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劇沖突

黃小邪

我接了個棘手的活兒，指導侄女紀實寫作。

“故事太平淡，把人物扔到考驗中去，必須制造沖突。”我提議。“沖突？人物一路成長順利，好像沒什么沖突。”她漫不經心地回復。“所以你才要想辦法，制造沖突，編故事總會吧？”我說。她反駁：“一看你就不了解人物，你和我們老師一樣，就知道把矛盾沖突作為故事的標配。開頭+激烈沖突+結尾，全是技巧，一點誠意都沒有，我覺得既然是紀實，刻畫好真實細節就好了，讓故事平平常常地發展，不好嗎？ ”

我訝異，但不贊同。被中學生質疑，我面子有點掛不住，便以“孺子不可教”為由放棄指導。古人云：“文似看山不喜平，畫如交友須求淡。”多年的劇作經驗告訴我，沒有沖突，戲劇便不成立，寫作同理。

巧的是，前幾日探訪《古田軍號》的導演陳力，席間聊到我正創作的影視劇本。該劇本以真實故事改編，但苦于人物成長平順，故事無法推向高潮，遂請教陳力導演。導演反問：“主角平順經歷挺好的，這樣真實動人，何必執著于既定標準，一定圍繞它制造戲劇沖突？動人的故事未必經歷沖突，要靠編造矛盾打動觀眾，一定不是優秀的劇本。”當我以制造沖突可以充分揭示主旨時，導演建議我換個思路：“下鄉采訪，挖掘真實故事中的矛盾沖突，如果什么都沒挖到，那就干脆不要刻畫矛盾。我相信，當你真正聚焦人物內心，順風順水的劇情一樣能打動觀眾。”

遵陳力導演建議，背包下鄉，連日的采訪和聽故事，令我打開了平常人的內心世界，許多平常故事，由講述者流淚道來，未加矛盾，劇作順利完成。我赫然發現，最有說服力的創作來自傾聽，來自對生活的誠意，被我奉為金科玉律的“矛盾沖突”并不是劇作加分的唯一項。故事從不是憑空說教的生活畫卷，它的生長本就自然而然，充滿內在活力，平凡人的平靜生活，也可以飽含詩意，普通人的成長經歷，從來不缺起伏韻致。

離奇的身世、蹊蹺的情節、轟轟烈烈的得失成敗，固然令人眼前一亮，但合情合理的人生軌跡、苦澀平凡的真實日常，也未必不撼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