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濬經世思想下的文學觀

⊙張公達［安徽師范大學，安徽 蕪湖 241000］

丘濬（1421—1495），字仲深，海南瓊山人，世稱瓊臺先生，是明朝成化、弘治年間的館閣重臣。他一生著作如林，曾參與編修《寰宇通志》《大明一統志》《英宗實錄》《憲宗實錄》等史志，著有《大學衍義補》《世史正綱》《家禮儀節》《朱子學的》等著作，還創作了《伍倫全備記》等多部傳奇，后人將其詩文編為《瓊臺類稿》《瓊臺詩文會稿》等別集，為后世留下了豐厚的文化遺產。焦映漢在《丘文莊公傳》中引《明名臣錄》說：“國朝大臣律己之嚴，理學之博，著述之富，無有出其右者。”作為明代中期一位重要的政治家、思想家和文學家，其文學思想值得挖掘。學界以往對丘濬的研究集中在經濟、政治、教育、軍事思想等領域，近年來逐漸開始關注其文學思想，如朱舟軍在《丘濬詩文中的儒家文化因素》中認為，丘濬詩文體現出他積極進取的入世精神、深沉的憂患意識、樸素的民本思想以及對儒家倫理的踐行。陳昌云在《丘濬文學成就論》中較為全面地歸納了其文學思想、成就和影響，然而對他的文學觀產生的原因，文學與政治、哲學思想關系的討論，還有待深入。

一、“立政以養民”的經世思想

明代成化、弘治年間，由于宦官擅權，土地兼并嚴重，加之災害頻發，災民數量比年劇增，形成了“災荒”“人荒”“地荒”的“災害型社會”。同時，社會貧富分化加劇，財富大量集中于商業城鎮，開始出現奢靡享樂的風氣，傳統價值和道德規范的約束力下降，社會逐漸被浮躁心態籠罩。作為朝臣的丘濬以救時為己任，在《大學衍義補》中陳述了“治國平天下”的十二個方略，從政治、經濟、教育等諸多方面闡釋了他的經世思想。在十二個方略中以“正朝廷”為首要，指出朝廷以“養民”為本分，并從哲學及歷史等角度加以論述，他說：“圣人體天地生生之仁，盡教養斯民之義，孰有加于此哉！”“自古帝王，莫不以養民為先務。秦漢以來，世主但知厲民以養己，而不知立政以養民，此其所以治不古若也歟！”明確提出“立政以養民”的主張，其具體措施集中體現在“固邦本”這一目中，以“為民理財”為核心，分論“蕃民之生”“制民之產”“重民之事”等十條子目，主張保障農民的生存、生產，鼓勵商業、手工業發展，抑制土地兼并和商業壟斷，救濟窮困，并提出災害預防和救治的建議等。他的教育思想主要體現在“崇教化”一目，以“一道德”為核心，包括“設學校”“明道學”“本經術”“廣教化”等主張，“目的是加強教育整合社會、養育子民的重要作用”，始終貫穿著“立政以養民”的理念。

二、“實濟時用”的政教文學觀

受到“立政以養民”的經世思想影響，丘濬持有功利政教文學觀。他極為推崇同出嶺南的唐代宰相張九齡，丘濬重新刊刻《曲江集》，并為之作序，序中欣賞張九齡文“如輕縑素練，實濟時用”的風格，他以這位前朝宰相為榜樣，也包含了對自己的期許。

（一）求實致用的文學理念

丘濬認為文學和風俗密切相關，他在《送劉端本知興化府序》中說：“予惟興化閩中文獻邦也，疆域雖狹，人民雖眇，而風俗素淳，文學素盛，仕宦之家素多，歲大比登鄉書者，幾居八閩之半……于凡天下古今所謂不美之事，薄俗之惡，于茲郡咸無有焉。”興化即福建莆田，他說雖然這里地域、人口都稱不上大邦，但是有“文獻邦”的美譽，民眾重視文學，沒有邪風惡俗。因此他極重視文學的教化功能，在為廣西太平府知府鐘必華詩集所作序中說：“余所以喜君者，以其益得推詩之用，以見之為治，使民曉然知詩在天地間，果非無益之空言，是則可喜耳……君承鄉先正之后，得韋、柳之位，廣詩之用以導化邦人，感發其善心，宣導其湮郁，以厚人倫，以美教化，使太平之民翕然太和。”認為詩歌應當發揮厚人倫、美教化的功用，他還稱贊同朝翰林學士肖镃說：“先生之詩文，皆有為而作，達意而止，質實之中，而有自然文彩，醇然其無滓，繹如其無類，淡乎其有余味。”認為文學應當有補于世，重視文學的實用性，在文質之間重視質實的一面。以此為標準，丘濬品評歷代詩歌，最為推崇《詩經》，他說：“理性情之辭，莫雅乎《詩》。彼風云月露之蕪穢，非雅也……于此乎，博而求之，求而擇之，擇而服之，以為身心家國之助，斯不亦尤可尚乎哉。”認為詩歌應當發揮改造民風、教化民眾的作用，僅僅吟風弄月、無益于家國的詩歌不是“雅正”之作。

