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作業

譚智勇

晚上八點半，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袁牛勁如往日一樣，拿起茶幾上的手機給老伴冬梅發短信：清源的家庭作業完成了沒有？

兩分鐘后，冬梅回了短信給袁牛勁：清源完成了家庭作業，在書房里看書。正本呢？

袁牛勁又發短信給冬梅：正本說今晚開會，要晚一點回家，我一邊看電視一邊等他回家。你的任務完成了，你先睡吧。

冬梅又回了短信給袁牛勁：我等你完成任務后，我們同時睡。

年過古稀的袁牛勁精神矍鑠，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年輕許多。袁牛勁退休前在縣人民法院從事刑事案件的審判。袁牛勁喜歡寫日記，每審判完一件案子，袁牛勁都要寫一篇日記，將罪犯的年齡、職業、犯了什么罪、判了多長時間的刑、罪犯的最后陳述都簡明扼要地寫在日記里。袁牛勁到退休時，寫了三本日記。

袁牛勁退休后，和在村里當過民辦教師的冬梅依舊住在農村的老房子里，兩人養了幾只下蛋雞，在房前屋后種了些蔬菜。袁牛勁不打牌，有空就在菜園里忙碌，袁牛勁菜園里的菜總是比別人菜園里的菜長勢好、收成多，老兩口吃不完，袁牛勁就摘下來送給別人吃。袁牛勁不抽煙，每天吃晚飯時，喜歡喝二兩冬梅釀的米酒。

袁牛勁和冬梅生了兩兒兩女，大兒子袁正本在市委組織部擔任常務副部長，小兒子袁清源在市公安局擔任政治部副主任，兩個女兒分別是普通老師和普通農民。正本和清源因各方面都很優秀，幾乎是在同時，正本被任命為縣級市的市委書記，清源被任命為區公安局局長。親戚朋友和左鄰右舍都羨慕袁牛勁和冬梅生了兩個好兒子，說正本和清源如今都當了一把手，袁牛勁和冬梅今后會有收不完的禮、享不盡的福。親戚朋友和左鄰右舍的羨慕，令袁牛勁的心里很是不安。袁牛勁經過思考，和冬梅商量一番后，將三本日記從香樟木做的箱子里拿出來，又抄了九本。袁牛勁送給兩個女兒各三本，自己帶著三本來到正本家，冬梅帶著三本去了清源家。只要正本和清源在家，袁牛勁和冬梅每天晚上都要求正本和清源看一篇日記。袁牛勁希望日記中的案例能警醒正本和清源清廉做官。

九點多一點，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袁牛勁以為是正本回來了，便起身去開門。這孩子，平時帶著鑰匙，今天怎么忘了？袁牛勁打開門，見門口站著一個30多歲、提著黑色袋子的陌生男子。袁牛勁打開門后，陌生男子沒有進屋，依舊站在門口說：“袁老，我是縣水利局的小黃，這兩瓶酒送給您老喝?！弊苑Q姓黃的男子說完后，彎腰將黑色袋子放在屋里，然后轉身快步走了。袁牛勁拉開袋子拉鏈一看，里面是兩瓶茅臺酒。袁牛勁搖了搖頭，將黑色袋子的拉鏈拉上，然后將黑色袋子緊靠著門口的墻壁放著。袁牛勁將門關上后，反剪著手在客廳踱步，踱了幾圈后，袁牛勁拿起茶幾上的筆記本，找到其中的一篇日記看了看后，將打開的日記本放在茶幾上，又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快到十點半時，正本回來了。袁牛勁指著門口的黑色袋子對正本說：“剛才有個自稱是水利局的小黃送來兩瓶茅臺酒，說是送給我喝，我以前沒有喝過別人送的酒，現在更不會喝別人送的酒，你明天將酒退還給他?！?/p>

正本放下手中的東西說：“是水利局的小黃局長送的，你不是說你這輩子沒有喝過茅臺酒嗎，你就拿去喝吧?！?/p>

袁牛勁搖了搖頭說：“我不敢喝，因為你是書記，他才送酒給我喝，我喝了他送的酒，對你影響不好，對你工作也不利，你明天一定要退還給他。”

正本滿不在乎地說：“我做人做事都有原則和底線的，我不會因為這兩瓶酒而放棄原則和底線，這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人情往來，你就放心喝吧。時候不早了，你去睡吧，我洗澡去。”

袁牛勁拍了拍茶幾上的日記本說：“你的家庭作業還沒有做呢，我怎么睡得著?！?/p>

正本笑了笑說：“這些家庭作業我都能背了，今天晚上就免了吧?！?/p>

袁牛勁將聲音提高了些說：“不行，必須要做?！?/p>

正本有點不高興地說：“爸，我覺得我做人做事都問心無愧，你希望我怎樣？”

袁牛勁注視著正本說：“我希望你到了我這個年紀，也能像我一樣督促你的兒子做好這份家庭作業?！?/p>

正本心里一驚，說：“好好，我來完成任務?！?/p>

袁牛勁拿起日記本遞給正本說：“今天晚上看這一篇日記，看完以后你就知道為什么要將這兩瓶酒退還給他?！?/p>

正本雙手接過日記本，認真地看著：曾輝煌，男，45歲，某某縣原縣長。因犯受賄罪，被判處有期徒刑8年。曾輝煌在作最后陳述時說：“……我從收土特產和煙酒開始，再到收現金，我如果從點滴開始就從嚴要求自己，就不會走上犯罪的道路。我真的希望這是一場夢，真的希望這世上有后悔藥吃……”

正本看完后，合上日記本，臉上有些發熱地說：“我明天一定會將酒退還給他。”

袁牛勁站起來說：“好，這我就放心了。把日記本給我，你去洗澡吧，洗完澡就去睡，我睡覺去了。”

袁牛勁走進臥室，給冬梅發短信：正本已經做完了家庭作業，你安心地睡吧，晚安。

冬梅很快回了短信給袁牛勁：你也安心地睡吧，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