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詩或銘記

狼牙山五勇士

每年的七月一日，你們會醒來

從黑白記憶里醒來

苦難的身世、單薄的履歷和空白的愛情

都會醒來，從崇山峻嶺茂密的松柏

深溝大壑野杏花燦然開放的谷底

從下元皂、西合營，從小鬼臉、棋盤陀

從被潮汐一遍遍回首、暈開

被陳腐之氣蛀空墨香的小學課本

從一代代胸前小火苗稚嫩的燃燒

這一天，彎曲的別針連接著叩向

鐮刀與斧頭的心跳，這一天

我們舉起右臂，攥緊的手指就像五勇士

集結成拳頭，在云朵和鷹的俯視下

傾聽蕭蕭易水和巍巍太行的吟誦

危峰參差猶如碩大的齒鋸

被勁利的山風扯動，呼嘯著切割時空的年輪

硝煙散盡，滿眼是戰爭陌生的廢墟

就連閃電擊碎巖石緊貼山壁倉皇出逃

留下的一道印記，也被萋萋芳草縫綴、還原

只有這石頭——大山背負的沉重記憶

落日熔金，五個傾斜的藍灰色被鑄成了雕像

以命為餌，撥開一觸即發的腥風血雨

從容、決絕、驚世駭俗，用踏向不歸

為抗戰——騰出一條道路

當壯麗的歲月從千仞絕壁訇然而下

那是你號令死亡之神發起的又一次沖鋒

用迸濺起的巨大驚愕與動容

完成對侵略者的最后一擊

及至，夕霞奔涌，悲壯與美

把狼牙山與英雄的名字染成恒久的紅色

頌揚與銘記，共和國的五個孩子

——絕處逢生

潛伏者

大隱隱于朝

從此，眼睛不再是心靈的窗戶

靈魂安裝上另外一副軀體

厝火積薪，人在鋼絲上舞蹈

握蛇騎虎，心在刃口上跳蕩

將身世的謎團揉皺，咽進肚里

漫漫歷史長河，待后人解密

一顰一笑須縝密編織

就連夢囈也要加密

在重慶、南京、北平

在軍統、中統、保密局

四周遍布鷹隼的眼睛

槍口頂在褲管上，刀鋒綻放笑容里

危機宛如相伴的影子

細若游絲的紕漏頃刻間的滅頂之災

有時候，潛伏是另一個自己的暴露

在舞池、筵席、牌局，用逼真的演技

與旗袍、便衣、石榴裙周旋

千鈞一發的機智果敢

面對出賣與背叛時的咬緊牙關

在一爿書局或是一間藥房

精確無誤的暗語后，一聲久違的“同志”

引發忘情地相擁，潸然淚雨

在遙遠的陜北，也有一部電臺同頻共振

那是心靈的碰撞，是親人的呼喚

有時候，在探測雷達與警笛聲中久久地靜默

有時候，滾燙的字符在信道里奔跑

擦出咝咝的火星，十萬火急

鋤奸、營救、反掃蕩，扼住俄頃的腥風血雨

一個電碼一滴血，一段載波的排列組合

就是一篇生命的樂譜，寥寥數語

抑或一部改寫的歷史

誓言無聲，英雄無名

你看啟明星劃破黎明前的黑暗

微茫的運行軌跡就是一串神秘的波文

越過封鎖線，越過敵占區

被延安攔截，被勝利破譯

平原游擊隊

炮火在響晴響晴的下午

滾動成雷聲，硝煙彌漫

外面精彩的世界倏地黑白了

在平原蒼茫荒寒的背景下

一九四五年連綿的戰事

向你逼近

另一面，自平原的精神里

一株參天大樹枝繁葉茂

果實堅硬多皺形似核桃

汁液豐富質同漿果

有阡陌地道神出鬼沒

是它發達無比的根系

當老秦爺和小寶子的果實訇然墜地

獰笑的東洋刀竟被崩了豁子

六十歲還年輕

十幾歲就成熟

這奇異的果子

就是我的父老鄉親

身穿粗布棉襖，頭扎羊肚子手巾

遠處陽光下的麥子光芒四射

閃爍成他們的圖騰

而大樹的精髓處

一位中國農民的領袖

用麥子一樣質樸的語言

論述著持久戰

巨大的濃蔭包圍了城市

庇佑了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

平安無事

冬奧，家鄉盛大的雪事

我們生在冀西北，長在雪的世界里

漫長的冬天是雪的春季，嚴寒是她的花期

她在困境中脫穎而出在肅殺里綻放美麗

她是早開的梅晚來的菊

她有潔凈的品質有耐寒的身軀

我們曾把她塑成一個個冰冷的孩子

然后用煤粒裝點能夠燃燒的眸底

讓她在童話的世界里同我們奔跑、嬉戲

我們也曾披著假想的斗篷穿行在雪原

書寫豪情寄壯志，吟唱當年的流行歌曲

小小的通紅映襯白茫茫的一望無際

有時候鵝毛大雪，我們被反鎖在家里

吱呀作響的擔憂快壓垮小小的恐懼

哈口熱氣暈開冰封的玻璃

懵懂地看雪地里覓食的鴉鵲

讓民間深處的犬吠喚回父母回家的驚喜

年節或除夕，她總是打著紅紅的燈籠如期造訪

用廣袤的慈悲輕撫款款呻吟的村莊與墳地

把祥瑞的預言公示在來年的農事里

厚厚棉被下，迫不及待的春已睜開點點新綠

一場一場的雪，一次次留下又一遍遍抹去

我們在冬天里成長愛戀，在夏天里回憶

在千里冰封中紅裝素裹大氣磅礴

在欲雪黃昏時綠蟻新醅對酌婉約

讓平淡的日辰于蒼穹撕扯碰撞

然后響成青灰色的靜寂

也讓往事在蒼茫的思緒里鋪天蓋地

她包容地咽下庸常的事物和蹣跚的足跡

把一張重新起草的白紙，開場在綿延的希望里

二零二二年，我們將迎來一場盛大的雪事

那將是時光的保鮮冬天的逆襲

全世界都要來踏雪尋梅見證奇跡

我們發出無數片六角形的邀約

寄給五大洲，還有一片寄給自己

雪，我的鄰居我的伴侶我的圖騰我的皈依

為了這熱烈的寒冷，為了這五彩的潔白

在新的境界里我們將拼盡全力

即使微不足道，即使行將老去……

（于力，中國詩歌學會會員，河北省作家協會會員。詩歌散見于《十月》《詩選刊》《北京文學》《四川文學》《飛天》《天涯》《海燕》《中國藝術報》等。著有詩集《倦怠的芬芳》。）

編輯：耿鳳