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如炬

林朝暉

夜色正濃。

一位戴著墨鏡的中年漢子鎮定自若地坐在一塊大巖石上。

嗖嗖西風吹來，中年漢子身上的那柄大刀錚錚作響。

“劉團長……”輕輕的聲音從遠處飄來。

“黃家法參謀長，叫我劉大刀吧，這樣聽起來更親切。”中年漢子打斷了年輕紅軍的話。

“劉大刀，你說我們下一步棋該怎么走？”黃家法問。

劉大刀整了整頭上的八角帽，若有所思。

劉大刀真名叫劉定平，出生于閩清縣一個山清水秀的小山村。常言說：“世上三行苦，打鐵搖船磨豆腐。”劉定平干的就是打鐵這苦活兒。他小小年齡就被父母送到打鐵鋪，在“叮叮當當”的捶打聲中，成長為一個身材魁梧、肌肉發達的漢子。

劉定平不僅打鐵，還會耍大刀，他舞刀的時候，刀如同一位壯年的漢子，渾身噴薄出血性，刀鋒上閃爍出的光澤，像火苗在熊熊地燃燒。

雖然累死累活地打鐵，但劉定平的日子還是過得非常清貧。后來，他聽說紅軍入閩，便直奔紅軍隊伍，成為一名紅軍戰士。

當時紅軍隊伍武器奇缺，劉定平會打鐵，每天一大早，他便走街串巷收購廢舊鋼鐵。收購一車廢舊鋼鐵回到軍營后，他將廢鋼鐵用土爐熔化入模成坯，然后開始“咚咚嗒”“咚咚嗒”地打刀，因為火候掌握得恰到好處，劉定平打出來的刀，把把鋒利無比，連長見了，禁不住喜笑顏開：“劉定平真是我們連的大寶貝喲。”連長這么一夸，劉定平在連隊的名氣漸漸大了起來。

不過，讓劉定平威名遠揚的則是一次與白匪的戰斗。那次戰斗非常激烈，紅軍的子彈打光了，只好往山里撤退，白匪仗著人多勢眾，將紅軍隊伍團團包圍在山上。危難時刻，劉定平低聲對連長說：“連長，我躲在草叢里，白匪進攻的時候，我沖進敵陣，你們聽到我喊進攻，就對白匪軍隊發起攻勢。”

“你孤身一人沖進白匪陣中，不是把羊送到狼嘴里嗎？”

“連長，我會耍大刀呀。”劉定平把手里的大刀晃了晃。

“那你就行動吧，要注意安全。”連長叮囑道。

劉定平點了點頭，轉眼間，他靈巧的身體便扎進茂密的草叢中。

當白匪靠近草叢時，劉定平忽然蹦出，像子彈一樣射向白匪，他手中的大刀像閃電，一閃，就有白匪的腦殼落地，又一閃，又是個人頭，白匪還沒弄清怎么回事，再來了道閃電……白匪被劉定平的氣勢徹底壓制，他們驚慌失措，紛紛后撤。

“戰友們進攻！”劉定平發出驚天動地的怒吼。

連長大手一揮，嘹亮的軍號聲響起，紅軍如猛虎般撲向白匪，喊殺聲霎時震動山谷。看到紅軍隊伍潮水般涌來，白匪頓時慌了手腳，紛紛抱頭鼠竄。

那一仗，紅軍大獲全勝，劉定平聲名鵲起，戰友們親昵地給他起了個綽號“劉大刀”，他的真名倒被大伙遺忘了。

因為驍勇善戰，劉大刀從一名普通的士兵成長為紅軍的指揮官，排長、連長、營長、團長，劉大刀的職務步步高升，他手中的那把大刀玩得更加得心應手。敵軍提到他，往往將他與三國時期的猛將趙云相比，這樣的比較，使劉大刀的威名不脛而走。

