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銘
摘 要 通過剖析朋友圈所處的媒介環境、用戶的使用動機與使用過程來解釋數字自我在朋友圈的呈現方式,同時探討了如何在朋友圈中獲得自我和他者認同。
關鍵詞 新媒體;朋友圈;數字自我;認同建構
中圖分類號 G2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6-0360(2021)10-0013-03
梅洛維茨在《消失的地域:電子媒介對社會行為的影響》中指出,新的媒介會產生新的場景,新場景會產生新的行為方式。作為近12億用戶每天使用的社交軟件,微信不僅拓寬了信息環境和交際范圍,還改變著行為軌跡和生活方式,提高了網絡生活的比重。朋友圈打破了人們對自我呈現的認識,并以特殊的構建認同方式,分離出了與現實自我不盡相同的數字自我。
1.1 發揮影像認同的數碼攝影術
朋友圈的內容由文字和圖像構成,都是以視覺傳遞信息,受眾通過視覺元素來獲取線索,推測現場情況以獲得臨場體驗。我們只能通過朋友圈中的生日蛋糕、蠟燭和合影等來推測發布者度過了一次愉快的生日,但關于這次生日的時間、地點、人物關系和態度等我們無從知曉。由于受高度符號化的視覺元素主導,用戶修改視覺元素就能影響人們的認知以獲得認同。
如果互為微信好友的兩人在現實中未曾謀面,那么朋友圈里的照片就是彼此個人代替性的存在,照片被當作個人的延伸和外化,記錄的不僅是個人外觀形象,更是一個人的能力、所屬群體及社會地位。相較傳統媒體時代,朋友圈照片最大的特性是分享性,即照片不只是用于記錄或再現某一場景,而被賦予了移動社交的職責。因此照片在被分享之前還需經過嚴格的篩選和重構,用戶通過選擇內容,重構順序,統一場景或集合特定情緒的瞬間再配上具有導向性的文字,即可在線上呈現一條全新的為影像認同而生的朋友圈動態。
1.2 社會資源化的網絡社交行為
《2019年微信年度數據報告》顯示,微信月活躍用戶達11.5億人,成為國內用戶規模最大的社交軟件。當社會群體都獲得了線上身份,社會關系和人際資源也就從線下轉移到了線上,線上的“朋友圈”社交成為真實和虛擬的融合。現代社會是一個高度分工的社會體系,人們通過扮演不同角色與他人建立交往和協作。協作的前提是互相認識,確認對方的種種屬性是否符合協作要求,于是相當一部分人通過朋友圈展示自己的協作價值并以此謀求與他人建立協作,如發布作品或求職信息,在個人簡介標識職業與聯系方式,通過微信頭像展示職業形象;同時他們也通過朋友圈來了解他人的協作價值,至此微信具備了獲取人脈和業務的資源化屬性。
相較于傳統媒體單向的傳播方式,新媒體中的傳者和受者界線是模糊的,反饋的及時性使微信獲得了強雙向、高互動的傳播特征,在你來我往的互動中,“面子”成為一種可交換的社會資源,可實現進一步的物質目標和社會酬賞,甚至是一個人社會影響力的代稱[ 1 ]。在新媒體語境下,人們將朋友圈作為“面子”,并通過傳播效果來衡量。一個人的動態被他人點贊或評論,則在一定程度上是別人給他“面子”,意味著他或他的動態受到尊重,體現出其在他人心中的地位和價值。于是一個所謂“體面”的人的朋友圈所吸引到的互動被抽象為“流量”,他的媒介平臺也因此成為帶有社會資源屬性的信息節點。
1.3 被算法定向強化的環境認知
傳播學理論認為大眾傳媒有“議程設置”的功能,即媒介根據自己的意圖從現實環境中選取部分加工,并將高度結構化的內容呈現給受眾,以影響受眾的思考對象和方式。然而,傳統媒介渠道在數量和種類上的有限性,使得受眾覆蓋面在時空上十分有限,盡管獲取的信息經過加工,但處于同一區域或社會群體中的受眾所獲取的信息仍有較高的同質性,受眾無法與一定時空范圍外的其他受眾通過信息環境聯結在一起。
互聯網的出現打破了原有的時空限制,通過算法建立用戶畫像的個性化推薦使得每個人接受到的信息大相徑庭,微視通過行為指數和頻道來重新劃分信息環境,計算出用戶的興趣偏好并提供最有可能感興趣的信息,頻道則預先分組內容,使用戶僅能瀏覽自己所選擇的內容;同樣作為私域環境的朋友圈也僅能看到好友所呈現的信息環境,好友不同所瀏覽的內容也不同。至此,信息環境與客觀環境已出現事實上的“分離”,經過算法篩選的個性化內容儼然成為了“擬態環境”并對用戶行為產生影響,在時空上相距甚遠的亞文化群體在線上得以聚合,甚至產生處于社會主流的幻覺。