丘濬重視文章內容，反對浮華險怪的文風，提倡平易順暢的文風。《瓊臺詩話》記載他的一首論詩詩：“吐語操詞不用奇，風行水上繭抽絲。眼前景物口頭話，便是人間絕妙辭。”他認為詩歌的造字造句不必追求新奇，而應當以自然平易的語言風格描寫日常生活為宜。丘濬還在多種場合提倡平易文風，他上書《會試策問》，反對艱深奇怪、故作閎闊和玄虛的文風，并利用做主考官的身份糾正當時科場風氣，《明史》記載：“時經生文尚險怪，濬主南幾鄉試，分考會試皆痛抑之。及是，課國學生尤諄告誡，返文體于正。”又如在為周洪謨所作墓志銘中寫道：“公為文章，專主乎理，不尚詞華。信筆所書，文從理順，而不為奇詭鉤棘之理，滔滔千百言不窘也。”他主張詩、文都不必追求奇怪、華麗的文風，做到自然吐露、文從理順即可。

（二）實用思想下的文學創作

丘濬的詩文創作也體現出他求實致用的文學觀，《明名臣言行錄》稱其“為文章不求奇古，平易順暢可讀”。他的詩歌多酬贈唱和、詠史寫景之作，“內容上多限于臺閣體傳統題材，主要有題畫詩、送別詩、挽詩、感懷詩、悼亡詩、閨情詩、山水田園詩”。但也有不少體恤民艱的詩作，如《七月大雨不止感之有作》：“端居高堂上，對雨為民憂。公役與私計，全望此一秋。禾苗垂結實，一旦俄成休。仰首問蒼天，天乎民何尤。愿言早開霽，冀得少半收。我心且如此，民心寧不愁……”他擔心雨澇災害會毀壞農民賴以生存的農作物，以致向蒼天發出呼號。此外，還有《采蓮曲》《吉貝》等詩歌，都反映了他關心民生的一面。

丘濬不僅在《大學衍義補》中系統地提出經世救時之策，他所作的傳記、墓志銘、神道碑等，傳主都是道德高尚、功績斐然之人。如《夏忠靖傳》中通過寫夏原吉治理水利，多次建言，表彰他的“德量、氣節、學術、才能”；《明故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盛公墓志銘》記史颙賑災、斷訟、除奸的事跡；《明故進階榮祿大夫兵部尚書致仕王公神道碑銘》寫王竑在土木堡之變后鏟除奸臣，保衛北京，救濟災民的功績，等等。丘濬還創作有傳奇《伍倫全備忠孝記》，開場詞云：“若于倫理無關緊，縱是新奇不足傳。”全文具有濃厚的理學說教意味，文字背后貫注著他規范道德、移風易俗的主張。

三、結語

作為成化、弘治年間一位重要的閣臣，丘濬自敘：“一生仕宦，無出國門。六轉官階，皆司文墨。”受限于生活、交游范圍，他的詩歌風格大體不出臺閣體之外，但也有關心民生之作。同時他也是一位頗具影響的程朱派理學家，主張論文主理氣，重視作者的修養等，但其沒有陷入高談義理之中，而是以強烈的經世致用精神，積極探索治平之策，將體用之學落實到具體問題上，在文學創作和理念中都體現出“實濟時用”的主張，在臺閣體后期與前七子復古思潮之間突顯出獨到之處，值得今人重視與借鑒。

① 〔清〕焦映漢撰：《丘文莊公傳》，《丘海二公文集合編》，清康熙刻本，第12頁。

② 朱舟軍：《丘濬詩文中的儒家文化因素》，《丘濬研究文集》，海南出版公司2010年版，第353—363頁。

③? 陳昌云：《丘濬文學成就論》，《海南師范大學學報》2015年第5期，第81—87頁，第83頁。

④⑦ 趙玉田、羅朝榮：《丘濬經世思想研究》，暨南大學出版社2018年版，第14—21頁，第93頁。

⑤⑥〔明〕丘濬著，周偉民等點校：《丘濬集》第一冊，海南出版社2006年版，第41頁，第46頁。

⑧⑨⑩???? 〔明〕丘濬著，朱逸輝等校注：《瓊臺詩文會稿校注本》，內蒙古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762頁，第1046頁，第760頁，第760頁，第1229頁，第762頁，第559頁。

? 〔明〕丘濬著，周偉民等點校：《丘濬集》第十冊，海南出版社2006年版，第5209頁。

? 〔清〕張廷玉等：《明史》卷一百八十一，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4808頁。

? 〔清〕徐開任輯：《明名臣言行錄》卷三十，清康熙刻本，第619頁。

? 〔明〕丘濬著，周偉民等點校：《丘濬集》第九冊，海南出版社2006年版，第457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