在敵軍眼里，劉大刀是個冷血硬漢，但在戰友心目中，劉大刀卻是個古道熱腸的好長輩，他關心手下的每一個兵，看到他們受傷，他會流淚，看到戰友戰死沙場，他會跪下抱著戰友的尸首失聲痛哭。

由于王明“左”傾路線的影響，紅軍在戰場上遭遇了極大的挫折，劉大刀所在的團也損失慘重。在一次與敵軍的惡戰中，為了掩護戰友，劉大刀的雙眼被彈片擊中，失去了光明……

過去，濃眉大眼一直是劉大刀的驕傲。作為一名紅軍的指揮官，兩軍交戰前，劉大刀都要拿著望遠鏡注視著敵軍的動靜，并對敵軍的排兵布陣做出精確的判斷。而今，這雙洞察秋毫的眼睛沒有了，劉大刀的世界變成了黑色，無論睡著還是醒來，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做什么事都不方便，尤其在行軍中，需要戰友攙扶。從頂天立地殺敵如麻的紅軍指揮官變成殘疾人，劉大刀沮喪到了極點，雖然戰友們經常噓寒問暖，但他還是感到了痛，這種痛刻骨銘心，這種痛充滿絕望。剛失明的那段時間，劉大刀不思茶飯，整日怏怏不樂。

“現在我什么都看不見，怎么指揮紅軍戰斗？在紅軍隊伍中，雙目失明的我不就成了累贅嗎？”夜深人靜的時候，劉大刀時常撫摩著那把鋒利的大刀，喃喃自語。

劉大刀的心在滴血，萬念俱灰的他有了輕生念頭。

那是一個漆黑的夜晚，劉大刀等大伙睡著之后，悄悄地從身上拔出心愛的大刀，想一刀了結自己與這個世界的恩怨。當他揮舞大刀的時候，心忽然抽了一下。劉大刀并不懼怕死，他舍不下朝夕相處的戰友，舍不得戴在頭頂的八角帽。

那一刻，劉大刀心亂如麻，手開始顫抖，嘴里發出輕輕的嘆息聲。此時，黃家法參謀長剛好醒來，急忙上前，奮力奪下劉大刀手中的大刀。

“我現在已經是部隊的累贅了，你還是讓我離去吧。”劉大刀痛心疾首地說。

“劉團長，你雖然雙目失明，但不是累贅，你依舊是我們這支部隊的主心骨，我們不能失去你呀。”黃家法失聲痛哭。

黃家法的哭聲驚動了熟睡的戰友，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后，戰友們齊刷刷地跪下身子，哭泣道：“劉團長，你是這支部隊的主心骨，我們離不開你呀。”

劉大刀急忙伸手扶起跪著的戰友，但戰友們沒有一個愿意起來，他們抽泣地說：“劉團長，我們是相濡以沫的戰友，你若要尋短見，我們就永遠跪著。”

劉大刀的鼻子一酸：“好，我答應你們，好好活著！”

“劉團長，你不要沮喪，戰國時期的孫臏被人廢去雙腳，但他坐著輪車仍能從容指揮千軍萬馬。你現在雖然看不見外面的世界，但你可以用耳傾聽、用心感受外界的風云變幻，你照樣還是個出色的指揮官！”黃家法的聲音雖然不大，但情真意切。

劉大刀的心尖顫了一下。

劉大刀的眼疾驚動了上級領導，他們專程請來醫生為劉大刀做了手術。手術之后，劉大刀的眼睛有了一線光明，醫生又為他專門制作了一副墨鏡，一方面可以遮住眼睛的疤痕，一方面可增強視力。劉大刀帶上厚厚鏡片的墨鏡之后，可以朦朦朧朧地看見三四米遠的東西。劉大刀的心情大好，那段時間他喜歡上了二胡，閑下來的時候，時常擺弄著二胡。剛開始，他只是把二胡弄出一些聲響，漸漸地，把二胡玩出了味道。當戰場的硝煙散盡，他便心平氣和地坐下，左手撫弦，右手持弓，拉起了二胡。隨著優美旋律的響起，他唱起了家鄉的歌謠：

