姐來接班,閑著就給鐘叔發微信,告訴他母親的近況,他肯定在擔心的。

昨晚我跟鐘叔通話后加了微信好友。他說他工作時沒法接電話,而且工作時間長,沒個準頭。看到“行走的土豆”這個昵稱。我笑了。莫名其妙的。這個昵稱其實一點不好笑。我備注了真名,怕日子一久,忘了“行走的土豆”是誰。但是可能嗎?

有時候,我發覺自己還真莫名其妙得很。

鐘叔馬上就回復,說謝謝。說有我在,他就放心了。說他剛從工地上下來,現在去吃早飯。我驚詫他昨晚還上夜班,白天趕了那么遠路,不要累死的呀。他說他就是要累,又說夜里干得出活。我知道人一累就想不動了。他是怕自己想呀。我讓他吃了趕緊睡。他又忙說謝謝。遲疑了片刻,他又說我真好。我“切”了一聲,沒有回復。

八點,錢姐準時接班。她是早一分鐘都不肯的人。我走前去了一下本善老太的房間,沒人。我出樓后,在敬老院與幼兒園之間那道纏滿凌霄藤的鐵柵欄前,同樣郁郁蔥蔥的葡萄架下,看到她們倆坐在長條木凳上,裘皮老太依舊聒噪,老遠就聽到她閹雞般的聲音。我上前,本善老太就指給我看,細聲地說好漂亮呵。我說這是凌霄花。但我并不覺得有多漂亮。裘皮老太就驚頭怪腦地叫:“這是凌霄花呀!”她腦袋一別一別的,繞出葡萄架,左手攀住鐵柵欄,身體一縱一縱的,高舉右手去抓一束紅花;幾次后終于抓住了,順勢就扯下來。

我問本善老太缺啥東西不,明天上班給她帶來。

她就微笑著,又“不要,不要”的。

她讓我趕緊回家休息,上這么長時間的班,肯定累壞了。

我沒走幾步,就聽到裘皮老太“啊啊”地叫,回頭看到她朝本善老太抖著手里的紅花。

我在微信上和鐘叔聊了一個夏天,講話就隨便了。有次我說,“辛奶奶該叫‘不要奶奶才是,她總是‘不要不要的。”鐘叔老在外地,沒空來探望,就隔三差五地讓我買水果或點心給她,她老是把東西還到值班室來,好像是我買給她的。這讓我很為難。鐘叔就說有時候這種賊脾氣也挺讓人討厭的。我忙說沒有。我不是這個意思。他說他說這話也不是我理解的意思,他母親從小不受人待見習慣了,獨來獨往,生怕給人家添任何麻煩。

鐘叔就說他媳婦在家里,見他母親說“不要”,就會怒吼“不要個鬼”!小孩子最會學樣,小米也對他母親叫“不要個鬼,不要個鬼”。他曾經因此而揍過孩子,但是沒用。他媳婦很看不慣他母親,罵她整天不要不要的,貌似無害,實則有毒。他母親把她的兒子帶壞了,變得軟弱無能,在熟人與陌生人面前都畏畏縮縮,只會搖擺小手,不要不要的。她總是跟他母親對著干,但凡他母親叫小米不要什么,她就偏讓孩子要什么。小米這么小,自然聽他媳婦的。他母親不要孩子從床上跳下來,怕他摔傷,她就叫他跳,使勁地跳,跳得越野越好。他母親不要孩子去陽臺玩,危險,她就當著他母親的面,叫孩子去陽臺拆天拆地玩;孩子哪里知道危險呀,這不……

鐘叔就說孩子是他媳婦害死的。

他這么說,我也不好說啥。婆婆跟兒媳婦是天敵,尤其像鐘叔這樣的家庭,他八歲失去父親(或許他認為還是沒有父親的好),與他母親相依為命,跟別人家的母子關系更為特殊,他媳婦這么做也是有原因的。發生這樣的悲劇,責任不全在于他媳婦身上,鐘叔作為父親和丈夫,常年在外,果然因為工作,但小米缺少父愛,他媳婦缺少夫愛,也是不爭的事實。

