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經典之所以為經典,便是具有不斷被解讀、不斷啟人思考的力量,要成為優秀的編劇,便必須具備反復從經典中汲取營養的能力。本期“沙龍”我們請“文化和旅游部2021年全國編劇領軍人才培養計劃”的青年編劇來談談對“再讀經典”的感悟,他們是來自話劇、戲曲、兒童劇、舞劇等各舞臺藝術門類的80后青年編劇,此次參加“計劃”學習使他們有機會系統地重新閱讀經典劇作,那么這群步入而立之年的青年編劇們又能從中得到什么樣的收獲呢?
讓經典照亮當下的生命
馮敏儀|廣東粵劇院
有句話說的是:“民族的就是世界的”。其實“經典”的也是“當下”的。所謂的經典,必定是經過大浪淘沙、千金不換;必定與人類的普遍命運、與人性的眾多剖面息息相關。經典是永恒的,但同時也隨著不同歷史階段的解讀者、再創作者的視角和體驗,折射出不同的光彩,并因此,使“經典”和“再經典”之間,經典作家與讀者、再創作者之間,“經典其時”和每一個“當下”之間,產生出奇特而微妙的聯系和化學反應。
比如漢諾赫·列文,抽取了契訶夫《哀傷》《苦惱》和《在峽谷中》這三個故事中的必要元素,結合自己的人生經歷寫下《安魂曲》,從而對“一個人應當如何度過他的死亡”進行了一次深刻的思考。《安魂曲》對契訶夫作品的再創作,是作家自我與經典的觀照,是此時與彼時的對話。在讀這樣的劇作時,我們能由此及彼,一層層剝“殼”,逐漸觸碰到深邃的、關乎生命個體而共通的本質,從而無限生發出屬于每個個體的自我沉淀——這就是經典的魅力,從一個,到另一個,到無限個,由此及彼,最后又歸元到人類共同的命題之中。
另一方面,每個人,無論是讀者還是再創作者的感知力會受到年齡、閱歷等方面的影響,而經典的可貴之處也在于,在人生的不同階段走進它,必然都會有所收獲。所以讀經典,從什么時候開始都不晚,所需要的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探索,讓自我走進它的世界,讓它照亮自我的生命。
每一次的經典閱讀
都能感受到力量的蓄積
朱雯娟|安徽省馬鞍山市文藝創作室
卡爾維諾曾在《為什么讀經典》中說道,一個人在成熟的年齡讀一部偉大作品,會欣賞更多的細節、層次和含義。毋庸置疑,當我們帶著更豐富的人生閱歷、更深刻的情感思索重讀經典作品,總能在新的共鳴中獲得創作的能量與方向。
經典往往具有深刻性與多義性。閱讀經典的過程中,我們不僅能夠進入高層次的審美體驗,更能培養更高的審美品味,樹立更高的審美標準。從具體創作規律來看,研究經典作品,如作品與社會背景的關聯、人物形象刻畫的普遍性與特殊性、具體情節結構方法等等,通過尋找它們的共通與獨到之處,有助于更加迅速理解其思想藝術內涵。除此之外,對于作品類型的歷史發展進程與現狀了然于胸,也能為個人創作指明航向。
每一次的經典閱讀都能感受到力量的蓄積。中國戲曲經典作品如《瓊林宴》《穆桂英大戰洪州》《三滴血》等作品的傳統與現代融合、莎士比亞的人文內涵、易卜生的情感張力、奧尼爾的心理表現、契訶夫的詩意表達等等,使我們不禁觀照自身,叩問當下創作現狀,對未來創作可能性做出新的期許……
經典戲劇作品的魅力
王英|福建省人民藝術劇院
經典的魅力在于常看常新。對劇作者來說,它像一座寶藏有無限挖掘的可能,越下功夫越能收獲有益創作的“寶貝”。在這次學習過程中,老師帶領我們尋找到打開寶藏的鑰匙,從戲劇情境的設置、人物關系的構建、人物豐富性復雜性的刻畫、開頭與結尾的選擇等諸多方面解剖經典劇本,領略以前所未曾領略到的經典的魅力。《玩偶之家》中,從林丹太太與娜拉的對話里感受到林丹太太作為娜拉“好女友”身份中微妙的妒忌,可見易卜生對人性體察的細致入微;契訶夫劇作中,大量日常化場景的運用帶來一種對生活的“靜觀”之感,可以體會劇作家如何用精心的藝術加工來雕刻時光;通過對布萊希特生平的了解與四大名作的解讀,深刻理解在戲劇中創造具有現代性的哲理藝術典型的意義;從莎士比亞戲劇與原作故事的對比,學習劇作家如何篩選材料、吸收融化成具有嶄新意義的作品。劇作者對經典作品要常懷敬畏之心,不斷地、反復地挖掘這座取之不盡的寶藏。