閩江口邊是奴家，

君若閑時來吃茶。

土墻木扇青瓦屋，

門前一田茉莉花。

劉大刀唱這首閩清流傳民歌的時候，把所有情感融入，他搖頭晃腦，幸福的表情毫不掩飾地從臉上透了出來。

團里的戰友都知道，劉大團在閩清老家有個初戀情人，名叫鐘茉莉。

劉大刀和鐘茉莉穿開襠褲時就玩在一塊，他們在巷子里玩捉迷藏，在樹上蕩秋千。為了哄鐘茉莉開心，劉大刀常在她面前哼起當地流傳的民歌，邊唱邊在地上翻跟頭，鐘茉莉頓時笑得前俯后仰……

花開花落，轉眼間，劉大刀與鐘茉莉長大成人。

在劉大刀的眼里，鐘茉莉有著閑觀庭前花、靜賞云卷舒的靜默與優雅，豆蔻年華的她如同一朵茉莉花幽幽地綻放。劉大刀尤其愛聞鐘茉莉身上散發出的那股淡淡的茉莉花香味，每次茉莉花香從打鐵鋪門外飄進，他便知道鐘茉莉來了，那一刻，他便心跳加快、六神無主。

看到劉大刀紅著臉、手足無措的模樣，鐘茉莉抿嘴一笑，飄然而去。

望著鐘茉莉遠去的倩影，劉大刀春心蕩漾，唱起了家鄉流傳的民歌：

閩江口邊是奴家，

君若閑時來吃茶。

土墻木扇青瓦屋，

門前一田茉莉花。

聽到歌聲，鐘茉莉掉過頭，她的微笑像黑夜里的一縷亮光，一下子讓幽深的小巷明亮起來。

那一刻，劉大刀的心頭被濃濃的柔情所纏繞。

劉大刀與鐘茉莉剛有霧里看花的愛情，鐘茉莉就得了一場大病，悄無聲息地離開了人間……

劉大刀唱著，唱著，聲音忽然哽咽了，那琴聲絲絲縷縷、飄飄忽忽，就像一朵飄在空中的云，讓人捉摸不透。

拉完二胡，劉大刀內心重歸平靜，他靜靜地坐著，支著耳朵聽風吹草動，用外面世界發出的聲音來暗示心靈，并把心靈的感受傳達給大腦。當耳朵、心靈、大腦形成良性循環之后，劉大刀覺得冥冥之中有股強烈的力量在推動著他，在支撐著他，這一刻，他找回了失去的自我，感受到了快樂和幸福。

劉大刀開始重新指揮戰斗。

作為一個視力障礙的指揮官，劉大刀指揮戰斗的方式非常獨特，每次臨戰之前，他都戴著墨鏡，耐心地聽取黃家法和其他領導提出的作戰意見。大伙各抒己見之后，劉大刀低頭沉思，他臉上的表情莊重嚴肅。這時候，大伙都屏住呼吸，目光聚焦到劉大刀的墨鏡上，覺得墨鏡像一潭深不可測的湖泊，劉大刀則在湖水里慢慢地游動。

過了一會兒，劉大刀抬起頭，臉上透出一絲淺淺的微笑，這時候，大伙的目光再一次聚焦到劉大刀的墨鏡時，覺得劉大刀已經從湖泊游上了岸。

大伙明白劉大刀已經有了破敵之策。

果然，胸有成竹的劉大刀大手一揮，果敢地做出一錘定音的決定。

沒有雙眼的洞察，劉大刀卻有更為犀利和透徹的全局觀，每次作戰，按他深思熟慮制定的方案執行，往往都能出奇制勝。

有一回，黃家法得到情報，敵軍將重兵屯集在離紅軍隊伍兩百多公里的地方，在那里挖戰壕、設堡壘，準備幾天后與紅軍展開一場惡戰。

當黃家法把掌握的情報向劉大刀匯報后，劉大刀拿出二胡，拉起《大江奔流》的曲子，琴聲又急又快，就像湍急的洪水，一刻不停地向前奔流。

一曲終了，劉大刀大手一揮，命令部隊除了留下武器和食用三天的干糧之外，將所有笨重的東西丟棄，輕裝急行軍，向敵人發起出其不意的進攻。

黃家法瞪大雙眼：“劉團長，炊事班的鐵鍋和其他東西，都是我們的傳家寶，戰士們舍不得丟下它們呀。”