鐘叔說小米剛上幼兒園時,沒兩天就把同班的一個小男孩推倒在樓梯上。無緣無故的。人家的孩子也是孩子,磕斷了右眉毛,縫了三針,人家父母有多心疼呀,可他媳婦倒好,以為道個歉、扔兩塊錢就完事了,仍舊放縱自己孩子。他說他得知此事,就感覺不對勁,長大了還得了呀,那是出事的節奏。他是想管孩子來著,可他哪有工夫管呀,也哪有資格管呀;他媳婦是一句話都聽不進去的,他一張嘴,話還沒說出口呢,她就懟上了。每次他回家,除了吵架,就沒有別的。

有些事他都沒臉跟我講。

我猜他沒臉跟我講的會是什么事,作為男人,他媳婦讓他丟臉的事,應該是……

我反著推理,就想到他媳婦……我就不再深想下去。

他媳婦我認識,姓包,是小學教師,比我大十來歲,我管她叫大姐;每次見到她都打扮得花枝招展,不像是個澆灌祖國小花朵的園丁,倒像是個愛漂亮的舞蹈演員,為人開朗,語速很快,笑起來那個“咯咯”聲脆得就像嚼醋蘿卜,我對她的印象還是蠻好的。

“裝七裝八的!”鐘叔這么說。

“這也是要有天賦的,我是裝都裝不像的。”我不禁感慨,我沒碰見過她跟男人有來往呀。

唉,不說她了。

我們用語音聊天,他“嗖”地來一條,我就“嗖”地去一條;有時候他會“嗖嗖嗖”地來上很多條,有時候幾天都沒有一條。我不喜歡打字,為了某個字,我要找半天;打字還有個毛病,我老打錯別字,鐘叔又喜歡矯正,頂真得很,我就改用語音了。我告訴他,夏天這么熱,辛奶奶還是喜歡去葡萄架下休息,那個裘皮老太抗不住了,現在不再跟她煩了。我說辛奶奶獨自在那兒挺好的,我請他放一百個心,辛奶奶絕對在我的視野之內。

他就謝了又謝,一天都要謝我很多回。

敬老院原本是幼兒園的。我們衛星鎮一向愛放衛星,2015年國家放開二胎政策時,鎮里就放了顆衛星,要打造一所全國最大的幼兒園,來迎接新政送來的幸運兒。這是顆真衛星,兩年后偌大的衛星幼兒園建成,無奈鎮上10多萬育齡婦女,沒造多少小衛星,新增人口依舊稀稀拉拉,令衛星幼兒園顯得大而無當,浪費資源;而進入老齡化的衛星鎮,老人安置問題日益突出,于是就將幼兒園一分為二:南邊是衛星幼兒園,北邊是衛星敬老院。

我招進去是幼兒園食堂工作人員,等到有活干時,卻是敬老院服務人員。

秋天,隔壁幼兒園開學后,連敬老院也熱鬧了許多,有了不同尋常的生氣。

只要天氣許可,本善老太差不多整個白天都呆在葡萄架下,透過葉子開始枯黃的凌霄藤纏繞的鐵柵欄,張望幼兒園的風景:有時是教師帶著孩子在做操;有時是教師帶著孩子在玩游戲;有時是下課了,滿院子的孩子在奔跑、玩耍;有時是空空蕩蕩的,只聽到孩子們稚嫩的童音,跟著教師在一句一句地背誦《三字經》。

