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內容摘要:怎么處理好時代語境與文學創作之間的關系?換句話說,怎樣使我們的創作既有政治性又有文學性?事實上,二者之間不是相互排斥的,更不是截然對立的。當然,它們也不完全是一回事。作為一個清醒而務實的寫作者,必須想方設法將二者有機地統一起來。怎么統一?這中間有一個分寸,有一個尺度,我們應該拿捏好,把握住,從而使我們的作品既有政治性又有文學性。
關鍵詞:文學創作 困惑 政治性 文學性
我從年輕學生時代開始,一直都對文學有一種特殊的情懷。我的第一篇小小說《新秀阿木》,是以一個同學,也是一個文友為原型創作的,當時打了一個通關,從縣級市,到地級市,再到省級三家刊物都刊登了,有的是轉載,后來《小說月報》也轉載。當時,本土作者上《小說月報》,我是第一人。后來,我創作的更多的小小說,是在鄭州《百花園》《小小說選刊》上發表。后來有二十多年,因為工作的關系,我中斷了文學的創作。
從2018年底開始,我又試圖重拾文學夢,創作了三十多篇小小說和短篇小說。但是,有一個很大的困惑,從作者這個角度來講,我現在寫的東西,很難推出去,即或投出去了,也會石沉大海。為什么呢?有一次我跟一個文學刊物的主編聊了一個觀點,我是從我們六十年代生人的人生經歷,站在這個年齡段在寫東西,可能更多的就是說,沒有審視、沒有思考的東西,或者說沒有“刺點”的東西,不會去關注。我關注的可能跟其他作者關注的不一樣。因為我們這個年齡,我們習慣性要審視社會問題,審視社會問題的目的,也是想要用文學的力量去推動社會的進步。但是,很多編輯,可能就像一個文友分析的那樣:要么是,他的閱歷和思考不足以讓他看懂;要么就是,他過于敏感,不想給自己添亂找麻煩,不敢發稿。
昨天,湖北省作家協會副主席高曉暉先生在南漳講作協該如何引導,時刻不忘弘揚主旋律,這是第一位的、首位的,是沒有疑問的。但是,如何在弘揚主旋律與個性表達之間,找到一個平衡點?很多文友都有這樣的困惑。可能是我們的寫作水平太低,落伍了;也可能是,有話語權的編輯,過度敏感了。這中間的平衡點很難把握,也一直困惑著我。今天,湖北省作家協會高曉暉副主席一行到我們宜城調研,在調研座談會上,我說出了我的以上困惑。隨后,來自華中師范大學的曉蘇老師回答了我的問題,也算是給我解惑吧。
曉蘇老師說,我提出的問題,在某種程度上帶有普遍性。怎么處理好時代語境與文學創作之間的關系?換句話說,怎樣使我們的創作既有政治性又有文學性?事實上,二者之間不是相互排斥的,更不是截然對立的。當然,它們也不完全是一回事。作為一個清醒而務實的寫作者,必須想方設法將二者有機地統一起來。怎么統一?這中間有一個分寸,有一個尺度,我們應該拿捏好,把握住,從而使我們的作品既有政治性又有文學性。
曉蘇老師說,當下的文學創作,特別強調政治引領,似乎文學又回到了政治化寫作。這對不對呢?肯定是對的,因為文學為政治服務,它本身沒有錯。任何政黨,都需要文學為政治服務。再說了,文學也有為政治服務的功能,比如宣傳、教育、引導。但是,文學的功能有多種,除了宣傳功能、教育功能、引導功能,還有認識功能、審美功能、反思功能、批判功能、娛樂功能、補償功能等。因此,在進行文學創作的時候,我們應該充分發揮文學的各種功能。也就是說,我們不能只盯著它的政治功能,只強調宣傳、教育和引導,而有意無意地忽視或關閉了它的其他功能。