“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只有破釜沉舟，我們才有出路。”劉大刀的話擲地有聲。

雖然有劉團長的命令，但戰士們還是不愿意把身上笨重的東西丟棄。

為了讓戰士們痛下決心，劉大刀把部隊集合起來，他狠下心把身上最寶貴的二胡扔進萬丈深淵。

戰士們見劉大刀下了如此大的決心，只好含著淚水把身上所有笨重的東西丟棄，開始向前急行軍。

作為一名視力障礙的紅軍指揮官，劉大刀在急行軍中遇到了常人難以想象的困難，但在戰友們的攙扶下，他憑著堅強的意志，頑強地跟上了大部隊，他們日夜兼程向前挺進。

那是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劉大刀帶領急行軍的紅軍向敵軍發起猛攻。對于紅軍從天而降，敵軍毫無戒備，他們根據掌握的情報，認定共軍至少還要再過四天之后才能到達。沒想到只過一天兩夜之后，紅軍就來了，敵軍倉促應戰，最后一敗涂地，落荒而逃。

那場大捷之后，欣喜若狂的劉大刀拿出大刀，重新舞了起來，大伙驚奇地發現劉大刀舞大刀的一招一式依舊剛勁有力、游刃有余、激情澎湃。

舞完大刀，劉大刀拿起戰士們從敵營里繳獲的二胡，開始彈奏《早春二月》。琴聲時而鏗鏘熱烈，如水阻江石浪遏飛舟;時而放浪豁達，如月游云宇水漫平川……

一名幾乎失去視力的指揮官，居然能指揮一支紅軍部隊在敵軍的圍追堵截中頑強生存，節節取勝，這讓國民黨高層氣急敗壞，他們調集大批的部隊“圍剿”這支紅軍部隊。劉大刀根據敵強我弱、敵進我退的原則，帶領部隊且戰且退。最終，劉大刀把紅軍隊伍帶到他的家鄉，想在這塊紅色革命陣地休整一些時日后，再北上與紅軍的主力部隊會合。

剛休整兩天，敵軍就調集人馬，從四面八方把這支紅軍隊伍團團圍住，在他們看來，這支紅軍隊伍已經是網中之魚，只等他們找個時機收網。

“劉大刀，你說我們下一步棋該怎么走……”黃家法參謀長又重復問了一句。

劉大刀拿出二胡，彈奏起來，琴聲不急不緩，可當一陣寒風襲來之后，琴聲陡然變得悲愴委婉，如風嘯峽谷，百折迂回、絲絲縷縷、欲斷又連。

聽得出劉大刀此時的心情有點亂，他在謀劃如何才能突出重圍。

一陣疾風從后腦襲來。

劉大刀停止彈奏，豎起耳朵，他能清晰地聽到一只雄鷹飛過頭頂發出的聲響，雄鷹在劉大刀的頭頂盤旋幾圈后，向著大山深處展翅飛翔。

劉大刀的身子微微顫了一下，臉上透出淡淡的微笑。他重新拿起二胡，現在，他彈奏的是《春江花月夜》。彈奏的過程中，劉大刀把自己的情感融了進去，黃家法側耳細聽，覺得曲子就像一只小鳥在茂密的森林里歡快地飛翔。