經典為劇作者們提供了大量的編劇創作技巧示范,在此之外更重要的是,這些經典的共通之處在于它們始終關注人類命運的問題,這是劇作者應當學習的重點。經典對人類命運的關切,有時呈現為詩意,有時呈現為哲思,有時二者兼有,它要求劇作者在價值觀人生觀等精神理念上具有一定的深度與高度,惟此才能在經典中找到共鳴,才能使自己的作品具有跨越時空的意義。
拿過來與化過來
莫霞|上海越劇院
人的一生當中,需要在不同階段反復閱讀經典。因人的際遇、感知和領悟力不同,便有不同的收獲。如今我在而立之年,有了些許創作經驗、人生感悟之后,再讀經典,便有了有別于學生時代的體悟。譬如我讀布萊希特,便非常關注三個方面:第一,他從中國拿了些什么東西?第二,他是怎樣將這些東西化為己用的?第三,他這樣化用的原因是什么?也就是說,我關注的是他從東方拿過去化過去的方法。為什么這樣關注?因為我希望再從西方拿過來化過來。
拿來容易化用難。現在我們都知道中國哲學、文化、戲曲等留給我們許多寶藏,不僅布萊希特拿去建立了他的戲劇理論,近些年來如《安魂曲》《葉甫蓋尼·奧涅金》等當代作品也已然將這些方法運用純熟、水乳交融。中央戲劇學院院長郝戎新近寫作了《中國演劇體系構想》一文,亦提出吸納傳統文化、戲曲等營養建立屬于中國自己的演劇學派或體系的愿望。而這,正是符合當代戲劇發展潮流的。我們從前忽略了這一點,是因為剛開始打開國門還在攀爬期,我們更注重海綿般的從外吸納;而如今我們開始重視,是因為我們更加自信。我們感到這項工作的迫切性,然而在如何踐行的方法上,尚需時日摸索。
在此,我僅初步對布萊希特的化用方法表示關注,而究竟他的方法如何值得借鑒,這將是一項有待深入研究的課題,我將在今后的學習中潛心琢磨。
戲劇民族化
熊偉|江西省文演集團
學習經典、分析經典、再創經典,這是我們作為劇作者的必經之路。可從經典中學習什么?怎么學習,卻是一個重要的長期課題。
談經典,先對照如今的戲劇創作。縱觀如今的舞臺劇作品,因重大時間節點、重大事件等創作動機的影響,雖有佳作,但因題材的高度重合、情節的極強相似度容易讓人產生觀賞疲勞。即便如此,幾部新創作品依舊讓人眼前一亮,如話劇《八百里高寒》和《走過天涯還有路》,這兩部作品有著故事不同,卻有著相似的共通點,就是在用——中華民族思維去創作。直白點說就是無論在編劇、導演、表演和舞臺呈現上都在努力靠近——戲劇民族化的創意思維。
什么是戲劇民族化,從歐陽予倩、焦菊隱等大師再到如今的郝戎,都談中國戲劇民族化多年。那么怎樣去做到中國戲劇民族化呢?有說是借鑒中國戲曲的表演模式、或者借鑒舞臺形式、創作規律,元曲的詩意等等。但我個人認為戲劇民族化最關鍵的還是要寫出“中國式角色”——按中國民族思維去處理事件的人物——以及有一直以中國民族思維方式去創意舞臺上各工種的藝術工作者們。
說回經典作品。這些中外經典劇作,都是以“人”取勝。我們也許不記得情節,卻難忘個個鮮活的角色。每個民族因其文明和土壤造就了自己獨有的處事觀念及情感表達方式。因此未來的創作應該寫出“僅此一位,別有不同”的民族思維。而不是僅僅以“人”這個角度去書寫,不然難免因其籠統性,而導致劇作臺詞與行動方式存在更多劇目中角色橋段等相同性(同質化)。我認為是解決如今舞臺上出現眾多的“同戲不同劇名”“同個性不同地方”這種同質化故事及同類化角色增多的一個“破題”之旅。