至于如何讓我們的作品既有政治性又有文學性,曉蘇老師認為,首先應該處理好政治與文學的三個關系。一是政治的官員性與文學的人民性之間的關系,二是政治的宏觀性與文學的微觀性之間的關系,三是政治的顯著性與文學的隱喻性之間的關系。
曉蘇老師說,官員這個詞用在這里不一定恰當,但一時半會兒找不到更合適的表述。按說,官員與人民不是相對的,其實官員也是人民的一分子。但在社會關系中,官員和人民卻是兩種不同的身份。這兩種身份是客觀存在的。眾所周知,毛主席曾經題了一個詞:為人民服務。這個題詞就有明確的身份意識,即,各級官員都是為人民服務的。很顯然,這是毛主席從官員的角度提出來的,認為人民是黨服務的對象。再說到政治,從理論上講,官員和人民在政治上是一致的,比如當下的精準扶貧和鄉村振興,既是各級官員最大的政治,也是廣大人民群眾最大的政治。然而,從文學的角度來看,有一個讀者對象和創作動機的問題。也就是說,這個作品主要是寫給官員看的,還是主要寫給人民看的?由于讀者對象不同,創作動機也會不同,以官員為主要讀者對象的創作,恐怕更多的是在展示官員的政績,其中難免會有拔高、粉飾、美化;以人民為主要讀者對象的創作,更多的可能是關注人民的獲得感和幸福感,其中多多少少也會反映一些人民群眾的缺憾、問題、矛盾,或者叫美中不足。作為一個真正的、純粹的、務實的作家,毫無疑問應該把人民當成自己的主要讀者對象,努力真實地、全面地、深入地傳達出廣大人民群眾的生活狀態、生存境遇和生命體驗。而且,作家這樣做,也符合習近平總書記的文藝思想。習總書記說,人民群眾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就是我們的奮斗目標。他還一再強調,文藝工作者必須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創作導向。然而遺憾的是,現在許多寫作者并沒有堅持以人民為中心,作品都是寫給當地官員看的,乍看上去是在突出政治,實際上是在為當地官員貼金,宣傳他們的政績。這樣的作品往往充斥著大話、空話、套話、假話,像在拉橫幅、喊口號、貼標語,沒有煙火氣,沒有人情味,沒有形象,沒有細節,沒有趣味,沒有美感,總之沒有文學性,所以對廣大讀者缺乏吸引力,缺乏感染力,缺乏說服力。導致這種創作現狀,主要就是因為沒有處理好政治的官員性與文學的人民性之間的關系。在談到這對關系時,曉蘇老師認為襄陽市上演的一個小品很不錯,小品講的是村里的曾書記幫助村里的貧困戶小芳脫貧的故事。這里面既貫穿了精準扶貧這條政治主線,又濃墨重彩地、惟妙惟肖地、一波三折地展示了曾書記和妻子兩個人的心理活動,富有濃郁的生活氣息,尤其是為廣大人民群眾所喜聞樂見的人性波瀾,比如男人的懼內和女人的吃醋,從而增強了這個小品的文學性。
曉蘇老師說,政治往往是宏觀的,而文學主要是微觀的,提倡以小見大,以少勝多,強調獨特性、地域性、差異性,最后完成由個別到一般、由特殊到普遍的藝術超越和思想升華。所以,寫作者一定要在放眼宏觀的前提下立足微觀,從小處開始,從近處出發。說到這里,曉蘇老師突然想起了頭天在南漳看過的一場文藝演出。為了配合建黨一百周年,舞臺上安排了兩個詩朗誦節目。兩首詩歌都屬于政治抒情詩,均出自襄陽作者之手。這兩首詩不約而同地回顧了黨的光輝歷程,從南湖紅船寫到南昌槍聲,從井崗翠竹寫到遵義光芒,從延安寶塔山寫到北京天安門。兩首詩都突出了政治性,這一點很好,值得充分肯定。但我感覺到,兩首詩都寫得太宏觀。