從劉大刀的表情，黃家法認定他已經有了突圍之計。果然，劉大刀彈奏完曲子，便把黃家法叫到身邊耳語了幾句，黃家法繃緊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劉大刀把部隊帶到烏江山上，他們在山的四周插滿紅旗，擺出一副以烏江山為根據地死守的模樣。其實，這是劉大刀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之計。他們在烏江山大造聲勢的時候，黃家法已悄然帶領紅軍主力部隊沿著劉大刀指定的一條崎嶇小道向前行進。

黃家法帶領的主力部隊離開半個時辰之后，劉大刀帶領剩下的紅軍也悄悄地撤離。

敵軍完全被劉大刀的計策所迷惑，他們集中兵力向插滿紅旗的烏江山逼近。

紅軍按劉大刀指點的那條山路行進，路越走越難、越走越陡，黃家法蹙起眉頭，禁不住冒出疑問：沿著這條路能成功突圍嗎？

當黃家法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劉大刀時，劉大刀果斷地做了個劈柴的動作，說：“三國時期，鄧艾暗度險峻的陰平，拿下了蜀國。現在我們已經被逼入了絕境，只有華山一條路，我們必須一竿子插到底。”

“一竿子插到底沒問題，可若是一條死路呢？”黃家法蹙起眉頭。

“我在這里長大，這條路是一條秘密通道，盡管非常難走，但肯定會通，到時候，我們去摸敵人的屁股，讓他們鬼哭狼嚎。”劉大刀一臉的自信。

雖然敵軍在四面設下了埋伏，但他們的精銳部隊早已被抽去正面攻打烏江山，四周的包圍形同虛設，當劉大刀帶領的部隊從那條布滿荊棘的崎嶇小路殺出，敵軍根本來不及防備，劉大刀的部隊不僅成功突圍，還殲滅了大量的敵軍。

在敵軍的重重包圍之下，劉大刀居然鎮定自若、游刃有余，打了個大勝戰，讓國民黨將領顏面掃地，氣急敗壞的他們派出精銳部隊“圍剿”劉大刀率領的紅軍部隊。

盡管劉大刀有錦囊妙計，但因敵我懸殊太大，在敵軍的圍追堵截下，他的部隊不得不四處輾轉，最終與紅軍大部隊會合后，進行了艱苦卓絕的二萬五千里長征。

歷經千辛萬苦，劉大刀和戰友們走出皚皚雪山之后，又面臨著茫茫草原。8月的草地，野草叢生，繁花似錦，但在這綠草和鮮花之下，卻處處隱藏著大自然的邪惡和死神的威脅。本是最暖和的季節，白天最高氣溫和夜間溫差卻在25攝氏度以上，雨雪風雹來去無常，變化莫測。時而晴空萬里，驕陽似火;時而電閃雷鳴，冰雹驟下;時而陰云密布，風雷交加;時而雪花飛舞，漫天銀色。在這樣惡劣的條件下，劉大刀在戰友們的攙扶下，斗志昂揚、精神矍鑠地向前行進。

那是一個殘陽如血的黃昏，劉大刀所在部隊遭到了國民黨精銳部隊的伏擊，不得不撤到周圍的一座小山頭上。步步緊逼的敵軍正面猛攻山頭，一時間，戰場上槍聲雷鳴，彈火殷紅，硝煙彌漫，殺聲震天。

經過幾個小時的鏖戰，紅軍隊伍雖然守住山頭，卻付出了很大的代價。

夜幕降臨，敵軍又發起了幾次進攻，都被紅軍打退了，人困馬乏的敵軍停止了進攻。

當戰場硝煙散去的時候，精疲力竭的劉大刀倚在一棵大樹上，彈奏起二胡，今天，他彈奏的是《霸王別姬》，黃家法側耳細聽，曲子雖然帶著濃濃的傷感，卻透著一股希望和力量，就像星星之火，隨時燎原大地。