民族精神的傳播需要未來演藝市場上有更多民族化的題材,我們更要認清世界經典作品之所以成為經典就是因為大藝術家在這些作品中寫出了他們自己民族的思維方式和獨特且細膩的處理方法。人——是一切戲劇情境的載體。如果這個“人”都沒有民族思維,那這部劇作也就沒了民族特性,自然成不了未來經典。這就是我個人從舞臺經典作品中找到未來創作的根基——戲劇民族化的燈塔。
讀經典,學經典
王娟|山東省藝術研究院
個人認為,經典之所以為經典,是其具有長久的藝術生命力和跨越時空的藝術感染力。同樣一部多年前的經典作品,有的人會讀出女人破繭成蝶的壯美,有的人會讀出男人的百般不易,有的人讀出婚姻關系中的相互制衡,有的人讀出一地雞毛的世俗生活,有的人讀出深刻的愛情哲理和人生體悟……不同的人讀出不一樣的內容,但這些好像都那么有“當下感”,仿佛并不是那么久遠的一個作品,而是寫的我們今天的、身邊的生活。這就是經典的魔力。
反觀我們當下的某些藝術創作,明明看似寫的今天的生活,卻有一種揮之不去的陳舊感。這些陳舊感來自哪里呢?或許,一是因為我們許久沒有“進入”真正的生活,總是閉門造車、憑空想象,沒有做到“占有生活、從生活中打撈劇本”;二是因為我們的思想還沒有真正的打開,無法站在一定的高度、無法潛入一定的深度,作品肯定也不具備高度和深度,無法實現廣泛的社會認同。經典作品值得我們學習,不僅僅是創作技巧,更多的是創作思維、創作高度、如何創造出長久的藝術生命力和感染力,我們要認真研究經典作品,汲取營養,自我審視,才能書寫好下一部作品。
致敬經典? 自省吾身
劉融融|河北省藝術研究所
此次到中央戲劇學院參加編劇高研班,最大的收獲莫過于對經典作品的學習。源于古希臘的戲劇和起始于元雜劇的戲曲,如兩幅瑰麗的畫卷,通過一部部經典作品呈現在我眼前。如此系統地對戲劇文學的閱讀和分析為我迅速搭建起戲劇世界的基本框架,而東西方戲劇的對比閱讀,又能讓我非常直觀地體會到戲劇和戲曲在藝術本質、氣質和背后文化的異同。
同時,我還在閱讀中發現,幾乎所有這些偉大的作品,都在努力地回答一個問題:人為什么而活著,人應該怎樣活著!這個哲學母題正是這些偉大藝術永恒的創作母題。只有技術,只能成為工匠;有了哲學,才能成為藝術家。
傳統和經典是我們學習的家譜
陳卓|國家京劇院
經典,是經過歲月流轉后沉淀的那份精華。閱讀經典,是一種含英咀華常讀常新的經歷。當你的閱歷漸漸豐厚,見識漸漸廣博,在時光的檐廊里與經典相遇,就一定會在大師的懷抱中汲取到生活的給養,一定會在熟悉的故事里獲取到存在的力量,也一定會在猝不及防中看到多樣的自己。讀《玩偶之家》,年少時看到的是娜拉的傷心,如今看到了她的清醒。讀《海達·高布樂》,年少時看到的是海達的嫉妒,如今卻看到了她的走投無路。讀《牡丹亭》,年少時看到的是杜麗娘對愛情的渴望,如今看到的是她對青春的珍視。我們通過經典能夠深入理解世界,在別人的故事里升華和洗滌自己的靈魂。
再讀經典,還可以幫助我們樹立“大戲劇”的思維。作為戲劇,敘事性表演自古至今始終是它的藝術核心,不管何種載體、何種形態的戲劇,都不曾離開過戲劇的總體規律。《詩經·大序》所稱:“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詠歌之,詠歌之不足,故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所以,我們應該在廣袤經典的深厚積累中博采眾長。無論是戲曲、話劇、音樂劇、歌劇、兒童劇都是對人的剖析,最終的目的都是要認識人性。那么只要是我們認為是好的,一切都可以為我所用。不忘本來,吸收外來,面向未來。不論是講述的方式、空間的流轉,還是場面的構成、人物的設置,都可以靈活運用。我們不能為形式而形式,但我們也不能被形式所束縛,要用更廣角的鏡頭來完成戲曲的現代化,而傳統和經典,就是我們學習的家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