人之初,

性本善。

性相近,

習相遠。

……

本善老太就呆在那兒,臉上的皺紋疙瘩里落滿了秋光。

我把她的近況告訴了鐘哥——對的,我現在叫他鐘哥,他其實只比我大了九歲,他就請我多陪陪她。我說我會的。他告訴我,他母親小時候更悲慘,她前額右上角有個拇指般大的凹坑,就是被他做木匠的外公隨手撿起一根長木條敲出來的。他母親血流如注,當場就死了過去。她能活過來算是個奇跡。他也搞不懂他外公為何見不得他母親,見次打次,令他母親常年遍體鱗傷,舊傷未愈,新傷又至。或許是他外公想要個兒子,卻偏偏生個沒把的。直到他母親十二歲那年春天,他外婆終于又生了,是個兒子;他母親以為他外公會減輕對她的仇恨,對她好一點,但誰知越發變本加厲了,就連他外婆先前對她的那一點點呵護也失去了,他外婆眼里現在只有兒子。

第二年秋天,他外公去鄰村親戚家喝喜酒,他母親本來是不可能去的,但他外婆嫌她在家里,非要他外公帶走。一路上,父女倆一前一后隔有十幾步路,他外公還不停地回頭罵她。中途要過條不大不小的河,河上只有一座竹排搭的橋,橋面寬不到一米,他母親站上去腳下就軟凍凍的,走一步“咕吱咕吱”地左右搖晃;他母親膽小,就收回腳。幸好天還沒黑,她能看清楚橋面,就趴在竹排中央慢慢地爬過去……他外公回頭罵了句啥,就管自己揚長而去。他母親到親戚家時,早就開席了,他外公在和同桌的親戚大聲說笑,大碗斗酒,壓根兒就沒瞅她一眼。

喜酒喝到很晚,他外公喝得醉醺醺的,左撇一腳,右撇一腳,一路扭秧歌地往回走,嘴里還不停地罵她,掃把星、喪門星……到了河邊,他外公頭也不別地走上竹排橋,一腳重一腳輕,“咕吱咕吱”聲越來越響亮;他母親見河上黑沉沉的,哪敢跨上去呀,就停在那兒;突然“砰”的一聲響,有塊重石砸到水里,橋上那個模糊的影子不見了。她在橋堍頭蹲下身來,渾身發抖。

三天后,在二十里外的河下游,找到了他外公的尸體。

他外公去世后,他母親的日子反而更悲慘。他外婆搖身一變,成了第二個他外公,對他母親要多狠毒有多狠毒,要多殘忍有多殘忍,是人都無法想象一個做母親的,對親生女兒下得了這個手。不但在她手上如此,他外婆還給她找了一個他外公式的男人,讓她一輩子都生活在地獄里。的確,他母親嫁給他父親后,天天受盡折磨。他外婆更是一天兩頭跑她家,監督他父親,指導他父親,如何更陰毒地虐待她。他外婆只要想到一種新的折磨方法,就興高采烈地大叫大喊地跑來他家。

他小時候,就怕他父親和他外婆,每次見到他們,都尿褲子。

那種殘酷的場面,他現在想起來都不寒而栗,他都不敢向我描述。直到他父親喝酒喝死了,他外婆只來過一次,在他父親的葬禮上,指責是他母親毒死的。后來,他外婆就沒有再來。他也想不通這一點,或許是他母親被他們折磨到“百煉成鋼”。他母親懦弱的性格里,有種剛毅的東西讓他外婆懼怕了。應該是這樣的吧。

給本善老太換房間后,裘皮老太每次見到我調頭就走,我想想都覺得好笑。

這天下午,我站在樓門口,看到幾個孩子趴在鐵柵欄那邊,粉嫩的臉兒被兩根鐵柵欄擠得凸出來了,沖葡萄架下的本善老太做鬼臉,吐出吊死鬼般的長舌頭,抖出一長串“嚕嚕”的聲音。本善老太微笑著,親切地叫“小米小米”。其中一個小胖子,嘿嘿壞笑,叫,“小米個鬼!我是大麥!”但本善老太依舊笑瞇瞇的,走過去把她手上的香蕉遞給他,“小米,香蕉。”

“誰要吃你的臭東西!”小胖子吐著口水,罵了句,“死老太婆。”

“不要,不要,小米……”本善老太輕聲地說。

唉,現在的孩子!