彈完曲子，面部表情凝重的劉大刀下道命令：黃家法帶領隊伍立即悄悄地離開山頭，跟上前方的紅軍主力部隊，留下他獨守山頭，掩護大部隊撤退。

“劉團長，我們是患難與共的戰友，要撤退，我們一起撤退，要留下，就留下一塊戰斗！”黃家法緊緊攥著劉大刀的手。

“你不要再說傻話了，兵貴神速，趕快帶領隊伍撤退。”劉大刀有力地甩開黃家法的手。

黃家法抽泣道：“劉團長，我絕不可能昧著良心甩下你，我寧愿戰死沙場，也不愿意茍且偷生。”

“你不是在茍且偷生，而是為革命事業保住有生力量！”劉大刀腰板挺直、語句鏗鏘。

見黃家法還在遲疑，劉大刀用金屬斷裂般錚然的口令下達：“黃家法，你馬上帶領部隊撤離，這是命令！”

黃家法流淚了，他知道劉大刀是把生的希望留給他，而他自己則做好了犧牲的準備。黃家法很清楚，劉大刀是個一言九鼎的指揮官，他做出的決定是不允許更改的。于是，黃家法迅速召集部隊，借著夜色，從山頭悄悄地撤離。

翌日，天剛蒙蒙亮，敵軍又發起了新的一輪攻勢，當他們攻到半山腰，便聽到了琴聲，循聲望去，只見劉大刀正悠然地坐在一塊大巖石上，彈奏著二胡，他的身后插著許多面鮮紅的軍旗，從劉大刀輕松的表情，看不出臨戰前的緊張氣氛。

敵軍指揮官命令隊伍停下步子，他側耳細聽，悠揚的琴聲在樹林里飛越，沒有半點的慌亂和膽怯，這讓他困惑：劉大刀究竟是在唱空城計，還是在山頭布下奇兵？

敵軍指揮官思索了許久，找不到答案的他命令集中炮火，轟炸山頭，一時間，山頭上硝煙彌漫，但琴聲仍然在森林里堅韌地穿越。

炮火越來越猛烈。

琴聲越來越悠揚。

敵軍指揮官氣急敗壞，命令部隊繼續向前挺進。雖然敵軍指揮官下了命令，但不知敵人是被劉大刀的琴聲鎮住，還是其他什么原因，他們都不肯繼續向前，直到敵軍指揮官槍斃了兩個落在隊伍最后面的士兵后，他們才磨磨蹭蹭地向進攻。

敵人越來越近了，琴聲變得越來越高亢。

劉大刀一邊忘情地拉二胡，一邊唱起閩清老家那首膾炙人口的歌謠：

閩江口邊是奴家，

君若閑時來吃茶。

土墻木扇青瓦屋，

門前一田茉莉花。

此時，劉大刀高昂著頭，臉上漾出幸福與燦爛的微笑，似乎在回憶水中望月的愛情，又像沉醉于歌聲和琴聲之中。在他的身后，正盛開著茉莉花。

“抓活的。”當敵軍指揮官看到劉大刀身邊空無一人，大聲喊道，“抓住紅軍指揮官，重重有賞。”

當敵軍朝劉大刀撲上來的時候，劉大刀把二胡奮力朝敵人砸去，并迅速點燃綁在身上的炸藥的導火索……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身為將軍的黃家法來到這座山，在劉大刀的墓碑旁輕輕地坐下。風輕輕地吹過，黃家法似乎又看到了劉大刀的身影，戴著大墨鏡的他坐在一塊巖石上，輕松快活地拉著二胡，悠揚的琴聲在森林里飛揚。黃家法覺得琴聲就像一汪清水，當他俯下身子想從這汪清水中掬起琴聲時，卻發現琴聲全是碎的，當他掉過頭，卻發現琴聲就在身后。

琴聲停下了，山谷頓時安靜了下來，風輕輕地拂過黃家法的面頰，黃家法禁不住打了個戰，恍惚之中，他覺得劉大刀正注視著他，從劉大刀墨鏡里射來的目光犀利、睿智、溫暖，一下子便穿透了黃家法的心靈，他禁不住流下了滾燙滾燙的淚水。

責任編輯楊靜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