2.1 對代替滿足的尋求
馬斯洛在需求層次理論中指出個人的多種現實需求并做出層級劃分,然而當需求受到環境因素制約不能實現時,人們會轉向另一場域尋求替代滿足,在現實中缺乏與自己交流的對象,個體就會傾向于通過網絡聊天來代替自己的現實表達需求。“使用與滿足”過程指出,媒介接觸受到媒介接觸可能性和媒介印象的影響。現代社會接入新媒體環境的硬件已經實現了社會化普及,成為生活必需品,加之個人社交網絡化和資源化,新媒體的媒介接觸成為不可避免的事實;再者,個性化內容推薦給用戶營造了良好的媒介接觸經驗,針對性地滿足了需求。
除了滿足具有外部表征的需求外,調節心理也促成了新媒體的使用,用戶在遇到困難且不知道過去經驗是否適用時會通過現實中的社會比較對周圍的社會環境和他人行為進行判斷以達到內省式思考的需求。朋友圈成為了當個人的現實社交范圍受到壓縮,主要信息環境為線上時的決策參考首選,用戶通過查看他人的旅游目的地、衣著打扮、生活方式等來為自己的出行、購物、思維方式等提供判斷依據,在確證一致后所獲得的精神愉悅促使著用戶的再次使用。
2.2 重塑角色以逃離現實規訓
擁有完全依照自身想法去選擇怎樣做一件事的自由意志是很多人想要體驗的生活狀態,然而,所處的社會階層和所扮演的社會角色決定了個人會受到固有社會期待,這種期待忽略個體多樣性,簡單將個體標簽化,并用一套模式化的標準進行規訓。
新媒體社交平臺的虛擬性和可塑性使用戶既有的社會身份標簽失效,人們拋開固有社會期待對自己的規訓,獲得挑戰既定的角色、關系、權力結構的“數字能動性”[2]。最常見的是在家庭中因受到身份約束進而受到服裝約束的年輕人,傾向于通過朋友圈來展示自己穿著不同服裝的照片,以此完成自己是能穿著某類服裝的角色的身份構想;同樣當受到上屬或家長的批評時,年輕人選擇在朋友圈“控訴”對方的不合理性,通過逃離現實中的層級屬性重新獲得被壓制的平等溝通的權力。
個體存在內在的多樣性,個人可能會有多重訴求,這就要求個體塑造多個符合社交場景要求的“人設”,通過“分組”功能,用戶將具有不同特征的社群劃分開,向他們展示自己的特定“人設”,如在向長輩展示學習日常打造“學霸”人設的同時,向朋友展示休閑娛樂生活中的“愛交友”人設。此外,根據通過微信登錄的第三方媒介平臺的不同,用戶也會調整“人設”來適應平臺的功能和特征。
2.3 以數字表達靠攏參照群體
參照群體是指作為人們判斷事物的標準或仿效對象的群體。在新媒體時代以前,人們通過發型、服裝和裝飾品等進行自我表達,每一種表征都指向一定的意義或代表這種意義的群體。朋友圈所具有的時空分隔的屬性使自我表達線上化為媒介展示,由于展示方式僅局限于視覺上的較小的取景范圍,即可通過在朋友圈有結構性的選擇一些元素來構成“局部”,于是朋友圈形成了大量與現實不符的“景觀”,用戶以此作為理想自我向期望的參照群體靠攏,或通過仿效參照群體來獲得本應屬于該參照群體的受眾群的關注。
相反,人們還會用朋友圈來獲得身份“隔離”,通過標識差異與建構邊界來使自身與他人得以區分[ 3 ],盡管這種邊界是想象性的,但能呈現出異于不愿歸屬群體的體驗滿足了用戶的心理需求。年輕人通過在微信聊天中使用與父母輩完全不一致的表情包表明自己屬于年輕的一代,使用何種表情包成為了“邊界”;或發布一組不同于傳統影樓的攝影工作室為自己拍攝的照片,以照片的風格和其中的道具妝造等作為“邊界”表明自己屬于時髦、個性的女性群體;甚至以消費景觀作“邊界”與沒有此種消費能力的人群區隔開來。
3.1 象征性社會互動
朋友圈中的互動實質上是象征性的社會互動,用戶通過點贊、表情包、具有指向性的圖像符號等的象征意義來達到傳遞作用。首先,在微信中傳遞的象征符號是經過二度符號化的“神話”,以朋友圈的定位為例,定位的第一層符號意義是用戶所處的位置信息,僅是指示地點、方位的能指;其第二層符號意義則是定位所指的城市功能區、活動場所代表的活動意義、身份地位和社會關系,如定位在米其林餐廳表明自己有能力享受高端的餐飲消費。其次,交換象征意義需要傳者和受者有共通的意義空間,即兩者的生活經驗和知識結構能保證他們從符號中得出共同的理解,在以上案例中,若受者不知道什么是米其林餐廳,則無法獲得傳者朋友圈定位所想傳達的象征意義。