“怎么說話的!”我沖過去吼道,“你們說什么哪?”

孩子嚇跑了。本善老太也嚇得掉了手中的香蕉,愣愣的,臉都僵了。我有這么大聲嗎?我過去撿起香蕉,塞到她手上。我們坐到葡萄架下,架上的葡萄葉黃了,卷了,騰出地方讓陽光灑下來,她身上斑斑點點的,亮的地方更亮,暗的地方更暗。我說,“辛奶奶,您還好嗎?”她就說好。我問她想吃點啥,她就又“不要不要”的。

又一個下午,我看到本善老太獨自坐在葡萄架下吃香蕉。她邊吃邊罵:“臭香蕉,爛香蕉,難吃死了。”她惡狠狠地咬一口,嘴巴動得夸張,臉上也痛苦得夸張。她罵:“讓你們統統爛在肚里,爛成一堆屎!”鐵柵欄那邊擠著幾張小臉,瞧著她嘻嘻哈哈的,在傻樂。小胖子伸過手,摘下凌霄藤上的枯葉,一下一下地朝她扔,但枯葉太輕,扔出手就垂直掉地上。

“傻X,大傻X,老傻X……”小胖子喊道,見本善老太不理他,就叫:“小米,小米……”

本善老太倒拎起發黑的香蕉皮,在空中輕輕搖晃,開心地微笑。

我剛想走過去,就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響在鐵柵欄那邊:“大麥,大麥……”

那幾個孩子頓時跑開了,小胖子大聲叫著“阿姨”,朝那個我熟悉的聲音跑去。

本善老太高了點聲念道:

人之初,

性本善。

……

我沒有去葡萄架那邊找本善老太,而是徑直跑去院門口,躲進敬老院門衛室里,透過窗玻璃盯著斜對面的馬路,我等到了我所等待的。包大姐摟著小胖子,低頭在笑,在和小胖子說話。小胖子抱住她的腰,仰頭在問:“阿姨,爸爸怎么沒來?”包大姐說:“爸爸今天有事,大麥,看阿姨給你帶什么來了……”說著她打開朱紅色拎包。

我只聽到小胖子“嘩”的一聲尖叫,我沒有看到是啥,我清醒時,發現自己在顫抖。

秋天深到一定程度就是雨季,日子灰蒙蒙、陰森森的,老天像得了婦科病,尿急、尿頻、尿不凈,大雨小雨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成天沒個準頭。鐘哥在連云港的工程,因為雨季受阻,他已經有些日子閑來無事,精神狀態反而更糟糕了。他說他多次夢見自己殺了人,至于殺了誰,他也不清楚,反正就是把人家殺了,挖坑藏到樹下,或者套上鐵索沉到江底,還有一次是砌在墻里。然后他在夢里各種掩飾、各種逃竄,過了一段時間,他發現并沒有人注意到他殺了人,也沒人提起有人被殺,他就正常生活上班,跟沒事人似的。早晨他真正醒來,一切歷歷在目,只有被殺者依舊模糊不清。

我說他的心態出了問題,這是躁郁癥的癥狀。

他說是的。他說昨天他經過一個公園,看到有個女孩在蕩秋千,總覺得秋千繩子要斷了,他站在邊上看啊看,等了半天,繩子還好好的,就無趣地走了。現在他又想這事,在猜測那個女孩到底從秋千上摔下來沒有?他罵自己:“我這不是有病嗎?”