因為太宏觀,所以就缺乏原創性,從選材到立意,好像都是抄襲別人的,至少是重復別人,沒有獨特的細節,沒有獨特的感受,沒有獨特的體驗。文學創作,貴在獨創,如果題材和主題都是重復或模仿別人,那它的文學性肯定會大打折扣。從受眾的接受心理來說,沒有獨特感就沒有新鮮感,也就沒有審美價值。其實,微觀書寫也能很好地突出政治。比如,襄陽作者歌頌偉大的黨,可以寫自己身邊的優秀共產黨員,反映襄陽這片土地在黨的領導下發生的巨大變化,這樣也許更真實,更親切,更形象,更可感,不一定非要舍近求遠。說到微觀書寫,曉蘇老師提到了襄陽散文家謝倫。他說,謝倫的散文之所以產生廣泛影響,其中一個十分重要的原因,就在于他的寫作緊貼了襄陽這片土地,具有濃厚的地域文化色彩。比如他的家鄉書《大薤山記》,是寫谷城大薤山的。在這篇作品中,他寫的是扶貧攻堅。扶貧,這是近兩年全國的一件大事,也是最大的政治。但是,他沒有宏觀地、空泛地、大而不當地去寫,而是聚焦大薤山這塊兒土地,寫了這個地方在脫貧攻堅中出現一些獨特的人物、細節、故事,包括存在的某些問題、困難、疑惑。他獨辟蹊徑,見微知著,在作品中既保持了政治性,又彰顯了文學性。
曉蘇老師說,文學和新聞、通訊、報道等宣傳類文體一樣,也應該堅持政治導向,即強調政治性。但是,文學與新聞、通訊、報道又不完全相同。新聞、通訊、報道對政治性的彰顯,可以直截了當,可以開門見山,可以單刀直入;而文學作為一門藝術,它的主打策略卻是象征和暗示,所以對政治性的傳達也應該含蓄、婉轉、朦朧,通過真實、生動而獨特的形象和情境,把顯性的政治化作隱性的情思,不露痕跡地暗含于作品當中。這樣一來,我們的創作就會既有政治性又有文學性,并且二者還可能相得益彰。講到此處,曉蘇老師特別提到了文學語言問題。他說,許多文學寫作者,運用的語言都是宣傳語言,在作品中不停地喊口號、貼標語、拉橫幅,簡直在搶新聞工作者的飯碗。文學有文學的語言,它追求個性化、陌生化、生活化,強調含蓄雋永、言簡意豐、話外有音。有人說,文學的藝術首先是語言的藝術。這種說法是對的。所以,要想處理好政治的顯著性與文學的隱喻性之間的關系,我們首先必須要過語言這一關。也就是說,我們要用純粹的文學語言來進行文學創作。除了語言,結構框架也非常重要。從文學結構技巧來看,我們也可以在同一部作品中設置兩個框架,一個是顯性框架,一個是隱性框架,顯性框架擔負政治功能,隱型框架擔負文學功能。曉蘇老師講到這里,停了一下,然后分析了趙樹理小說《小二黑結婚》中的兩個結構。他說,趙樹理這篇小說是在毛主席“延座講話”發表之后寫的,其中一個顯性結構是,以小二黑為代表的農民階級與以金旺、興旺兄弟為代表的地主階級之間的斗爭。這是貫穿全文的敘事主線,彰顯了政治性。但是,作品中還暗設了另一個隱性結構,即丈母娘三仙姑對女婿小二黑那種含混而曖昧的心理活動。這種說不清道不明卻耐人尋味的情感,無疑是這部小說最出彩、最傳神、最迷人的部分。丈母娘愛女婿,這是一種隱性的民間心理結構。因為有這種隱性心理結構在里面,所以小說有了很強的可讀性,即文學性,從而擁有了經久不衰的藝術魅力,進而成為一部文學經典。從《小二黑結婚》的雙重結構,我們可以看到趙樹理在處理政治和文學關系上的智慧和匠心。
感謝湖北省作家協會高曉暉副主席率團來到我們宜城調研!感謝曉蘇老師為我答疑解惑。
張富山,作家,現居湖北宜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