象征界產生的自我需要按照他人對自己的反饋來反觀自己,從而使自己成為令人喜愛的對象[ 4 ]。朋友圈中的自我必須通過與他人的意義交換來實現,如用戶在朋友圈發布一條動態后會期待得到他人的點贊和評論確證自我中的“客我”,根據米德的理論,自我由“主我”和“客我”構成,得不到他人互動的自我不是完整的社會化的自我。朋友圈也通過行為主義的方法幫助用戶建立“客我”,相較于能發表“踩”等負面態度的貼吧、博客,誕生于新媒體的朋友圈僅保留了“點贊”這種積極的態度反饋,動態被簡單地分為能得到贊和不能得到贊,當用戶在朋友圈發布動態收獲較多點贊,即可認為內容受到正向刺激,于是用戶會對內容、發布時間、呈現方式等做出總結并繼續發布類似題材或呈現方式的內容;相反,若收獲較少的贊,即是負向刺激,用戶則會減少這些內容的發布。
3.2 自我規范與群體凝視
用戶在朋友圈書寫文案和挑選圖片時是默認這條朋友圈有一群讀者的。這就是朋友圈表達中對于他者的想象,而朋友圈的虛擬性和對對方狀態的不可知性讓用戶時刻認為別人帶著權力和標準在審視自己的動態,即來自他者的凝視。戈夫曼的“擬劇理論”認為社會行為的本質是根據不同的情境界定實現的角色扮演,當個體在他人面前呈現自己時,他的表演總是傾向于迎合并體現那些在社會中得到正式承認的價值[5]。
發布朋友圈前,用戶會進行自查,推測自己的言辭和內容是否恰當,是否符合自我形象,同時會考慮這些內容能被哪些人接受及在多大程度上被接受,當預判一部分人不適合看到時,用戶會通過“不給誰看”來設置不能看到的人員分組;當希望內容只適合與一部分人共享時,用戶會通過“誰可以看”來設置受眾范圍。于是在后臺審查和他人評論前,基于群體凝視的自我規范已經完成了。
在合群中適當表現自己而非標新立異是中國人的民族特征。然而社會對個體的規范性要求不是隨機的,是具有特定規范和要求的。如當一位教育行業的從業者與朋友聚會后想要發布一條聚餐喝酒的朋友圈,但考慮到喝酒是否符合一個教育者或一位顧家丈夫的形象,朋友圈里的其他老師或學生家長會如何評價自己,于是他有很大可能會設置分組或放棄這一次朋友圈分享。
3.3 規訓的再傳播
麥克盧漢指出媒介是人的感官的延伸,作為月活躍用戶數量最多、用戶基數最龐大的社交軟件,微信已然成為我們必不可少的“器官”,對沒有手機或不能使用微信的焦慮足以反映我們對微信的媒介使用迫切。當我們周圍的人群都將微信延伸到生活、辦公、出行等方面時,規范使用微信就成為了一種規訓。使用微信企業版進行上下班打卡和業績考核,或在地鐵公交上使用掃一掃來完成健康出行登記,這些規范會隨著社會組織不斷地實現再傳播。
除了上述現實社會的延伸部分,線上的規訓也進行著再傳播。最先開啟朋友圈“曬文化”或某個階段“曬潮流”的人群是線上和線下形象偏差較小的人群,他們在社交資源、網絡影響力、消費能力等方面處于優勢,是網絡上的意見領袖或某些有話語權的群體,即普通用戶的參照群體。普通用戶在接受了大量的視聽刺激后,內化了參照群體的行為和價值觀,想要通過新媒體技術賦予的重新創造自我的權利,與參照群體或周圍群體獲得一致的規范性,于是他們開始以真實或虛假的方式制造“景觀”,塑造自我形象,尋求來自他者的認同。至此朋友圈用戶在不經意間,已經充當了“曬文化”規訓的二次傳播者。
參考文獻
[1]朱瑞玲.中國人的社會互動:論面子的問題[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2:194.
[2]朱麗麗,李靈琳.基于能動性的數字親密關系:社交網絡空間的親子互動[J].中國地質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7,17(5):95-104.
[3]方文.群體符號邊界如何形成?:以北京基督新教群體為例[J].社會學研究,2005(1):25-59.
[4]吳珊珊.他者凝視與自我建構:95后在社交網絡中的數字呈現[D].哈爾濱:黑龍江大學,2020.
[5]歐文·戈夫曼.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現[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