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求一分鈍感力

馬德

我不覺得人活得愚拙點有什么不好，倒是那些一天到晚把別人當傻子看的人，才真的無趣。

所謂精明的人，就是這些自以為高明的人。他們活得自以為是，還常常居高臨下。

愚拙的人，不敏感，不挑剔，不計較。人的鈍感力，差不多就是一種幸福的能力。岳母快八十了，耳力越來越弱，別人銳聲問話，她也聽不太清，總是“啊，啊，我聽不見”，卻見她臉色一天比一天紅潤了。人，沒那么多事了，才會上下通泰，內外通達，方可心寬體胖。

精明的人眼里，必然會有兩個世界：聰明人的世界和蠢笨人的世界。愚拙的人眼中，只有一個世界，他們覺得誰都是另一個自己——拙的本質，不是愚，而是簡單和純粹。精明的人看不起笨人，卻希望滿世界都是笨人。道理很簡單，這些人是怪物，更是獵物——愚拙人的厚道，成全了精明人的厚黑。

從人生的長遠來看，笨人的身邊會聚攏越來越多的人，因為相處放心，所以廝守安心。由此帶來的，是一種精神上的寧謐感，以及照耀到內心的輕松感。相反，精明人身邊的人會越來越少，即便是同類，也只會彼此欣賞，絕不會惺惺相惜。在更長的歲月里，利益最終會讓他們窮形盡相，然后針尖對麥芒，毫無和氣可言。

人性上有所欠缺的人，必然會在人格上黯淡。他們贏不了異類，也無法呼朋引伴。

這個世間，更多的人是精明的人，只是精明的程度不同而已。也因此，真正大智若愚、大巧若拙的人就顯得十分珍貴。這珍貴絕不是緣于數量上稀少，而是人性上稀缺。

《白鹿原》里的鹿子霖精明了一輩子，結局卻很悲慘。也許，在小說家陳忠實看來，人活得太過精明了，恐怕不太合適吧。

我反對始終如一的善良，除非，這個世界能給予你始終如一的寬厚。

事實上，這么純粹的世界是不會有的。畢竟，更多的時候，人心總是善惡相雜，變幻莫測。

也因此，隨時能與惡相斗比等待對方良心發現有意義。因為太多的等待里容易有太多的茍且，茍且到最后，你就懦弱了。

善良到渾身沒有一根刺，就很容易被綿羊般宰割。所以，最好你是只刺猬，內心柔軟而渾身帶刺，這樣，讓那些不懷好意的人下嘴時，心有余悸。

我喜歡這樣的剛柔相濟，雌雄同體。唯如此，當你把善良給予同類的時候，溫潤而讓人心里有底，展示給惡人的時候，莊重而讓對方敬畏。

心中有大愛，最好還能有大憎。如此性格鮮明，才顯得真實，如此落差跌宕，才顯得飽滿。無原則的善，是交往上的大忌，也是一種性格缺陷，因為它容易成全惡，而讓某些人為所欲為。

從這個意義上講，有節制的善，才富有道義的美感。

生活里，你跟更多的人相處得融洽，也總有幾個人為你所不容，這才是一個有情有義的人的標配：柔軟而不失剛烈，心懷大愛卻又疾惡如仇。

也就是說，無論你有多好，眼里心底總要有幾個膩歪和看不慣的人才正常。如此，你呈現的才是真實的世界，而且，你在這個真實的世界中活得也真實。

一個人高貴的善良不僅要被社會認同，更重要的，還要被珍惜。對這個世界來說，善良不可或缺，正是它的大面積存續，才讓人間溫暖且生生不息。

這么說下來，其實就是說，每一個善良的人，要善待自我這種尊貴的品質，有節制，有原則，有態度，不濫施，自會獲得該有的體面和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