我說他應該放松一下,發泄一下。我沒敢告訴他撞見包大姐的事,我也不清楚她跟小胖子是啥關系,確切地說,是她跟小胖子的父親是啥關系,我不能亂說,但不說,我又如刺在心。我這人就是這個賊脾氣。但我最終還是沒說。他說他最近會回來一趟。我問他有事嗎?他說有點事,但主要是想回來看看他母親。我說太好了,歡迎他回來,搞得我好像是他誰似的。

第二年春天,應該說是一個很春天的下午,我收到鐘哥好幾條語音。他說他和他媳婦終于離成功了。他和她唯一的紐帶——小米——沒了,也就沒理由再一起過下去。當初他母親是讓他再考慮考慮的,他想她是小學教師,能差到哪兒去。去年深秋他回來過幾天,還請我吃過一頓飯,說是答謝,酒桌上他也沒提這個事;他其實是來和她離婚的,她說她沒意見,但要他凈身出戶,就因為是他先提出離婚的。她當他瞎呀,她在外面做的那些齷齪事,他跟明鏡似的,非要他來撕破臉皮,她是人不做偏要做禽獸。現在,位于我家前面那棟樓上的房子已讓中介出售了,他說他近期會回來,兩訖之后,他打算到其他地方再買個房子,把他母親接回去一起住。我就說好,我問他奶奶知曉嗎?他說還不知道,等事情全部落實了再告訴她。他說我說好就好,又問我該買哪個地段的房子。我說我哪清楚呀。他就讓我合計合計。他又說讓我等他。切!我說我就在這兒呀。

我說完這句話,臉就要命地發燙。我離婚也三年了。沒有孩子。我從來不說我的事情,但他好像全知道的,有幾次我都話到嘴邊了,他就故意打岔,胡扯些別的。他說我現在這樣就好。他又說他只認識現在的我就好。我們好像認識了幾十年,從小就認識似的,但細想起來,我們才認識大半年。當我擁有無論他在哪里,他都必須秒回的美妙權利后,我說我叫慣奶奶,還沒有信心改口叫媽。

我有些焦躁,在值班室坐立不安。外面突然傳來“救命”聲,我才驚醒過來。我跑出樓洞門,看到不少人往葡萄架那邊奔跑。葡萄架上和鐵柵欄上綠油油的,春天的新葉比鮮花漂亮,搖曳著柔和的陽光。喊“救命”的人竟是本善老太,她撐開的雙臂像鴕鳥的翅膀一般揮動,瘦弱的身體在寧靜的陽光下,卻像一棵小樹在狂風暴雨中,前后不停地搖擺。我跑到她跟前,慌忙扶住她,只見血淚從她絕望的雙洞里滾出來,在臉上沖出兩條粉紅色的小河。這是我第二次見到她流血淚。我大為震驚:“辛奶奶,辛奶奶,您哪兒不舒服?”

她艱難地哭泣道:“小米,小米……”

她左手按住我的小手臂,托住身體轉過頭去,右手抖著指向鐵柵欄那邊。

只見小胖子的腦袋穿過兩根鐵柵欄之間的縫隙,倒掛在敬老院的地界上,像只大南瓜躲在鐵柵欄和凌霄葉的陰影里,向下生長的頭發像朵黑色的大絨花,仰天的小胖臉紫嘟嘟的,像熟透了的巨峰葡萄,誰也搞不懂他擺出這個高難度的姿勢到底要干嗎,是仰望敬老院的天空嗎?我能看到鐵柵欄那邊陽光燦爛,他的身體在陽光里呈弓形,雙手貼著鐵柵欄垂掛,像兩條長蒲子,他就像一個熟睡的乖孩子,不哭也不叫。人們驚叫著涌去那邊,有叫孩子,有喊教師,有打110……而我攙扶著一臉蒼色的本善老太慢慢地挪回樓里,她不能再看到這樣的慘劇了。我沒有問她是怎么回事,本善老太卻一直說著“不要不要”。晚些時候,我得給鐘哥打個電話,讓他馬上回來一趟。

責任編輯:段玉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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